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巴格马蒂河蜿蜒流过，见证了这座城市千年的更迭。然而，如今这条河流早已千疮百孔：河水浑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未经处理的污水直接排入河中。在这条饱受污染的河流两岸，栖居着数万名居民，他们与污水、疾病相伴，过着被遗忘的生活。这不仅是一条河流的悲剧，更是边缘人群所面临的生存困境的缩影。在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天平上，究竟是谁在为这场失衡付出代价？
八月的加德满都，雨季未尽。巴格马蒂河畔的特帕塔利区，一间简陋的竹屋里传出急促的脚步声——这已经是萨尔图·穆基亚不知道第几次奔向厕所了。在一旁，他的妹夫印德拉什·萨哈尼叹着气说，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四个月。
“我们没有送他去医院，因为承担不起医疗费，”萨哈尼解释道，“他从附近的药店买了一些药物，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在女儿的帮助下，视力受限的穆基亚缓缓坐到了地上。
■ 加德满都传统的水渠系统Dhunge Dhara / Pema Sherpa
过去十年，加德满都等尼泊尔城市经历了野蛮生长：杂乱的住宅区毫无规划，下水道系统年久失修，建筑工地上更是一片混乱。在这种无序的城市化进程中，一条条河流沦为了工厂、居民和医院的污水池。最终受害的，是像穆基亚一家这样住在河畔贫民区的居民，他们的健康和生计都深受其害。
根据国家土地委员会最新发布的报告，尼泊尔至少有15万人没有合法的土地所有权，他们以非法占地者的身份生活，其中四分之一的人口居住在加德满都谷地的非正式住区中。在城市环境中，由于水污染及气候变化导致的事件（如突发洪水）的影响，公共卫生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对于那些因经济原因无法获得医疗服务的边缘化家庭而言，这一危机尤为严峻。“没有人关心我们，”穆基亚说道。
2021年，《自然》杂志刊登的一项研究揭示了一个令人担忧的事实：污水正通过多种途径威胁着人们的健康。伤寒、霍乱、副伤寒、痢疾、黄疸和阿米巴病等水源性疾病的暴发与水质污染密不可分。就加德满都而言，令人忧心的是，受污染的河水已经渗入地下，不仅污染了居民日常汲取的浅井水，还通过被污水灌溉的蔬菜，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千家万户的餐桌。
加德满都谷地的巴格马蒂河及其七条支流——巴格马蒂、毗湿奴马蒂、摩奴哈拉、多比科拉、纳库、巴尔库和图库查——全部受到了污染。
城市贫困人口增长，公共健康问题加剧
根据2022-23年的《生活水平调查》，尼泊尔的城市贫困率从2010-11年的15.5%上升至2023年的18.3%，而农村贫困率则从27.4%降至24.7%。尽管人口结构发生了变化，但公共健康政策尚未充分解决居住在贫民区的城市贫困人口的需求。专家和倡导者普遍认为，尼泊尔的城市化进程在地方和国家政府的管理下表现不佳。即便2017年的《尼泊尔城市发展策略》旨在“建设充满活力的城市环境”，但未能充分关注城市贫困人口的需求。
尼泊尔分子动力学中心的创始人兼公共卫生研究员迪贝什·卡马查里指出：“临时或社会经济条件较差的聚居地通常位于河流附近，不仅在加德满都，而且在全国其他城市也是如此。这些地区面临安全饮用水和卫生设施获取的重大问题，使得它们更容易发生水源性和媒介传播疾病。”他提到今年的霍乱感染和去年的登革热疫情，警告说，“如果我们不密切关注这些日益增长的威胁，这些聚居地可能成为传染病暴发的热点区域，进而扩散到更大的地区。”
尼泊尔卫生服务部发布的2022-23年官方数据显示，全国登革热确诊病例高达5.6万例，其中巴格马蒂省首府加德满都地区就占了3.5万多例。这一年间，登革热造成88人死亡，死者多为经济边缘人群。霍乱疫情在今年持续蔓延，截至9月第三周共报告95例确诊病例，其中加德满都地区占66例。研究人员指出，受气候变化和城市化的影响，登革热和霍乱疫情呈逐年上升趋势。
生活中的恐惧与挣扎
37岁的西尔贾娜·玛加尔曾因霍乱住院，她担心这种情况会再次发生。“几年前，我感染了霍乱，住了好几天院，”她在用距离巴格马蒂河不到100米的浅水泵抽来的水洗碗时说，“这水味道非常难闻，但我们没有其他选择，我害怕这次也会得霍乱。”对玛加尔这样的人来说，感染疾病不仅是身体上的负担，也是经济上的重负。
“虽然大医院近在咫尺，但我连想都不敢想，因为那超出了我们的承受能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去人满为患的公立医院，或者在没有医生处方的情况下从当地药店买药，但这些药可能根本不起作用。”玛加尔说道。
■ 希塔·加特尼正准备洗澡，她正在抽水并清除泡沫 / Tanka Dhakal
在玛加尔家附近，52岁的希塔·加特尼正在从一个水泵取水，水面上有一层泡沫，像是混入了洗涤剂。“这就是我们从这个浅井里打上来的水，我觉得河水已经被污染了，”她一边努力从桶里清除泡沫，一边说。“我们被迫用这水做饭、洗澡，”她说，“大多数人都有皮肤问题，包括过敏和真菌感染。”
根据资深皮肤科和性病科医生巴斯卡尔·莫汉·凯亚斯塔的说法，使用污染的水会导致真菌感染，从而在身体上形成白色斑点，并引起皮肤过敏。加德满都及其他城市的河流大多受到污染，使用这些水的人们常常会出现皮肤问题，以及其他水源性疾病。
■ 尼拉杰·塔帕正在使用一个沾满黄褐色污渍的水桶淋浴。他的身上因为真菌感染出现了白色斑点 / Tanka Dhakal
32岁的尼拉杰·塔帕展示了他身上的白色斑点，他说：“近年来，水变得越来越臭，我也开始出现这些斑点和皮肤过敏。”塔帕是一名货车司机，正在一个公共水井处洗澡。“我家所有成员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但我最担心的是我的三个孩子。他们经常发烧和流鼻涕，同时也遇到了皮肤问题。”塔帕说道。
关注城市贫困人口
唯一持久且有效的解决方案是使用安全的水。然而，对于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城市贫困人口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加德满都谷地，93%的废水来自家庭，7%来自工业。据估计，超过95%的废水未经处理就直接排入巴格马蒂河和毗湿奴马蒂河等河流中。
根据尼泊尔卫生和人口部的数据，目前没有专门针对城市贫困人口及解决其健康风险的完善项目。然而，尼泊尔最高法院最近作出裁决，限制巴格马蒂河河岸建设，以应对水污染问题。
■ 2024年10月2日，在尼泊尔加德满都，暴雨后的洪水逐渐退去，学生们走过巴格马蒂河岸边，这里堆积着大量的垃圾，主要是塑料废弃物 / REUTERS/Navesh Chitrakar
加德满都应用科学研究所所长巴桑特·吉里表示，城市河流污染及其影响是一个严酷且被忽视的现实。“生活在这些河流周边的人们更加脆弱。我们正在努力寻找一种简便的方法来检测水质，”他结合自己的经历说，“即使是被认为安全的饮用水，我也会煮沸使用。但对于经济困难的人们来说，这不太现实。”
专家们认为，医疗服务应该更加便捷，强调如果边缘化人群无法前来或无法获得医疗服务，那么医疗服务必须主动到达这些人群。从新冠疫情到尼泊尔最近的登革热疫情，缺乏有效的组织使得疾病的传播难以追踪。倡导者表示，有针对性的健康投资和服务扩展不仅能够惠及城市贫困人口，还能保护整个城市免受更大范围的疫情暴发。
卡马查里说：“增加政府和捐赠机构对医疗卫生的投资是一种解决方案，另一种则是优先关注需要帮助的社区，特别是城市贫困人口。”
本文译自ThinkGlobalHealth官网文章：https://www.thinkglobalhealth.org/article/polluted-rivers-create-public-health-crisis-nepa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