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6年的蜀道栈道上，72岁的李隆基望着身后稀落的仪仗，恍惚间仍能看到四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临淄王。彼时他策马踏破韦后乱政的宫阙，开启开元盛世；此刻却被叛军逼得仓皇南逃，连最宠爱的女人都保不住性命。
马嵬驿的血色烟尘未散，太子李亨已带着两千精锐北赴灵武。七月十二日的朔方军镇，简陋的城楼上飘起新帝旌旗时，成都行宫里的玄宗正筹划着反攻方略。当使臣捧着《肃宗即位诏》跪在眼前，这位开创盛世的帝王指尖微颤——他分明看见诏书中“今遵马嵬之约”六字，那是儿子对父亲最体面的逼宫。
史书工笔记载玄宗欣然说出“吾儿应天顺人”时，案几下的龙袍已被攥出裂帛之声。他以太上皇名义下发的诏书暗藏机锋：要求所有军国大事“仍奏朕知”，企图在平叛进程中保留话语权。
但收复两京的捷报传来时，肃宗派来迎驾的三千铁骑，实则是催促父亲交权的最后通牒。
757年冬日的咸阳驿，新旧天子相拥而泣的场面感动了无数史官。肃宗捧起父亲的双足涕泪交加，玄宗当众为儿子披上黄袍，这场精心编排的禅让大戏背后，是李唐王朝最微妙的权力交割。
回到长安的玄宗住进兴庆宫，这里曾是他作《霓裳羽衣曲》的逍遥之地，如今却成温柔牢笼。760年秋雨夜，宦官李辅国带兵截留御马二百九十匹，声称“防上皇异动”。当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被贬，高力士流放巫州，玄宗颤抖着抓住最后的老宫人：“朕竟不如汉献帝！”
迁居西内甘露殿后，玄宗常在雨夜梦回华清池。某日闻得街头孩童唱《长恨歌》，竟将案上玉磬摔得粉碎。史载他晚年辟谷修道，实则是以绝食抗议儿子的猜忌。762年暮春，当奄奄一息的玄宗听见大明宫传来的丧钟，浑浊的眼中泛起最后一丝笑意——十日后，肃宗随他而去，这对纠缠半生的父子，终究在黄泉路上重逢。
兴庆宫遗址的残砖碎瓦间，至今仿佛回荡着《雨霖铃》的悲音。那个开创开元盛世的天子，用最后六年光阴演绎了权力游戏的残酷法则：无论曾经多么辉煌，失去权柄的帝王，连怀念爱情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