三年战争意味着什么？
在乌克兰，意味着1.2万平民和数十万士兵失去生命，1060万人无家可归，大片国土沦为焦土。
在俄罗斯，战争没有留下太多暴露在外的伤口。为了维持战争机器的运转，数百万俄罗斯民众承受着全方位高压。
俄罗斯广袤的农村地区承担着战争死亡的重担。
根据BBC俄罗斯频道和Mediazona统计的战争伤亡人数，自2022年战争爆发以来，至少有95000名俄罗斯士兵被确认死亡。
前线的士兵大多来自相对贫困和偏远的地区。对他们来说，上前线如同赌博。如果活着回来，他们能获得远高于当地收入的经济报酬；如果阵亡，他们的家人将获得更加丰厚的赔偿。
去年，俄罗斯经济学家伊诺泽姆采夫提出了“死亡经济学”的说法。他计算得出，如果一名35岁的男子参战一年后阵亡，他的家人将从他的军人工资和死亡抚恤金中获得约1450万卢布（约合120万元人民币），比他工作到60岁所能获得的累计收入还要多。这笔钱足以改善一个家庭的生活，让他们买下第一套房子。
乌拉尔山脉上的巴什科尔托斯坦共和国在战争损失统计中位居第一。截至今年2月，已确认有4156名来自那里的士兵死亡。
来自当地农村的阿尔特奈（化名）告诉《莫斯科时报》：“与城市相比，农村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她说：“村民会在聚会上讨论他们看到多少辆装着棺材的大巴驶来，谁的儿子死了或者上前线了，回来短期休假的士兵强奸村里的妇女……这样的故事很多。”
巴什科尔托斯坦缺乏工作机会，许多农村男子会前往俄罗斯北部和西伯利亚，在石油和天然气开采地做轮换工。自开战以来，政府承诺签订军事合同可获得150万卢布（约合12.7万元人民币）的报酬，应征入伍成为另一个有吸引力的选择。
阿尔特奈说：“这听起来很残酷，但现在我们村里的男人只有两种谋生方式：参战和轮换工（开采石油天然气）。农村生活需要大量体力劳动，丈夫不在，妇女就需要承担更多。”
图瓦共和国位于西伯利亚地区南部，总人口33.6万人，BBC统计到的战死士兵为948人。据统计，战争第一年起，图瓦一直是劳动适龄男性损失比例最高的地区。
图瓦的一位中年妇女告诉记者，“自从特别军事行动开始以来，我不再有自己的生活，我只是存活在世界上。我失去了我唯一的儿子，但还要照顾我的女儿，所以我必须继续活着，继续工作。”
“我丈夫在我们儿子死后开始酗酒，但在我试图自杀后，他就戒酒了。当然，我没有告诉身边的人这些，我只是经常在没人的时候默默地哭泣。”她说。
“这里经常有葬礼，男人酗酒和暴力的行为也增加了，人们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痛苦和不满。”
战争并没有让俄罗斯的经济崩溃。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俄罗斯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在战争开始时下跌1.3%，但此后两年都保持了3.6%的上涨。尽管受到广泛制裁，但俄罗斯依靠销售石油、天然气、镍和铂金等带来的资金流入，继续维持战争机器的运转。有分析称，克里姆林宫至少足以支持战争开支至2025年。
但战争的消耗是巨大的。2021年至2024年间，俄罗斯国防开支增长超100%。俄罗斯今年计划将其再增加25%，达到1500亿美元。去年，俄罗斯出现了自战争开始以来最大的预算赤字。2024年12月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9.5％，其中食品通胀率从11月份的9.9％上升至11.1％。
物价上涨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每个人的感受却不同。
一名来自偏远的图瓦共和国的男子表示：“我们共和国的食品和燃料价格一直高于邻近地区，所以一开始我没有感觉价格上涨了多少。战争开始六个月后，我注意到了（通货膨胀）的第一个迹象是汽车零件变贵了。现在所有东西的价格……都是战前的五倍。”
新西伯利亚（俄罗斯第三大城市）的德米特里（化名）是年近50岁的IT人士。他表示，西方制裁影响了他的业务收入。“制裁让情况变得困难，俄罗斯的软件不如美国的好。我的钱够用，除了买新车。现在汽车非常昂贵，中国品牌越来越多。”
对于生活在莫斯科的维多利亚（化名）来说，战争开始时的震惊和恐惧已经消散，虽然许多商品价格飙升，但工资也相应增长了。
她说，最大的影响是无法去西方旅行。她和家人过去是巴黎和罗马的常客，但现在只能在中东或俄罗斯境内度假。过去三年来，俄罗斯旅游业的投资激增。莫斯科新开设了许多景点，首都生活在某些方面甚至更加惬意了。
维多利亚说，“我的朋友们都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带来的困难。但我来自莫斯科，不同地区的情况应该不同。”
通过军人工资和死亡抚恤金以及军事武器装备订单等“战争开支”，政府的大量财富被转移到地方，这在全俄范围内掀起了消费热潮。但分析指出，这是不可持续的，一旦达成和平协议，热潮就会平息，收入也会大幅下降。
战争开始后，克里姆林宫全方位增强了对反对派、性少数群体和移民的打压与控制。大量活动人士被驱逐或者逮捕，更多人选择离开或者沉默。
政治高压撕裂了俄罗斯社会，表达异议的恐惧蔓延到所有公共场所，宛如苏联时代的回声。
“许多人变得更加封闭，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说话了。”一位来自图瓦的中年男子说，“战前，在本地医院排队就诊时，你可以和坐在你旁边的人闲聊几句，但现在每个人都保持沉默。”
俄罗斯独立民调机构列瓦达中心（Levada Center）2月份的调查显示，俄罗斯公民对俄军的支持率仍高达78%。43%的人 “绝对”支持军队，35%的人“有些”支持军队，只有15%的受访者表示不支持军队在乌克兰的行动。
政府在社会各个层面加强爱国主义教育。一名俄罗斯士兵说：“社会已经形成了对正确爱国主义的要求——对军队或国家象征表示否定已经变得不合适了。”
但在亲临战火的俄罗斯边境，人们对于战争的态度愈发摇摆。
去年8月以来，与乌克兰接壤的俄罗斯库尔斯克地区的数十个定居点一直处于乌军的控制之下。
据亲属估计，约有3000人仍居住在这些地区。当地人表示，尽管他们一再请求帮助，但俄罗斯当局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支持这些留守人员。
“人们对当局的怨恨越来越深。”一名来自库尔斯克地区的妇女告诉记者，她的父母在乌克兰占领区失踪。“我们要求把我们的亲人从那里撤离，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在努力把他们救出来。”
上周，美俄在沙特启动会谈，引发了人们对战争即将结束的猜测。许多俄罗斯人希望战争结束，但对于更美好的未来缺乏希望。
“我希望如果能和平谈判，他们不会再把我们的人民拖入战争中了。我希望这一切尽快结束。图瓦人已经很少了，这场战争又夺走了太多人的生命。”一名来自图瓦的女子表示。
“但即便战争结束，我的生活和图瓦的一切都不会改变，一切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