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理百姓、侍奉上天，没有比“啬”更重要的了。只有“啬”，才可以称得上“早、服”；“早、服”可以称得上是“重积德”；“重积德”就没有事做不成功；没有什么事做不成功，就会永远成功下去，成功就没有尽头；成功没有尽头，就可以保有自己的邦国。保有邦国的根基和根本，就可以长久。这就叫做加强根本、巩固根基，这就是国家长生久视的天道法理。

本章的关键是对“啬”“早服”和“重积德”三个概念的理解。这三个概念之间不但要有逻辑关系，而且三个概念与下文的无不可、莫之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长生久视这些个非常非常重大的国家治理结果也要有逻辑关系。传统解读把“啬”理解为节俭或者农事稼穑，尽管这两者在治国理政中也很重要，但都不足以支撑后文非常非常严肃、严重、宏大的叙事逻辑。因此，我认为：解释为节俭是比较勉强的，我从一开始就没往这方面想；解释为农事稼穑虽然也很勉强，但农事稼穑在古代毕竟为立国之本，所以本人曾将这个选项作为最优解；而解释为修身养性者可直接“爬死”，看都不用看，离题十万八千里，如果修身养性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道德经》可以扔在垃圾堆里了。

在参考了一些学者大家以及同道的考证研究基础上，我认为“啬”“早服”和“重积德”应做如是解：

Ⅰ.“啬”“早服”和“重积德”三个概念的含义：

①啬”当取其“爱”意。《吕氏春秋·先己》：“凡事之本，必先治身，嗇其大寶。” 高诱注：“嗇，愛也。”有不少研究者就解释为“爱”，而且解释为“爱”的占主流。

②“早服”应为“蚤服”的通假，况其它版本有作“蚤服”者。“蚤”指车轮内缘（辋）与支柱（辐）相接处的榫头，如《周礼·考工记·轮人》：“眂其缏，欲其蚤之正也。”郑玄注：“蚤，谓辐入牙中者也。” 所以“蚤”引申为契合得十分严实。“服”指古代驷车（四匹马驾的车）中间那两匹驾辕的马，旁边两匹叫做“骖”，马车驾得好不好，两匹“服”不但要和两匹“骖”配合好，而且两匹“服”更要配合好，所以“服”引申为“配合默契”。“蚤”和“服”合在一起，是并列结构，意为融洽、默契、贴合等之义。

③理解了“啬”和“蚤服”，那么“重积德”也就简单了。治理百姓，可理解为“与人和”的治理实践；事奉上天，可理解为“与物和”的治理实践。这两项工作恐怕是自古以来统治者最至高无上的两项工作了：哪位统治者不想和自然和人民这两样最重要的治理对象打好交道呢？而做好这两项，“爱”是最为重要的，爱惜百姓就意味着要与百姓“和”，这就是“与人和”之德；敬爱上天就意味着要与天地万物“和”，这就是“与物和”之道，“与人和、与物和”就是与百姓、与天地万物做到融洽、默契、贴合。做到了“与人和、与物和”，这就叫“重积德”：这里的“重”是“双重”义。

前文我们讲过“尊道贵德”，“尊道”就是“事天”，“贵德”就是“治人”：“尊”和“贵”其中也包含有“爱”的意思。所以，尊道贵德在治理实践中的应用，就是治人事天，而治人事天的最高境界就是“爱”，而最高境界的“爱”就是融合在一起、严丝合缝一般的“爱”。所以这里用车子的两个部件“蚤”和“服”来比喻，再恰当不过了。

老子喜欢用“车”来比喻，估计他是当时的“车迷”。

也有将“服”解释为“服从”，“尊道”当然也有服从的意思，但与“啬”在含义上不搭配，与“蚤”在意境和喻体上不搭配，故弃之。

以上解释，三个概念在逻辑上有密切关系，而且三个概念与下文的无不可、莫之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长生久视这些个非常非常重大的国家治理结果也有密切的逻辑关系。

Ⅱ.理解了关键概念和它们之间的逻辑，下文就用不着多费笔墨了。需要说明的是，“有国之母”应断句为“有国、之母”，即保有国家这项事业的根基和根本，就是上与天和（与物和）、下与民和（与人和），也就是“道”和“德”，做到了“道”和“德”，则深根固柢、长生久视。

所以本章的主题讲的是“道和德”的双重作用，只有“道德”才可葆长生久视。

《周礼·考工记·轮人》第一段：轮人为轮，斩三材必以其时。三材既具，巧者和之。毂也者，以为利转也。辐也者，以为直指也。牙也者，以为固抱也。轮敝，三材不失职，谓之完。望而眡其轮，欲其幎尔而下迤也。进而眡之，欲其微至也。无所取之，取诸圜也。望其辐，欲其揱尔而纤也。进而眡之，欲其肉称也。无所取之，取诸易直也。望其毂，欲其眼也，进而眡之，欲其帱之廉也。无所取之，取诸急也。眡其绠，欲其蚤之正也，察其菑蚤不龋，则轮虽敝不匡。

译文：轮人制作车轮，砍伐[用作毂、辐、牙的]三种木材必须依照一定的季节。三种木材具备之后，心灵手巧的工匠将它们加工组合[而成为车轮]。毂，要使它利于车轮的转动；辐，要使它直指[车牙]；牙，要使它牢固紧抱。轮子即使磨损坏了，毂、辐、牙也不松动变形，称之为完美。远看车牙，要能够[从中间向两旁]均匀地下斜；走近来看，要着地面积小：这没有别的什么可取法，只有取法于圆[才能做到]。远看车辐，[向牙的一端]要削得较细小；走近来看，要[每根车辐的]粗细都很均匀：这没有别的什么可取法，只有取法于平直[才能做到]。远看车毂，要像凸出的大眼睛；走近来看，要缠革的地方显出毂端的木棱：这没有别的什么可取法，只有取法于紧固[才能做到]。

看车牙的绠处，要绠内侧的蚤安得很正。观察辐的菑和蚤[成直线相对而]没有不齐，那么即使轮用坏了也不会变形。

蚤：辐入牙中者

据考证：“蚤”也不是原字，“蚤”是“爪”的通假，意为紧紧抓住，使其牢固。后来就用“蚤”指代类似于钉子的东西。《水浒传》里有个“鼓上蚤”，大多数读者以为是“鼓上的跳蚤”，其实不然，这个绰号是借用“鼓面边缘的钉子”的形象。鼓面边缘的钉子有何用？自然是为了固定鼓面，由于鼓中间是空的，边缘很薄，所以钉子很细小，像一个个爪子一样牢牢地把鼓皮和边缘结合在一起。“鼓上蚤”是用来比喻时迁个子小善于钻来钻去，他能盗取徐宁雁翎甲，就是利用了他“钻”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