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征服后的千年,阿拉伯为何再也没有出现过强大的军队?

北街老酒 2024-08-04 15:10:11

在 1948 年 5 月 18 日下午 3 点,鹰眼的国王阿卜杜拉一世勒住白马,向着地平线高高举起宝剑。铁鸟在圣殿顶上划过一道新月,战士和战车如流沙般涌向那白色的圣城。这位国王,是先知的第 38 代子孙,圣城守护者的儿子,也是阿拉伯联军的领袖和约旦的君主。他宁可相信骡子能生三胎,也绝不相信这场战争后犹太人能凌驾于阿拉伯人之上。

在阿拉伯人的眼中,当日的对手以色列人,千年来不过是伊斯兰世界的乞丐和小丑,怎能与曾创造公元 7 世纪大征服的伟大民族相提并论。尽管这个民族在大征服之后的一千多年里再未缔造军事帝国,可在犹太人面前,他们依旧心理优势满满。

然而,短短 5 个月后,阿拉伯人的傲慢化为泡影,阿卜杜拉国王被迫咽下失败的苦果,仍为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感到目眩神迷。一千多年来,阿拉伯民族究竟经历了什么?那支曾打得东罗马皇帝狼狈逃窜、击溃萨山波斯长生军的无敌之师又去了何方?

在诗人的哀歌中,妇女们奔逃于沙漠民族的冲击之下,闪着金光的吉尔伽美什宫殿形神俱灭,王权转至基什的萨尔贡手中。公元前 3000 纪的美索不达米亚,苏美尔人让位给了阿卡德人。在过去的数百年里,沙漠中的游牧民不断涌入文明的摇篮,成为新的主宰。

其实,这些阿卡德人就是阿拉伯人的先驱,他们皆为阿拉伯半岛孕育出的闪米特民族。中世纪欧洲历史学家约达尼斯在其代表作《哥特史》中,提出了“民族风潮”这一概念。 这种民族风潮通常源自穷山恶水、边陲之地,难以被文明征服。但这些地方又能源源不断地输出过剩人口,催生出新的族群,并向外移民。

约达尼斯所说的民族风潮在世界上有许多,其中最具活力的当数东北亚的阿尔泰地区。 历史上众多内亚游牧民族皆诞生于此,除了阿尔泰地区,亚洲还有一处规模和影响力稍小却同样重要且古老的民族风潮之地,那便是我们今日的主角——阿拉伯半岛。

沙漠虽孕育着死亡,却也向外播撒着生命。首批走出阿拉伯半岛的闪米特人中,最为出名的族群便是阿卡德人。在苏美尔人创造文明之后,闪米特人便不断以和平或非和平的方式,移居到美索不达米亚。 苏美尔文明同化了他们,而他们也篡夺了苏美尔文明。

从阿卡德人到阿莫利人,再到阿拉姆人,随后还有著名的商业民族腓尼基人、新巴比伦的创建者迦勒底人,以及犹太人圣经中的蛮族摩押人、亚扪人。 自公元前 4000 纪起,阿拉伯半岛持续输出移民,这些移民组成众多族群,创建出诸多政权,其中就涵盖了阿卡德、巴比伦、亚述、迦太基这样的强大势力。

但随着时光流转,闪米特人失去了在中东的霸权。 在基督教创立后的公元初年,罗马和波斯两大强权掌控着中东的秩序,大多数闪米特族群皆为这两个帝国的臣民。然而,这两个帝国都无力掌控偏远的阿拉伯半岛,而这个民族风潮也从未停止运作。

直至此时,阿拉伯人才终于登上历史舞台。在古老的闪米特文明中,阿拉伯人只能位居民族序列之末。在圣经里,他们被称作以实玛利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民族。然而,正是他们掀起了闪米特民族的最后一轮扩张浪潮,并将闪米特文明传播至天涯海角。

公元 636 年,在沙漠中奔逃的东罗马皇帝希拉克略回首身后的土地,挥泪告别,他感慨罗马人永远失去了叙利亚。过去的几百年里,罗马人和波斯人都未将阿拉伯人视作威胁。他们控制着半岛北部的一些阿拉伯王国,将其视为附庸国和仆从军,至于沙漠深处那些骑骆驼的游牧民,他们从未放在心上。

在公元 6 - 7 世纪,这两个帝国展开了一场极度残酷且漫长的死斗,史称拜占庭萨珊大战,彼此都被折磨得精疲力竭。他们万万没料到,阿拉伯人会在此时陡然崛起。 自古以来,民族风潮的运作模式有两种。一种较为缓慢,分批次向外不断输出族群;另一种则较为剧烈,先在内部实现某种政治统一,再以对外军事征服的方式迸发出巨大能量,而阿拉伯人此次选择了后者。 在新宗教和新政体的召集下,阿拉伯各部落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军事力量。

更为凑巧的是,统治中东的两大帝国正处于空前虚弱的阶段。短短几十年间,叙利亚、埃及、伊拉克、伊朗相继落入阿拉伯人之手,北非、印度河流域、伊比利亚半岛也随即被征服。 阿拉伯人的攻势之所以势如破竹,真的是因为他们过于善战吗?

答案是否定的。在阿拉伯半岛孕育出的闪米特民族序列中,他们并非最为特殊的存在。阿拉伯人自身并不比之前走出沙漠的闪米特表兄们强大太多,只是他们所面对的敌人空前虚弱,这才是阿拉伯人能够摧枯拉朽的关键,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在征服文明地区后,阿拉伯人很快便与闪米特表兄们融为一体,表兄们接纳了这个小弟的语言和新宗教。作为交换,阿拉伯人也融入了中东的城市文明。

然而,新帝国建立短短二百年内,阿拉伯人的颓势便已相当显著。 地方割据频繁,中央高度波斯化,伊斯兰教的文人高士多出自伊朗人,而非阿拉伯人。公元 7 世纪的大征服能量,到 9世纪已彻底耗尽。那么,为何在接下来的一千年里,阿拉伯半岛再无新的爆发,而半岛之外的阿拉伯国家也未能打造出强大的军队呢?

答案仍是“民族风潮”四个字,只不过这次所指的不再是阿拉伯半岛,而是之前提及的阿尔泰地区,突厥人已然到来。最初,突厥人只是中亚地区几个伊斯兰地方王朝的雇佣兵,接着他们获得了经历僧祗奴暴动后不再信任黑人的哈里发的赏识,随后他们开始成为大将、权臣、君主,还荣获了苏丹及伊斯兰世界权力所有者的名号。

突厥人从东方滚滚而来,在西亚皈依新宗教,并从孱弱的阿拉伯人手中接过了先知的宝剑,成为伊斯兰教新一轮扩张的先锋。1055 年,突厥人图格鲁勒汗入驻巴格达,号令诸侯。 十几年后,他的侄子阿尔斯兰汗在曼吉科特大败东罗马军队,打开了突厥人向欧洲扩张的通道。与此同时,在印度和中亚引领扩张的也是突厥王朝,伊斯兰世界西非的非洲各王国同样任用突厥军人。

伊斯兰世界从中亚不断吸纳突厥移民,然而这仍不足以消化阿尔泰这个民族风潮的超强输出能力。13 世纪,阿尔泰地区再度爆发,蒙古人向西挺进,横扫亚洲。蒙古军队给伊斯兰世界带来沉重打击,但他们自己也皈依了伊斯兰教,最终走向突厥化,进一步强化了突厥人在伊斯兰世界的军事霸权。

11 世纪时,埃及法蒂玛王朝命令两个贝都因部落袭击北非,给当地造成严重破坏。此外,正是凭借数百年缓慢的移民活动,阿拉伯人才逐步征服了努比亚,即如今的苏丹。 在突厥人的统治下,阿拉伯半岛从未停止输出移民。阿拉伯人在奥斯曼帝国的伊拉克建立起地方王朝,在叙利亚形成强大的盗匪势力,还有众多阿拉伯人悄悄移民至伊朗的胡齐斯坦省并定居下来。

此外,为抑制这个民族风潮的活力,半岛外的各帝国还与圣城守护者哈西姆家族合作,麦加和麦地那能够派出军队去惩戒沙漠中那些不听话的部落。近代阿拉伯知识分子将公元 13 - 18 世纪称为突厥时代,原因在于他们认为在突厥人统治下,阿拉伯的物质和精神文明,包括军事活力,都陷入了空前的停滞。

直至 19 世纪初,阿拉伯半岛终于酝酿出一轮新的爆发。在瓦哈比宗教改革的号召下,沙特家族为半岛带来了政治统一和精神狂热。他们跃跃欲试,准备向外扩张。 与此同时,突厥人统治中东的两大强权——东罗马和萨珊波斯各自的继承者,奥斯曼帝国和伊朗恺加王朝刚刚历经连年战火,正处于虚弱之中。

此时此刻,恰似彼时彼刻,沙特家族率领狂热的游牧民进军伊拉克,捣毁了卡尔巴拉的圣灵,让两大帝国震惊不已。 看起来沙特家族即将释放出一股压抑千年的能量,然而时代终究变了,这支阿拉伯军队遭遇了另一支阿拉伯军队。而那支阿拉伯军队,乃是后民族风潮时代的产物,他们也亲手为民族风潮画上了句号。

那支阿拉伯军队是穆罕默德·阿里麾下的埃及新军。在击溃沙特游牧民的十几年前,穆罕默德·阿里当上了埃及总督。他最大的幸运在于此前拿破仑的入侵摧毁了马穆鲁克的统治,而君士坦丁堡朝廷又无法接管埃及,这意味着穆罕默德·阿里竟然摆脱了突厥的控制。

这位雄心勃勃的总督决意将埃及改造为近代化强国,改革措施之一便是组建一支欧洲化的强大军队。2500 年来,被称为“费拉”的埃及农民只能为外族雇佣兵种地,如今近代化国家的需求让他们获得了当兵的资格。 埃及总督深知人民大众是建立新式军队的基石,短短几十年间,改革使埃及空前强大。

马克思评价道:埃及是奥斯曼帝国腐朽机体上唯一有生机的部分。穆罕默德·阿里不再满足于埃及总督的头衔,开始挑战奥斯曼苏丹的权威。 埃及新军两次威逼君士坦丁堡,其中第二次发生在 1839 年,史称东方危机。

看起来,阿拉伯人凭借近代化改革即将扬眉吐气,掀翻突厥人的牌桌。就在此时,欧洲列强冲了进来,高呼着重新洗牌。 出于对帝国主义利益的考量,英、俄、奥、普四国选择支持奥斯曼帝国,逼迫埃及退兵裁军,并放弃对叙利亚的统治。就连奥斯曼的宿敌俄罗斯,都将军舰开进了达达尼尔海峡保卫君士坦丁堡。

穆罕默德·阿里的野心被硬生生击碎,他在病痛中度过了悲惨的晚年。 之后的埃及君主们再无突围的勇气,到 1883 年,埃及终究沦为了英国的殖民地。穆罕默德的失败让阿拉伯民族复兴的希望延后了几十年。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阿拉伯国家从奥斯曼帝国的解体中获得独立。

在战争期间,协约国和阿拉伯民族主义者结盟,向他们承诺土耳其战败后,将在中东建立统一的阿拉伯民族国家。然而,战后的英国和法国不仅违背诺言,瓜分势力范围,致使中东四分五裂。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尽管阿拉伯人不愿承认,但事实是阿拉伯国家只是一群先天不足的后殖民政权。

1948 年第一次中东战争的失败,点燃了阿拉伯民族主义的怒火,埃及、也门、伊拉克、利比亚等国的王室纷纷被推翻,领导 1948 年战争的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一世也一直面临君主制被颠覆的风险。 挥舞着红白黑三色旗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者们再度团结起来,与以色列三次交锋,却都未能取得军事胜利。

1967 年的六日战争,埃及、叙利亚联军竟被以色列彻底击败。到了 1973 年的赎罪日战争,埃叙联军又不幸反胜为败,这两次战争奠定了当今中东的基本格局。 阿拉伯人究竟怎样?在二战后的 20 年,再探讨古代的民族风潮已无意义,将军事问题单纯归咎于殖民遗产也过于偏颇。至此,我们仍需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在当今世界,阿拉伯国家并非一个整体,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以沙特阿拉伯、卡塔尔、阿联酋为代表的石油君主国,另一类是其他地区的民族主义共和国。 以沙特阿拉伯、卡塔尔、阿联酋为代表的石油君主国,军事能力相当糟糕。这些国家虽拥有大量先进武器,但其军队却如同能看不能用的花瓶瓷器。以埃及、叙利亚、伊拉克为代表的民族主义共和国,其军队实力比石油君主国强得多,但距真正的强国仍有很大差距。

我想有心的读者已然明白这样一个道理:阿拉伯军队在古代有古代的脉络,在现代有现代的规律,在君主国有君主国的特点,在共和国也有共和国的逻辑。在分析问题时,民族性是最无意义的答案。

19 世纪末,俄国历史学家克里切夫斯基总结当时的观点称,近代德意志人是欧洲最淳朴、最热爱和平的民族,却因战斗力弱而遭鄙视,直至普法战争才令人刮目相看。 圣经时代,犹太人将自己定位为军事民族,士师和国王们皆以武士自居。

后来,这个民族形象随着历史变迁转为商业民族,到现代甚至被吹捧为充满智慧的民族。 面对这些现象,以民族性来解释只是一种偷懒且业余的方式。德意志人、犹太人、阿拉伯人究竟善战与否?不求甚解的人拒绝思考,用一句民族性便打发了,从不关心自然环境、社会发展、时代变迁。

从阿特拉斯雪山到胡齐斯坦沼泽,从卡萨布兰卡的海市蜃楼到阿布扎比的水泥森林,生活在如此广阔时空之中的阿拉伯人,我们怎能将其视为同一个简单的整体,并打上同一个粗暴的标签呢?我想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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