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永伟 /文
梧桐萧瑟西风去,“紫骝认得旧游踪”。中年心境,两般秋雨,着实应了李易安《漱玉词》里那句“又还秋色,又还寂寞”。理不顺网络引领的现代生活秩序时,往往绕开喧嚣的车辆、伞下的路人,穿越都市繁华,如涌入芦根的细浪,等待夜泳的风抚慰,习惯性走向一片线装回潮声堆砌而成的坚实与温暖。明亮安静的图书馆里,能见名士春山,可约故人红豆,永远给予生命有所依傍的安然。

世间因缘,各有分定。缘起于在国图期刊阅览室阅读老牌文学期刊《草原》,其中《诗·印》栏目刊载的艺如乐图先生的二十四节气篆刻作品,浓郁灵动,质朴厚重,呈现出一派青山乱叠式的自然造化与生机,毫无悬念地吸引了我。那种专属于艺如乐图先生篆刻艺术中的“筋骨肉”和“精气神”源自其常年坚持不懈对个体生命与艺术语言遭逢的深刻领悟。非独篆刻,他在书法与现代刻字领域亦有创获。

当代书坛,中途折戟、彷徨失路者,不乏其人,而艺如乐图先生为人真诚,敏而好学,创作态度严谨,对书法、篆刻、刻字艺术抱有清醒的“野心”,一旦目标定下,则青丝相遇而白发相守,积一时之跬步,臻千里之遥程。凡尘磨镜,显露真我。而今,篆刻、书法、刻字艺术创作表达,成了他刀笔之下、内心深处,最为宏大的叙事,所蕴含的艺术思想和文化旨趣耐人寻味,并且对书坛,特别是北疆地区的艺术发展具有了鲜明的标杆意义。

艺术的品评并非临床的诊断。朱光潜先生说:“理想的批评必须有欣赏作基础,欣赏就是美感的态度。”艺术与现实之间向来存在着巨大的张力,关键要做好空色真幻之分,善择种种人生意象,将自己的生命意气用独特的艺术语言表达出来,以对时代主流精神有所契应。
笔者所欣赏者,艺如乐图先生不做各种现实技法表演,打得开创作的局面,在令他寄意寄望一生的书印刻字艺术里,流露出的那份思想之真、风格之美,以及由这种思想之真与风格之美所引发的人心激荡,包括对心境的改变,正如经典戏曲里的那句唱词“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循着“写彼岸是为表达对此岸的反思”的思路,又非止欣赏,刀笔若无激活传统的分量,如何可以收得住自身和时代的光芒?遑论最终与之方圆,艺可从心。

很难断定在当代文化语境下,置一笏古墨便能撑起案头的风雅,人文素养的缺失早已成为整个艺术圈的心魔。然而,艺如乐图先生有着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并留校任教的科班经历,加之躬耕艺术深处而不耻下问,不断累积艺术人文底蕴,即使在从事行政工作后,仍然风怀不改,注重文墨脉息之调养。

就其成果最为显著的篆刻艺术而言,传统文化“雨后山态活”般的滋润,盛世阅历亦甘亦苦的叠加,使得艺如乐图先生刀下的古玺印、将军印、肖形印、肖像印无不境界开阔,风格独立。神奇多变的线条,汪洋恣肆的文字,移步换景的章法,不急不躁地渐渐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沉默与欢歌。

在他的心里,始终难掩一份对写意古玺的偏爱,深具时代性的写意印完全符合他的审美趋向,更能让他体味到形与象之外的神韵,道是无情却有情的那种。所以,尽管深知“写意篆刻的创作难点在对文字造型和线条的把握上。选择文字应有法可寻,不能造字。有些字很难查到,需要对文字印化,而如何印化,需要篆书、古文字的功夫。线条的处理上变化多端,要丰富,这需要篆刻家的综合审美能力。如篆法、章法、刀法的有机融合,书法与印风的和谐统一”,艺如乐图先生依旧迎难而上,注重意趣与精神内涵,以朴茂雄厚、挺拔豪放、苍梗老健、悲欣圆融等篆刻美学关键词为着力点,实现一种解构复建构式的表达与升华。

石间手泽,原是寄托。众所周知,工稳印创作若无“既雕既琢,复归于朴”的哲学精神的观照,很容易染上呆板、有手无心之弊。艺如乐图先生的将军印等一路工稳印风,以法度为圭臬,用细致入微的手法写出了分寸,写出了教养,写出了豪宕中见情挚,写出了摩云乘烟般的秀雅飘逸,线条简练流畅而结体圆满优美,并无篆法上大幅度的屈伸夸张,只求平正、妥帖里,蕴含一种内化的激荡,关于篆刻艺术本身的,关于人生的,关于世情的,且能以平静如水的心境呈现,引人意会。

坐起忽惊刀在手,琴遇知音方可调。若说古玺印是艺如乐图先生的偏爱,肖形印与肖像印在他的篆刻天地间足称亮点。著名书法家张继先生将他这一亮点的“来时路”、现在时、未来境恰如其分地解析为:“他的篆刻已经跨越了文字的壁垒,突破了书写材料的限制,将对书法艺术的理解形诸金石,将绘画艺术融汇到方寸之间(若肖形印和肖像印),这些都是艺术形式的迁延、转换、拓展。倘若没有根脚地骤然‘转身’,何以游刃有余呢?同样由于他有绘画的功底,所以治肖像印便驾轻就熟,信手而成,形神兼备。”笔者兴趣所在,观乎其肖形印与肖像印,由外在的形象到内在的意蕴,再到旷远的意境,心眼相照,情兴相随,一颦一笑绽满风霜,把传统与现代的一体两面演绎得神完气足,宛然成为一朵朵开在年龄深处的花。每每赋心遇会,则感其在刻写尺度内做到极致并寻求突破的内核之力。

不玩书法技术魔术,笔墨追求达心适意,坚持“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润色”,关注用线条语言来书写文化复兴之梦的时代性话题,不管时移事往,人生与现实的美好在哪里书法就在哪里。这种美学主题在艺如乐图先生的篆书和隶书临创中长著不衰。他的笔墨成长,无疑是作为一个热爱传统文化的艺术工作者心相的一种外化,在对篆书语言的创新表达上,来处与束缚,借鉴与创新,对空间与回声的容纳,对减法致胜的运用,无不令人深思和期待,譬如对于甲骨文、金文笔法,《秦诏版》等小篆一系以及楚简的体势、结体的吸收、化合等等。宋代诗人杨万里有言:“古今百家景物万象,皆不能役我而役于我。”如同临济和尚的“临济喝”与德山和尚的“德山棒”,一语道出了诗歌创作的法门真谛,其实书法创作亦然。

而艺如乐图先生的隶书,取法《礼器碑》《乙瑛碑》《曹全碑》《张迁碑》《石门颂》等诸汉碑,切切抓住这些经典所独具的深层入里的表情与质感,以时间凝练、衍生自家个性,透析出沉淀过后,富有余韵的笔墨况味。同时,他还深入天真烂漫、自然率意的汉简帛书中大量汲取有益的养分,最终破纸而来的形象,刚劲果利如金刚力士,柔和飘逸如天女散花,多元而和谐。总之,能够一处并肩的艺术值得深度玩味,向上的语言终将汇合。书法艺术的成长,一如人生,当五味杂陈,只是,越近终了,线条频简,而笔势越大。艺如乐图先生“一担行李唯诗草”,至今仍在临创中持续前行。

“即其笔墨所未到,亦有灵气空中行。”仿佛面对人生的种种痕迹,艺如乐图先生的刻字艺术同样具有自己的味道和讲究。现代刻字艺术有别于古代实用刻字,作为一门综合视觉艺术,囊括书法、篆刻、绘画、雕塑、雕刻等多种表现方式,通过平面、立体、色彩构建审美空间,惯以文字的夸张、变型、概括来展现艺术情感。

艺如乐图先生在现代刻字艺术上下过大功夫,自然对其有着一种大瞩望。他深知书法、篆刻、刻字三种艺术之间相互懂得与心照的重要性,艺术本体内部的血液循环需要彼此协作来促进。另外,他还果断将北方民族的岩画、骨雕、皮雕等工艺手法提炼进来,展现出惊人而独特的现代刻字艺术风貌。所以,阅读其统驭各种无形力量的佳作《九曲黄河》时,除了刀法笔意带来的审美价值愉悦外,更多的是来自以黄河客观色彩为主调的内容意义的警醒。漫笔的随意,经营的匠心,寓生活于艺术的同时,还需寓艺术于生活。“大道本无我,青春长与君。”年轻的现代刻字艺术发展没有明确终点只有遥遥启示。

《华严经》里常讲:“有情无情,同圆种智。”人生在世,没有谁能为你戴上逃避现实的轮指环。两肩烟火踏清霜,成年人的生命中存在太多的“不得不”,林立高楼望无余,情怀也早已不似旧家时。唯有一艺傍身,怀理想长歌,风雨兼程地“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才为正解。所以,走进艺如乐图先生的人生艺术,仿佛紫陌红尘里重获远方来信,久违一种心转苍茫、胸怀大开的欢畅。有道是:玉不可以无沁,人不可以无痴。


郝永伟
郝永伟,1977年11月生于河北栾城。文学学士,历史学硕士,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编辑学会会员。出版人,文化学者,武侠小说创作者。从事出版二十余年,懂策划,精校勘,善古籍整理。曾在河北省出版总社、江西出版集团(读研期间,特约编辑)从事编辑工作,现谋稻粱于中国书法出版传媒。出版专著《南船北马总关情:元代江西籍文人诗集序文整理与研究》(22万字),《犹可揖清芬》(20万字)。在《人民政协报》《中国艺术报》《中国书法报》《中国书画》《中国篆刻》《书法报》《书法导报》《图书与情报》《图书馆杂志》《出版广角》《藏书报》等发表图书评论及艺术评论70余篇,30余万字。在《中华传奇》《武侠故事》《上海故事》《小小说月刊》《短小说》等发表中短篇武侠小说10余篇,20余万字。在《诗刊》《诗潮》《阳光》《辽宁青年》等发表诗歌近20首。另著有长篇奇幻武侠小说《断雨零云记》(未刊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