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归隐

孟云飞书剑慰平生 2024-10-24 09:11:10

文/崔勇波

西湖白堤尽头,那座著名的孤山,常使我联想起绍兴山阴道终端的兰亭,两者形似不多,却颇有神似之处。兰亭以“聚”而著称,由书圣王羲之召集的修觞咏活动,开创了兰亭“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文人雅集之先河,遗风至今犹存。孤山则以“隐”而闻名,诗人林逋以自己隐居不仕的一生,在孤山留下了“梅妻鹤子”、淡泊人生的隐士高洁之佳话,后人羡叹不绝。

浙东隐士中,如果说元末的诗人、画家王冕是绍兴的“名隐”,那么比王冕更老的林逋,应该称做杭州的“大隐”了。隐士的本质是隐世埋名,本不该出名的隐士一旦出了名,岂非失去了生命力?但事实上在中国古代的隐士中,有不少不仅留名青史,而且当他们在世之日就已经闻遐迩,其知名度甚至比新科状元或当朝显贵不差少许。说来也不奇怪,做官弄权者本来就不一定是人中骐骥,甚至为数不少的人还达不到庸中佼佼的水准;而历数名朝隐士,凡以“隐”出名者,却又都堪称杰出人才。人眼是秤,众目昭彰,老百姓们善辨良莠,于是隐士反被抬了出来,想“隐”隐不住,倒以“隐”出了名。历来隐士中,林逋可能是其中知名度最高的一位。

隐居孤山,并非闲来无事,林逋需要打发日子,更要对付生活。闲适并不等于虚度,林逋每天的工作看似轻松,却十分忙碌。而他的工作,说起来也无惊人之处,不外乎种梅、养鹤、写诗、游湖。正如现时我们身边一些过得自在、活得充实的离退休老人,这位林逋也是很会安排他的时间和生活的。

爱好山水的林逋,除梅花盛开之日闭门不出外,其余时日多闲放小舟,遨游湖山。春夏秋冬,寻四季风花雪月;东南西北,访八方山川形胜。一日之中,拂晓树洗眼拜观初阳台旭日;入夜后留心谛听净慈寺晚钟。山高宜极目,远望柳堤走马;昼长闲静坐,近观花港游鱼。徜徉六桥,受用十里荷香;陶然八月,尽享三秋桂子。林逋不是佛徒僧人,没有暮鼓晨钟之劳,敬神礼佛之苦,因此虽同在西湖山水中做自由之人,僧侣并不潇洒,隐士当然逍遥。

林逋视鹤如子,爱梅若妻。孤山处士,“梅妻鹤子”,历经悠长的岁月,沉淀为西湖的佳话。除鹤之外,梅更是林逋生活中须臾不可离的伴侣。每当梅开前夕,林逋就诗酒盘桓其旁,怀着急不可待的心情日夜守候,以期先睹为快。一旦艳梅怒放,他更是手舞足蹈,喜不自胜;饮酒吟诗,乐不可支。

随着百梅竞放,在林逋孤寂的隐逸生活中,也就揭开了一年一度盛大节日的帷幕。他煮茗茅室,弄笔晴窗,观花赏月,长吟短咏,也开始了他创作的黄金季节。日长月久,年复一年,孤山上留下了一篇又一篇他的咏梅作,他的《山园小梅》一诗,把自己的咏梅艺术推到了空前的水平和高度: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大诗人李白的一声沉重叹息,恰恰道出了天下隐士的无限心事。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难道容不下了寥寥可数的几个隐士?然而,佛坐其庙,人行其道,偏有一些奇怪的文人,放着阳关道不走偏偏走上了独木桥。在他们眼里,偌大的空间,看似地广天阔,而留给自己的场所,却是如此地逼仄,逼仄得不啻于牢笼。于是乎,他们索性唱“归去来兮”,甩一甩衣袖,甩掉满身辛劳奔波的尘土,退出这个不值得迷恋的肮脏的世界,悄悄地逃逸于僻静的角落,做个冷眼旁观、与世无争的闲云野鹤。尽管有点无奈的滋味,但却摆脱了功名的烦恼、人事的困扰。

隐士并无隐身的法术,当然无法隐身避人。隐居孤山的林逋,虽然30余年间足不入城,但从城里和外地慕名来访者,却络绎不绝。对来访者,他总是欣然接见,绝不只认衣衫不认人,因人而异。不过一旦见面,发现对方没有什么真知灼见,即使有点虚名,林逋也不给面子,话不投机半句多,径自离去。倘遇上个情投意合者,谈笑有鸿儒,酒茶逢知己,不问职业身份,都愿交个朋友。

题罢绝笔诗,林逋踱出庭前,轻声地对他心爱的鹤说:“我欲别去,南山之南,北山之北,任汝往还可也。”抬起头又望着满林梅树,深情地说:“30年来,享尔之清供,已足矣。从此,听尔之舒放荣枯可也。”对梅妻鹤子先后告别之后,林逋神态安闲地走进庐内,长眠于孤山,时年62岁。清高、淡泊、自在、无争,这一位无缘于惊天动地之英雄业绩的隐士,以自己独特的品格和行为,在西湖之畔树立了一个可敬、可爱的形象。

宋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林逋死后58年,大诗人苏轼读了林逋手书的五首七言近体诗后,写了一首《书林逋诗后》的诗,赞其诗和书法,更赞其高风亮节。诗中说道:“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我不识君曾梦见,瞳子了然光可烛。”“平生高节已难继,将死微言犹可录。自言不作《封禅书》,更肯悲吟《白头曲》!”在奔流不息的中国文人及其诗文的大河中,林逋只不过是一股小小细流,携着山野的春色,散着寒梅的幽香,涓涓地汇于其中。然而这股细流,这条清涧,却引起了后人的注目和赞赏。

林逋死后被宋仁宗赐溢和靖处士,人多称和靖先生。后人在孤山北麓隐士结庐之地建造了和靖祠,以后林逋的神位又被抬高规格,迁于苏堤之上的“三贤祠”内,使西湖“三贤”变成了“四贤”:李邺候、白居易、苏东坡、林和靖。元人另在孤山上建了梅亭和鹤亭,孤山曾被名为处士山,附近一桥亦名之处士桥。

明人在孤山北麓重建了一座“放鹤亭”,此亭于1915年又再建。放鹤亭临湖面山,隔着西湖与北岸的葛岭相望,不由得令人想到孤山上的林处士与葛岭上的葛仙人,各自伫立于两山之颠,互致问候,共为各自的远避尘嚣而感到庆幸。孤山后面的梅花,开得红红火火,每当寒冬雪霁之时,杭城市民和外地旅人纷至沓来,踏雪探梅,为清高、淡泊但乐与人共享梅香的林逋,送来了一番人间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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