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我十六岁,一个懵懂的北京知青,带着改造思想的使命,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河南南阳鹿角公社石湾大队。初到山村,举目无亲,阴雨绵绵,黄泥巴糊满了新鞋,浓重的土腥味和北京的柏油马路、妈妈做的红烧肉是天壤之别。我像一株被移植到陌生土壤的小树苗,感到格格不入。白天在地里挥汗如雨,晚上则蜷缩在昏暗的窑洞里,煤油灯的影子在土墙上摇曳,更添思乡之情。只有小妹偷偷塞给我的铁盒,里面装着我从北京带来的小零件,才给我带来一丝慰藉。
为了排遣寂寞,我开始用这些“宝贝”做些小玩意儿。吹面火箭是我的拿手绝活,用废旧自行车内胎做成,轻轻一吹就能飞出老远,像一只轻盈的燕子划过天空。这引起了村里孩子们的围观,他们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好奇地围着我问个不停。其中,一个叫秦国栋的小男孩特别顽皮,瘦小的个子,却有着用不完的精力,非要我教他做火箭。我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给他做一个。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吹面火箭,竟成了我和他,以及这片山村七年情缘的开端。
建平小学缺老师,队长老张看我和孩子们相处融洽,便让我去当民办教师。我当时心里直打鼓,一个初中毕业生,能教好学生吗?老张却拍着我的肩膀说:“咱村里能认字的年轻人不多,你就试试,总比在地里刨食强。”就这样,我误打误撞地站上了讲台,开始了我的教学生涯。
学校条件很差,教室是泥墙草顶,一下雨就漏水。桌椅高低不平,黑板也掉漆。操场上除了几根竹竿,什么也没有。我就像一个在汪洋大海中航行的小船,没有指南针,没有地图,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我教二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学生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甚至光着脚丫。秦国栋也在我的班里,他上课爱做鬼脸,作业也马马虎虎,是班里的小尾巴。我用吹面火箭“利诱”他认真学习,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他开始听课,不再捣乱,还帮我打扫教室。
看到秦国栋的转变,我灵机一动:为什么不把做玩具和学习结合起来呢?我开始用废旧材料教孩子们做纸风车、布袋球、竹蜻蜓,把课堂变成欢乐的游乐场。我还自学了简单的歌曲,用借来的破旧手风琴教孩子们唱歌。虽然他们唱得跑调,但那种快乐却深深地感染了我。我就像一个园丁,用爱心和耐心浇灌着这些幼苗,看着他们茁壮成长。
两年后,我完全适应了山村生活。秦国栋也升到了四年级,在我的鼓励下,他爱上了学习,我给他改名为秦立志,希望他能立志成才。那次回北京探亲,父亲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他不再反对我在农村教书,反而为我感到骄傲。我用母亲给的钱买了学习用品,其中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彻底改变了秦立志,他开始对科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
秦立志小学毕业后,我费尽口舌说服了他固执的父亲,让他继续读初中。为了帮助他考上中专,我每周都给他补课。我们一起在煤油灯下攻克难题,在大槐树下畅谈理想。我就像一盏小小的油灯,照亮着他前进的道路。1975年,县师范学校开始招收预科生,秦立志更加努力学习,因为他想成为像我一样的老师。
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我和秦立志都报了名。在考场上相遇,我们相视一笑,彼此鼓励。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我们竟然考上了同一所师范院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一中,秦立志回到了他曾经就读的公社中学。
几年后,秦立志推荐我回到公社中学。我犹豫了,但最终还是被一封泛黄的小纸条打动了。那是秦立志小学毕业时写给我的,稚嫩的字迹表达着他想成为一名老师的愿望。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小的身影,听到了他清脆的声音。我回到了公社中学,和秦立志一起,把这所山村小学建成了县里的示范学校。我们像两棵并肩生长的大树,为孩子们遮风挡雨,为他们指引方向。
退休后,我回到了北京,秦立志也成了县教育局的领导。但他始终没有忘记我,每年都热情招待我。有一次,他送给我一个精致的金属吹面火箭,底座上刻着“激发梦想,引领飞翔”。他说,是当年那个小小的玩具改变了他的人生。我看着他,百感交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个拿着吹面火箭奔跑在山村里的男孩。
教育的意义是什么?我想,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播撒在肥沃的土地里,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而我,就像一个摆渡人,用知识的船桨,载着孩子们驶向成功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