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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横无礼 赵工头)
元朝延祐初年,临安城里有一处制作木材的工厂。
工厂里有一群木匠,负责干活,另有一位工头,负责管理。
工头姓赵,我们叫他赵工头,赵工头脾气不好,和这帮木匠时常有摩擦,木匠里更有一个姓钱的,我们叫他钱木匠,和赵工头就一直不对付。
赵工头说话难听,时常辱骂手下这些木匠们,钱木匠不爱听,有几次还和赵工头争执起来,俩人是越吵越凶,越吵越厉害,差点没动上手,幸好叫一帮工友给拦下了。
工友们就劝钱木匠,说咱们这天生就是命贱的苦人,怎么跟人家工头斗?再也说斗不过啊,何况凡事皆因强出头,你俩不过是口角之争,实在犯不上要动手啊,再弄个你死我活的,那太不值当了。
所以,这些工友们各自凑了些钱,到街面上买了些酒肉,然后拉着钱木匠到赵工头的家里去赔罪,要把俩人的关系在饭桌上给说和开了。
赵工头呢,这人虽然嘴上无德,但是本质上不坏,这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帮木匠们都亲自登门了,这个拎着一块肉,那个揣着俩鸡蛋的,你能把人家给撵走么?你不能啊对不对。
所以,赵工头是把钱木匠等人迎进门来,热情招待,还让妻子炒了俩菜,一帮人又沽了些粗酒,吃吃喝喝,关系就近了,矛盾也没了,钱木匠和赵工头也就和解了。
这天晚上,大家是喝了不少,基本上都喝醉了,而且喝的很晚,到后半夜才陆陆续续的离开赵工头家。
钱木匠呢,走的最晚,大家都走了,他还没走,拉着赵工头又寒暄了好几句,他这才开始往家走。
说到底都是打工仔,谁有毛病都改改,好好处呗是不是。
其中,这钱木匠喝的最多,他脸色酡红,眼神迷离,脚步踉跄,看东西早已是天旋地转,好不容易返回家中,叩开房门,也顾不上去听妻子的责骂,他是衣服也不脱,倒头就睡。
她妻子孙氏,看到丈夫出去喝酒喝到大半夜,回来又形同醉鬼,她非常的生气,丈夫睡了,她可不睡,她是倚门叫骂,骂丈夫不争气,骂丈夫不赚钱,骂丈夫没出息,也骂自己,骂自己当年有眼无珠,嫁错了人。
(谋杀亲夫 孙氏)
我们知道,这喜欢骂人的人,往往希望别人跟她对骂,你来一句,她来十句,你来一句,她再来十句,那样骂的会非常爽快,非常酣畅淋漓,在这个过程中,还能把负面情绪给释放出来。
但是,丈夫喝的太多,早已烂醉如泥,鼾声如雷了,在床上是呼呼大睡,压根就听不到妻子的叫骂。
孙氏骂两句没人应,骂两句又没人应,她这火没撒出去,反而是越来越生气。
就在叫骂之间,孙氏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突然抄起一柄快刀,奔着丈夫的心口窝就捅了进去。
可怜这钱木匠啊,死的无声无息,一句都没哼出来,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小命就交待了。
您说,妻子孙氏,这算是愤怒之下的激情杀人么?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可实际上不是,因为他这个妻子啊,生性狂悖淫乱,且不守妇道,背叛了家庭,她早就在外头有人,有了奸夫,这阵子正商量着怎么谋害亲夫,杀了钱木匠,然后堂堂正正的和奸夫过日子呢。
所以,她不是激情杀人,而是正好赶上今天这个事情,又气又怒的这个情绪,激起了她心中的恶念,她干脆顺势而为,对丈夫痛下杀手。
所以,这不是激情杀人,而是蓄意杀人,故意杀人,那简直是坏透了。
把丈夫杀了还不算,孙氏还在当晚使用斧子,锯子,凿子等工具,将丈夫残忍分尸,并将尸块藏到了土炕下。
大活人人间蒸发,那早晚会事发,衙门到时候要是调查起来,最先怀疑的就是同床共枕的自己,那孙氏一寻思,索性,自己把这屎盆子啊,扣在别人的头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蒙蒙亮的时候,孙氏就跑到赵工头的家里开始闹上了,她嘴里振振有词,说我丈夫昨天一晚上没回家,他素来和你不睦,一定是你把他给杀了。
孙氏上门要人,这可把赵工头给害苦了,您就说昨天晚上吧,大家聚在一起喝酒,那相互之间都可以作证,可偏偏其它木匠们走的早,非是这个钱木匠,单独和自己说了几句话,他走的最晚,这就出现了俩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加上俩人几天前还闹矛盾,吵的挺凶,都要动手了,那是不是你赵工头假意和好,实际上还是暗藏祸心,等到人都走了,你把人家钱木匠给留住,然后杀之后快呢?
这么一整,赵工头就有了重大作案嫌疑,孙氏就抓住这一点,把赵工头告上了衙门,衙门当时把赵工头逮捕问罪,说是问罪,那自然免不了严刑拷打,赵工头熬不住打,只好含冤认罪,承认人是自己杀的。
当然了,这光是赵工头认罪了,那不行,审理案件,判决案件,那是要讲究证据的,衙门就问,说你既然杀人,尸体你弄哪儿去了?
(当堂问案 官吏)
天老爷,赵工头哪儿知道尸体在哪儿?可他也不能说不知道,这人是你杀的,你不知道尸体在哪儿,你不是调戏官府,你拒不交代么?
所以,赵工头只好随便搪塞,说自己把尸体扔到了城外的一条壕沟里。
赵工头说完,寻找尸体的事情,就落到了衙门里的两个捕快的身上。
一个捕快姓李,一个捕快姓周。
这俩捕快啊,以为是公事公办,到了城外壕沟,把尸体弄回来就算完事儿,可是他们一连几天,翻来覆去的找,掘地三尺的找,别说一条小壕沟了,杭州城外都让他们给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个尸体的影子也没见到。
这杭州城啊,司法部门是很多的,案子是衙门经办,可是盯着这案子的人,那不少,刑部要过问,兆尹要过问,御史也要过问,上头催的很紧,要衙门赶紧结案,可衙门又何尝不想结案呢?不是不想结,而是结不了,因为最关键的证据一直找不到。
上头催衙门,衙门就催捕快,衙门不仅催捕快,衙门还打捕快呢,这李捕快和周捕快算是倒霉了,早上上班,到衙门打完卡,就要到城外去找尸体,累死累活找一天,找不到,晚上下班回到衙门,各领十板子。
第二天找不到,挨板子,第三天找不到,挨板子,第四天找不到,还是挨板子,反正只要找不到,有你们两个好受的。
俩捕快整天那是愁眉苦脸,被打的已经是有点崩溃了,难兄难弟没事就蹲在城外壕沟边上是以泪洗面,嗷嗷直哭。
可是,这俩人也不值得可怜,因为后来他们被逼的没办法了,他们也动了歪心思,有天他们在城外翻找尸体,偶然碰到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头,牵着驴正在桥上走,这老头,我们就叫郑太公。
您猜这两位怎么着?他们竟然联手把郑太公从桥上扔到了河里,任凭郑太公呼救,他们却袖手旁观,眼睁睁的看郑太公被活活溺死了。
至于驴,对他们来说倒是无关紧要,踢一脚就赶跑了。
光天化日好端端的,跟人家往日无怨是近日无仇,怎么就能下的了这狠手呢?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郑太公的尸体在河里泡了十来天了,已经泡烂了,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已经巨人观了,分辨不清相貌了,到这个时候,俩捕快就把郑太公的尸体捞起来拿回衙门,谎称这就是他们在壕沟里找到的钱木匠的尸体。
坏啊,真是太坏了。
找不到证据,他们就自己“制造”证据,为了交差,竟然平白无故的害了一个无辜百姓的性命。
(祸从天降 郑太公)
您要说这孙氏,真不是盖的,她明知道捕快找到的尸体根本就是另有其人,根本就不可能是自己丈夫的,可她见到尸体的那一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演技,她如遭雷击,泪如泉涌,哀嚎之声,更是撕心裂肺。
再看她脚下,步履踉跄,似欲随风而倒,双手紧抚夫君冰冷面庞,哭诉着往昔恩爱,声声泣血,字字断肠,悲情难抑,泪洒衣襟,痛彻心扉,几欲昏厥。
四周之人,闻之无不为之动容,泪湿眼眶。
只能说,可惜那年代演技好,他不评奖。
衙门一看,这还说啥了,这指定是钱木匠的尸体无疑了,于是案子告结,赵工头杀人无疑,择日处斩。
在这个案子告结的同时,一桩新的案子又出现了,那就是被俩捕快杀死的郑太公的家人,发现郑太公多日未归,于是开始四处寻找,找来找去找不到,却偶然碰到了一个行为可疑的人,叫做吴某,吴某身上卷着一张驴皮,正是郑太公从家里牵走的那驴的皮。
这是自己家的驴,自己的家的皮啊,于是这家人就怀疑,是吴某见驴起意,杀了郑太公,抢了驴。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因为郑太公是捕快们杀掉的,尸体也被捕快们拿走,冒充了钱木匠的尸体,至于这驴,那天被踢走之后,它放任自流,在城外野地里闲逛,正好就被无业游民吴某给发现了。
无业游民,不事生产劳动,他得到了这头驴,他也没有那个耐性和精力去饲养,干脆将驴一杀了之,驴肉让他吃完之后,他又卷起驴皮,打算到城里去卖掉,结果正好被郑太公这家人给撞见。
郑太公的家人是不由分说,立刻就把吴某扭送衙门,衙门呢,就像当年对待赵工头那样,二话不说先是皮鞭子蘸凉水好一顿打,那是真疼啊,吴某也招架不住,也认罪了,说郑太公是自己杀的。
他的话在衙门看来更有可信度,毕竟他身上还有驴皮作为赃物。
但是,衙门也会遇到和赵工头一案一样的问题,那就是他们需要被害人的尸体来定罪,那吴某当然也和赵工头一样,实际上他是被冤枉的,他哪儿知道啊,但是他也不能不说,也不敢不说,于是他也随便说丢弃在了某某处。
得,这回李捕快和周捕快又来活了,好死不死找尸体这工作又让他俩给摊上了。
这回,这回彻底完了,因为俩捕快心里门儿清,这吴某完全是被冤枉的,真正杀害郑太公的凶手正是他们自己。
找尸体?尸体已经用来冒充钱木匠了,难不成还要再杀一个人,再“制造”一具尸体出来?
俩捕快头都大了,他们感觉自己陷入了循环,因为衙门也发话了,你俩抓紧去给我找,找不到还是老规矩,一天十板子。
剧情要是按照这个节奏发展下去,保不齐这俩人丧心病狂,还真的会再去杀害无辜。
只是,被关在牢房里的吴某,经不住刑讯折磨,患了重病,几天后就死了,那这案子也就随风而逝,不了了之。
(下狱而死 吴某)
一年之后,赵工头的案子终于走完了一整个流程,临安府的大小部门都审核完毕,准予死刑,赵工头也就被砍了头,也死了。
衙门很满意,捕快很满意,孙氏很满意,但是有一群人不满意,这群人就是钱木匠的工友们。
在一起工作,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大家都知道,赵工头就是嘴损了点,他这人没有坏心,说是以前和钱木匠有仇,那天吃饭的时候也早就聊开了,所以他们一致认定,赵工头是冤枉的。
这帮工友,不敢抗衡衙门,却还是想要为死去的赵工头做点什么,于是一群人凑了些银钱,数量还算可观,然后放出话去,说我们认为赵工头有冤,谁能找到真凶,为赵工头洗清冤屈,这些钱,任君自取。
花开两朵,咱们各表一枝。
孙氏杀了丈夫钱木匠之后,还真的假模假式规规矩矩的为丈夫守孝,可是孝期刚过,她就把奸夫招到家里来,俩人就这么过上了下流淫乱的日子。
只是,新生活并没有孙氏想的这么美好,奸夫王某,品德恶劣,性格蛮横,还不如他那之前老实忠厚的钱木匠呢,自从搬到了孙氏的家里,王某是一不劳作,二不下地,每天就是吃喝玩乐,要么就是出去赌钱,要么就是把自己灌个烂醉。
说有这么一天,从北方流窜过来一个小贼,小贼姓冯,手段高超,行窃时如同鬼魅,悄无声息,令人难以察觉,无论是开锁撬箱,还是潜行匿迹,或者是登堂入室,那都游刃有余,说是小贼有点亏了,简直是贼王。
贼冯到了临安城,就盯上了一户人家,据他打探,这户人家虽然是普通百姓,家里没有宝钞现银,但是却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古玩字画,这东西价值连城,岂是寻常金银可比,于是贼冯就在这户人家的周围踩上点了。
巧的是,这户人家的隔壁,就是孙氏的房子。
贼冯在孙氏的屋檐下猫儿着,本来是在观察有古董的那户人家,可无意之中,却听到了孙氏和奸夫王某的一段对话。
原来,王某不仅烂赌酗酒,喝多了他还动手打人,每天把孙氏给揍的是鼻青脸肿,死去活来,孙氏挨了打,她可就悔不当初,开始想念钱木匠了,于是她一边哭,一边抱怨:
你个死没良心的,当初要不是为了你,我又怎么会杀了我丈夫?他那尸体如今还在土炕里藏着,土炕睡人,我又拆不得,也埋不了,整日里提心吊胆,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本想要和你好好过日子,可你却如此施虐于我,你真该天打雷劈下地狱!
要说这贼冯,偷东西是不对,这是违法犯罪,可是不得不说,他是个义贼,孙氏的话他听的真真的,这几日在临安城里打尖儿,木匠们筹钱要为赵工头讨清白这事儿他也略知一二,你说他为了钱也好,为点什么别的也好,反正古董他也顾不上偷了,撒腿就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那帮工友。
这群木匠,只恨当年没能站出来保下赵工头,也不能为钱木匠揪出真凶,告慰亡灵,此时贼冯来报,他们立刻落下手中的活计,冲入孙氏家中,几人齐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土炕给扒开了。
(偶听惊闻 贼冯)
砖头稀里哗啦的掉落,里头正是钱木匠的残尸。
孙氏眼看情形不对,她就要跑?可谁能容得她走脱,几个木匠找绳子把她一捆,旋即扭送衙门。
事到如今,真相大白,孙氏供认不讳,承认了钱木匠是自己所杀,赵工头则是被自己栽赃嫁祸,做了替罪羊。
衙门很纳闷,孙氏家里的土炕里才是钱木匠的尸体,那李捕快,周捕快找回来的尸体,又是何人呢?审问之下,俩捕快也交代了实情,说大人明鉴,上头当时催得紧,小人们也是没办法,只好把郑太公一杀了事,拿他来充钱木匠的尸体。
衙门更纳闷了,因为问题又来了,如果郑太公是李捕快周捕快杀死的,那死在牢房里的吴某,难不成竟是冤枉的!
两桩奇案的后续是:
孙氏谋杀亲夫,处死,据说是处肢解之刑。
李捕快周捕快杀人,处死。
经手过,或者直接,或者间接造成赵工头之冤的官员,均被革职,终生不许做官。
而至于那个死在大牢里的吴某,衙门没有再声张,因为他们认为,如果这案子也要翻案,又要牵连不少人,既然吴某是无业游民,想来没有亲眷,更无人为他叫屈,因此他的案子暂缺不论,就此结案...
孙氏为与奸夫求欢而弑夫,是私欲对伦理的践踏,她的移花接木,假意哭诉的虚伪表演,更显人性之诡诈。
而捕快们为逃避责罚,竟以无辜老翁之命填补冤案的漏洞,则暴露出执法者将人命视为工具的冷血。
从私情到公权,从个体到系统,恶行在封建时代权力失序的阴影中肆意蔓延,当司法沦为暴力逼供的机器,真相便成了最廉价的牺牲品。
衙门为了结案而滥用酷刑,刑部也好,御史也好,兆尹也好,他们层层施压,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深究疑点。
那么,这就暴露出元代司法体系“效率至上”的荒谬逻辑,赵工头的屈打成招,吴某人的冤死狱中,郑太公的无辜殒命,这不就是一场体制性的屠杀么?
更可怕的是,正义的实现靠的不是律法,而是运气,冤案平反竟依赖于贼冯偶然窥见的真相...
法律本为约束“恶”而设,却可能因执行者的堕落成为“恶”的帮凶——追求正义的过程,往往以制造更多不正义为代价。
这种深刻的矛盾,叩问着每一个试图构建公正世界的灵魂。
参考资料:
《疑狱集》
《牧庵集》
衣抚生.《大元太师泰安武穆王神道之碑铭》校勘札记.泰山学院学报,2016
张振雄.《牧庵集》的材料来源及所反映的元代社会.长春教育学院学报,2015
注明:
这个故事,大部分的来源,出自于元朝文学家姚燧《牧庵集》中的《浙西廉访副使潘公神道碑》,姚燧是文学家,专业并非治史,因此上文真伪,其实有待商榷,请勿过分解读,而且由于文献中并没有提及故事中人物的姓氏,那为了方便书写,文中所有的人物姓氏都是虚构的,在这里做一下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