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刑场,结交旅长李占标
1933年5月间,我族叔孙茂森的儿子被土匪绑架了,花了500元钱赎了回来。孩子才十来岁,回来后告诉他父亲,说是本村杨玉法是坐底。孙茂森便到临沂向六十六旅告了杨玉法(八十一师调走后于1933年第三路军二十二师六十六旅来临沂接防,旅长李占标),六十六旅派人把杨玉法逮起来了,杨玉法受审时说:“我是个穷光蛋,你们逮我有什么油水,孙茂森是一个很有钱的大地主,他孩子被绑了票,认了土匪头子干爹,加他个通匪的罪,好处就太多了。”结果六十六旅就把孙茂森逮了。茂森婶子急坏了,哭着找我想办法,把茂森叔保出来。
我想,这个忙我一定要帮,我在临沂上中学时,茂森叔每学期资助我十块钱。现在他吃官司了,我能撒手不管吗?这时我侄儿孙哲南刚从三师毕业,我要他顶替我教学,以便抽出身来处理这件事。我先到向城托区长和当地有名的士绅去找旅长保释。还未得到回音,旅长李占标就坐阵向城小学,召开群众大会,宣布在押人犯的罪状,其中就有我茂森叔。这时说事的人也回来了,说是没讲下情来,把所逮的13名人犯都已押赴刑场,快作好收尸的准备吧。我一听可急坏了,掏出我的教师名片,在背面写上“旅长大人,刀下留人,孙茂森事情,留余地,容后面禀”。写好了托谁送谁都不敢送,我只好自己闯刑场了。我把名片交给了卫兵,卫兵送给了李占标旅长。李占标看了看,签了字,又叫卫兵送给我。结果,13个人杀了12个,把我茂森叔牵到车上,拉回了临沂。
我也急忙回家安排了一下,又去新庄邀了我的本家孙式如,我叫他四哥,在旧军队当过营长,家里是个大地主,我们一块去了临沂。到临沂后,我去找民生银行的行长王光钧,他是找我父亲看病认识的。孙式如去找临沂城绅士胡仲凯和旅长的房东、临沂商会会长密春泉。让他们三人当说客。然后我们又送给法官二百块钱。结果李占标旅长传出话来,叫拿八百块钱保释。我们只好照办。
茂森叔被保出来了。我们在阳春楼大饭店请了这几位说客,喝酒问我气愤地说:“哪天我就去济南,告李占标这个贪官污吏,逮的人有罪该杀就杀,无罪就该放,孙茂森是个无罪的人,为什么还要八百块钱?这不是贪官是什么?”几个说客一听害怕了,当晚就告诉旅长李占标。事后听说,李占标听说我要到济南告他,也害怕了,他说:“孙立臣这个人敢说敢做,他本不认识我,就敢闯刑场,送名片,他说上济南他一定去,韩主席他也敢找。”他立即派认识我的人把住城门和汽车站,又对几个说客说:“你们今晚立即回去找孙立臣,就说明天中午我请他的客,只要他来我就有法跟他交朋友。”当晚十点多钟,胡仲凯等三人来旅店找我,把情况说了一遍。我思谋了一阵子,心想,既是请客,不能不去,于是就答复了。等他们三人走后,孙式如说:“怎么只请你不请我?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说:“不管是好事坏事,来请就得去,见机行事吧,如果是坏事,你就替我打官司。”孙茂森说:“打官司,我拿钱。”当晚,我一夜没睡着觉。
第二天,九点多钟,胡仲凯领着李占标的副官和卫队长开车来请我。抵达旅长公馆后,密春泉、王光钧早已先到。旅长带着夫人来了,握手相见,旅长李占标说:“咱们虽然没见过面,我就知道孙先生是个年轻有为的人,今天一见面更相信我的看法。今天请你来认识认识交个朋友。”我先谢了旅长的夸奖,然后谈到我本人才疏学浅,愚昧无知,狂妄之处请旅长多多谅解。陪客中还有他的参谋长郭鸿儒(字郁林),也随和着说了几句夸奖的话。我见郭参谋长精明干练,气度非凡,谈吐中流露出过人之处,比他的旅长强得多。吸烟喝茶,不多时便入坐喝酒。边饮边谈,也没有什么正题儿,想到那说到那。酒足饭饱,旅长李占标说:“孙先生,咱们既然是朋友了,孙茂森是你叔叔,也就不是外人啦,他交来的八百块钱,我是绝对不能收了,你给他带回去吧。”我说:“我首先谢谢旅长的善意,按您的话说,既然成朋友了,这钱我怎么能带回去呢,绝对不能。这样吧,这钱算我赠给您了,您给属下的士兵们买双鞋穿吧。”其他陪客们也都很佩服我这个处理办法,李旅长也不好再说别的,倒是郭鸿儒参谋长说话显得近乎:“我不称你孙先生了,就叫你立臣吧,从这件事上看,立臣真具有豪杰之风,是旅长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胡仲凯趁机赶忙插话说:“既然旅长、参谋长都非常喜欢孙先生,我就从中间作媒,让孙先生拜您为师吧!”旅长、参谋长满口答应好好好!我说:“我上有父母,这个事要回禀二老,再来拜师求荣吧。”我这答复大家都非常赞同,并要我回家后抓紧回信。谈至此,他们送我上车回旅店,参谋长又把住车门告诉了他的住处,要我再来时一定去他家坐坐。我也答应了,并一番致谢。回到旅店,把情况一一告知了茂森叔和式如哥,他们才放下心来。第二天一同回家,家里热闹起来了,不只是全村,就是全兰陵区都知道我救了孙茂森一条命,一传十,十传百,事实再扩大一点,再演义一点,我一下子成了大名人了。我把旅长、参谋长要我认他们师傅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说:“不行!咱祖祖辈辈没有过认干爹、认师傅这码子事,你不能答应。”又问,“你答应人家了吗?”我说:“我没答应,也没推死,这不,给你商量商量。”结果父亲把我狠训了一顿,说我救了茂森叔一条命,办了件好事还拖泥带水地不利索。
这件事被兰陵大地主“小红袄”的儿子王思敬、王思文和他的侄子知道了,去给我父亲做工作,说这是旅长看得起立臣,认师傅是好事,不是坏事。如需要花钱王思文愿意要他儿子一块去认师傅,一切开支由他听。我父亲也只好同意了。于是王思文的儿子王成和带着佣人和大批的钱跟着我上临沂去了。找旅店住下,我自己一个人去找到胡仲凯,先向他说明了情况,我说我是个穷教书的,认师傅需要花钱,我把兰陵百万富翁的儿子王成和带来了,一块认师傅,花钱由他拿,胡仲凯一听王成和是大地主的儿子,说:“行!没问题,旅长准答应。我去和旅长说去,你听回音吧!”下午四点多钟,胡仲凯来到旅店,我先把王成和介绍给他认识了一下,胡对我说事谈妥了,旅长很满意。要我准备一些礼物,择日前去。
胡仲凯走后,我问王成和是否有从家带来的礼物,王成和忙叫佣人取开行囊让我看,见有名家王思衍的字画一幅、汉玉镯一对、端砚一个、鱼翅一斤、海参一斤。王成和说:“我什么也不懂,咱有的是钱,你看着需要买什么咱再买。”我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啥事也不懂,一切只能听我的。于是又买了几块衣料,还有坤表、金项链,是准备送给旅长夫人的,给副官也准备好了赏钱。一切就序,说定了时间,旅长派车把我们接到他的公馆。仪式并不复杂,给师傅师母磕头,互相赠送礼品。参谋长的夫人没来,只有参谋长一人来了。全体人等入席就坐。
第二天,我们又准备了一份厚礼,由郭参谋长派车接到他家。一到参谋长家,真巧啊!他夫人原来是我临沂五中的同学马瑞娟。郭参谋长一看这情况,坚决不让我俩喊他师傅了,改兄弟相称,自然关系更是亲近,招待更加热情。临别时,郭参谋长把我单独引进内室,送给我一支小手枪,说是全新的单筒美国造,并交待我不要告诉王成和。
认完师傅,回到家,我的名气更大了,不长时间临沂西南乡没有不知道我孙立臣的。兰陵这个地方姓孙的特别多.有无孙不成村之说,结果都来和我认本家。大地主们请客招待亲戚都请我去作陪,至于他们的闺女出嫁儿抬亲更是场场少不了我,赶上婚娶的好日子备家争得我都没法应酬。团圆店子村的大地主李子濂在鲁南也算是个闻名灌耳的人物,可横山的孙家、兰陵王家等大地主们并看不起他,李子瀛很晦气。托我和向城的孔欣山介绍,与旅长李占标认了本家,从此腰杆硬起来了。我父亲是个医生,区里委任他当了调解委员会主任,父亲并不以为然,还时常报怨我,说:“你看看,叫你捣腾的!全家都不肃静!”
范筑先要我去横山小学当校长
1934年,兰陵区横山小学出了问题。横山的孙家和任家因争夺横山小学的校长职位,官司打到临沂县政府。这时范筑先已经来任县长,便亲自来兰陵区处理这个问题。
事情的发生是这样的,横山有两大户,以孙茂瑞为首的孙家有270多户,以任思贤为首的任家也二百多户,其他姓零零星星几十户。当时小学校长是孙茂瑞,因孙在处理孙姓和任姓学生之间的纠纷上不公正,引起任姓的不满,于是任思贤出面争夺校长职位。横山乡的乡长是孙茂伦,在处理这个问题上站在孙茂瑞一边,这更惹恼了任思贤。兰陵区区长是潘西池,和孙家也有亲戚关系,任思贤也信不过他,所以直接控告到县上,范筑先县长来处理这个问题,首先找到了区长潘西池,潘向范县长建议让我去横山任校长,说我和孙茂瑞关系比较好,和任思贤弟兄几个相处也不错,让我任校长能缓解两方的矛盾。范县长也认识我,他任职后来兰陵检查工作时曾到我父亲的药店去过,和我一块谈话吃饭。于是范县长要潘西池把我叫到区公所,和我面谈,动员我去横山小学任校长。潘区长也在一旁给我鼓劲,说这是县长对你的信任,不能不去。我说我感谢县长的信任,我去,但我有个要求,我侄儿孙哲南临沂三多师毕业后还没有工作,我去横山,让我侄去兰陵小学顶替我,他能胜任。范县长和潘区长非常同意,于是我在1935年初到横山小学任校长。到校一看,原来三个班的学生只剩下一个班。任姓的学生都上了团圆店子李子瀛办的私立小学去了。孙任两家请了我的客以后,我又去找李子瀛做工作,让他把任姓的学生放回来。李子瀛虽然心里不痛快,碍于我们俩多年的交情,也不好说别的。任孙两家在我的疏通下也和好了,也互相请了客,由我作陪。不久,学校扩充了四个班,教学秩序也日趋规范了。
任乡长治服了大地主董千秋
1936年上半年,范筑先县长调走。临沂行政机构变化,建立了山东省第三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张里元住专员兼保安司令,并兼任临沂县长。他到职后把他的师弟王保合也带来了,先是任科长,后来张里元把县长的职位让给了他。张里元是山东定陶县人,王保合是定陶县的大地主家的子弟。张里元在王家办的小学上学时,王保合的父亲见张里元很聪明,有前途,就全力资助他上学。从小学、中学、一直考上北大,所以为了报恩张里元才把王保合带出来。
张里元是梁漱溟的乡村建设派。他来临沂任职后,接受了一批乡村建设研究院的毕业学生,来临沂搞乡村建设试点。为了安排这批学生,采取撤区、小乡并大乡的办法,乡设乡农学校。乡农学校既是全乡的教育机关,又是全乡的行政领导机关,校长即是乡长,即“政教合一”。当时临沂共有八个区,撤区、小乡并大乡以后,来临沂的这批乡建学生除留12人在县里任土地陈报辅导员以外,其余32人都分配到乡农学校,分别担任校长、教导主任、秘书、军事训练官。显然这批学生不够用,于是用招考录取的办法充实乡农学校领导机构。参加考试的人员必须是原来的区长、乡长、学校校长。原兰陵区下属15个乡,改为三个大乡一个镇(兰陵镇),原区长、乡长、校长都参加考试.考试分面试、口试、笔试,口试主要背诵总理遗嘱,回答个人简历。结果原乡长魏藩三、区长潘西池和我被录取,分别委任为三个乡乡长,从此社会上称我们为“兰陵三杰”(兰陵镇长由王道民担任)。
我被分配到忻兴乡任乡长,乡公所驻店子街。由原4个乡合并而成,辖74个村。乡公所驻地小学校长吴亚杰任副乡长,另设秘书、事务员、地保职务.乡丁8人,雇用土地陈报员10人,负责各村的土地审核,我把乡级机构按规定安排好以后,接着召并各村村长会议,不料一开始就遇到了一个难题,村长们说,你要能在忻兴乡站稳脚,工作顺当,必须把董家流井村的董千秋治服。我询问了一番才知道,董千秋有100顷地,依仗着财产和势力,只纳粮不交款。多年来他应交的款都是由全乡老百姓分担.原流井乡乡长董夫禹又是董千秋的管账先生,因此对董千秋谁也无法管,不敢管,管也管不了。我一听火了,说:“这还了的!我非管管不可,管不了我就不干这个乡长!”我又打听了一下董千秋的情况,他虽然是流井乡的大地主,却不敢住在家里,在峄县城内买了房子,长期住在城里。找他去。我安排了一下乡里的工作,带着乡丁和董千家里的管账先生去了峄县城。
我先去县政府找到一个秘书打了招呼,说明了来意,必要时请给予协助,秘书爽快地答应了。然后我们直奔董千秋的住处。董千秋正躺在床上抽大烟,听管账先生介绍后,他把烟枪一放,坐起来。我说:“董先生不用起了,咱们就坐着谈吧。”董千秋说:“我已听说老弟荣升乡长了,咱俩虽然没有见过面,你的名字我早就听说了。早就想去拜见你,被几个事缠住了,脱不了身,今夫你来了我真高兴。你知道不,你伯父茂祥老师教过我,我跟他上了多年的学,我比你大几岁,应该称你老弟,不知老弟找我有什么事?“我说:“没事不来打扰您,我原来是个教书匠,现在改行当乡长了,请你赞光,帮帮我的忙。我知道你历年来只纳粮,不纳款。你应交的一份由全乡人分担,这样不合适。我今天特来向你求情,请你给我个面子,也和全乡人一样纳款。你既然是我伯父的学生,就更不是外人了,你给我个方便,我也好向全乡人交待。”董千秋说:“哎呀,老弟你有所不知,我土地虽然不少,可收入并不多。地由人家种着,这荒乱年景,交多少是多少,我只有吃亏。你看,我家里一摊,城里一摊,住在这里什么款都得交,我要两边都交,交不起呀。”我说:“你把收据给我看看,你是临沂县人,为什么向峄县交款?”他说:“不交不行。”我说:“如果你真交给峄县了.我不向你要了,我向峄县县政府要,你把交款条给我吧。”他说:“我从来不存收据。”我说:“没收据也行,你把峄县县政府收款的负责人或经办人找来证明一下也可以。”他说:“我怎么知道是谁,我又不具体去交,都是管账的去办,管账的再安排谁去办,我就更不知道了。”我一看他耍滑头了,我火了,喝令乡丁:“把他捆起来!带乡里去!看他知道不知道!”乡丁接着把绳子掏出来,我也掏出手枪,拎在手里。董千秋害怕了,两手摆动着:“别别别!哎呀,我说老弟,何必如此,动肝火干啥?今后款我交,如数交,叫我交多少就交多少,行不?”我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早这么说不就完了!”说完我转身带人走了。
从此后,董千秋再没有拖欠过应纳的款,我的工作也打开了局面。
流井村有位老大娘八十多岁了,连爬带走二十多里路,走了两天才到乡公所找到我。哭着说受她儿媳妇的虐待,不想活了。我派人到流井村调查,结果属实。就通知流井村村长把老太太的儿子及儿媳带到乡公所。要乡丁们把她儿子狠狠地揍了一顿,打了她儿媳妇手板,记下他们的口头保证,按上手印,让村长当监督人,如果不改正,决不会象这一次挨顿揍就完了,他俩回去后孝顺了。
我任乡长时,按照县里推行的乡村建设计划,主要有两大工作任务。一是为了使“耕者有其田”,搞土地陈报。各村都成立土地陈报丈量小组,每组三人,街人丈量,一人记录填表。小村一个组,大村两三个组,或四五个组。每人每月30元的生活费,由全村负担。丈量土地时,按照土地好坏评出等级,定出价钱,由政府统一购买,然后再按人口统一分配。政府印有购买土地证券,地主可持土地证券到乡公所领取现款。但政府资金有限,主要从税收中开支,因此地主凭证券兑取现款要分期分批。结果这项工作还没搞完,就“七七事变”了。
另一项大的工作任务是成立地主壮丁训练队。第一期抽调五顷地以上的地主子弟,自带枪枝,到乡农学校受训。不愿去者按土地多少交免训费。第一期300人,三个乡分摊,我乡65人,三个月结业。军事训练由教官负责,讲课由教导主任负责。我参加了第一期训练班开学典礼,校长菅华三在典礼上讲话说:“为什么不参加训练的要交免训费呢?有人想不交免训费,想雇人顶替代训,这是不行的。因为凡是雇的人都是穷人,穷人中难免有共产党人混入。再说,我们的宗旨是保家卫国,穷人没有多少家产,他们保什么家?不保家就谈不上卫国。你们参加训练,学会看家本领,能保家卫国,所以受受训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受训结束后按营、连、排建制,一旦需要可随时召集调遣。第二期是两顷地以上的,也是自带枪枝,每人每月交伙食费15元,第一期是20元,因为参加第一期的地多。第二期结束后,第三期召集起来了,发生“七七事变”,为了准备抗战,训练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