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格勒战役对希特勒的打击是多重的。他不再相信陆军将领,在保卢斯被围之后,他越来越不愿意和这些人相处,见面时也拒绝和将军们握手。戈林再一次让他失望,后者曾信誓旦旦保证给第6集团军提供充足的空中给养,可每天所需的750吨物资,保卢斯的部队只能得到1/5。仅仅在一年多之前,德国的陆军和空军还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可现在都他让失望透顶。
他把曼施坦因重新调回南线,担任顿河集团军群司令,率领麾下部队攻入斯大林格勒与保卢斯会合,但最终失败。他命令第6集团军在斯大林格勒固守,并晋升保卢斯元帅军衔,可最终后者率领9万多残余部队向苏军投降。在这个过程中,他先是希望能在斯大林格勒恢复攻势,退而希望能够在斯大林格勒固守现有阵地,又退而希望保卢斯指挥部队打到最后,自己杀身成仁,但这些希望都一一落空。
困在斯大林格勒的部队里,还包括希特勒的三个亲人。雷奥·拉包尔是他的外甥,姐姐安吉拉的小儿子,也是希特勒一生最爱的吉莉的弟弟;汉斯·希特勒是他堂兄的孩子;海因茨·希特勒是哥哥小阿洛伊斯的儿子。保卢斯曾给希特勒发过一封私人电报,要求将负伤的雷奥送到后方,被希特勒拒绝,他说应该让雷奥和战友待在一起。最终,汉斯逃出了斯大林格勒,海因茨被俘后饿死,雷奥被俘后于1955年回到德国(斯大林的女儿斯维特兰娜曾说过,她有一个妹妹叫亚夏,当时在德国人手里,有人提出用雷奥或海因茨交换,斯大林没有同意,亚夏最后被德国人枪杀)。
希特勒的身体越来越糟,后方谣言四起,盟友则纷纷劝告他和苏联停战。医生发现他的冠状动脉硬化比以前更严重,为保持每天精力旺盛而注射的激素剂量增加了一倍,可没有什么效果。他在狼穴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跟爱犬“布隆迪”待在一起。
1942年岁末,狼穴里迎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孩,名字叫特劳德尔·亨姆普斯。她当年只有22岁,外祖父是一名将军。特劳德尔是希特勒的新任秘书,她的前任格尔达·达拉诺斯基(人们称呼她“达拉”)嫁给了希勒特的空军联络官离开了狼穴。希特勒对身边工作的人依然保持着友善,不久他邀请特劳德尔担任自己的常务私人秘书,还告诉她不要紧张,他很快就会熟悉环境和工作。
特劳德尔经常会看到元首和“布隆迪”在树林里玩儿,他们沉浸在各种游戏中。当希特勒发现特劳德尔后,会友善地和她握手,然后关心一下她在狼穴的生活是否习惯。
在汇报军事情况的会上,这个和蔼可亲的希特勒就不存在了。斯大林格勒陷落后,由于常常怒发冲冠,他出席形势分析会的次数便减到最低限度。自攻打莫斯科失败后,古德里安就未见过元首。他注意到元首虽未苍老很多,但“很容易发火,不知他会说些什么,作些什么决定”。
进餐时他倒能控制自己,与家里人和睦相处,但他谈话内容的质量变低劣了。他不再听音乐,每晚众人都不得不听他喃喃自语。他在餐桌旁的谈话就像他那架放得过多的留声机一样,内容都是雷同的:早年在维也纳的生活,人类的历史,还有什么大宇宙、小宇宙。不管哪个话题他还没开口众人便知道他会说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谈话我们都听厌了。但是他从不提世界大事和前线的事,凡与战争有关的事都是禁忌的。
这一段时间里,能让希特勒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工作的将军不多,空军总监米尔希是其中一位。这位汉莎航空公司的创始人,在斯大林格勒战役后期接替戈林,为保卢斯提供了更多的空中补给,这一点让希特勒很欣慰。在一次晚餐后,米尔希请求元首放弃进攻库尔斯克的计划,东线德军从此转入防御。希特勒在印台上做了一个标记,然后平静地对米尔希说:“你说服不了我。”
米尔希接着提议任命一位新的陆军总长,比如曼施坦因,由其专门负责东线的指挥,而不是担任一个战区的司令。希特勒又在印台上做了一个标记,但是没有表态。米尔希注意到了希特勒的举动,以为元首又在发神经质。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谈话中,他一点一点地提到了让德国结束战争的可能,他还提醒元首,这个想法有很多人赞同,一切还来得及,不必拘泥于形式,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将自己的问题和建议都抛出来后,米尔希很害怕,他为自己一下子提了20个问题向希特勒表示了歉意。希特勒看了看印台,对米尔希说:“你提了24个问题,不是20个。”他接着说:“我既不觉得难过也不生气。谢谢你把这些告诉我,谁也没对我这样详尽地说过。”
此事不了了之。
希特勒的“无动于衷”无法让部下盲从,戈培尔、施佩尔和戈林正在组建秘密联盟,他们的目标是“帝国的政治领导权必须由帝国国防部长会议掌握,当元首在做决定时摇摆不定,那他就需要帮助”。这些人的领袖是戈林,幕后推动者则是施佩尔和戈培尔。他们并非要取代希特勒,而是希望能在与马丁·鲍曼权势日隆时保住自己的地位。这次“党争”随着戈林彻底失宠而告终,可这已经证明,纳粹内部的裂痕,已经从军队蔓延到了各个领域。
反对希特勒的人就没那么客气了。在试图和美国总统罗斯福沟通无果后,他们意识到要想结束战争,就必须除掉希特勒。1940年曾派出使者联络教皇庇护十二世的奥斯特选中了克鲁格元帅的参谋长海宁·特莱斯科夫少将,他们决定在前线刺杀元首。
1943年3月13日,希特勒乘飞机来到中央集团军群司令部。特莱斯科夫安排部下将一个包裹交给希特勒的随行人员,告诉对方里面装的是两瓶白兰地,请求后者将它带给后方的友人。这个包裹里面装的实际上是塑料炸药,并且装有定时装置。根据行程安排,炸弹会在希特勒返程时引爆。
飞机起飞后,特莱斯科夫便焦急地等待消息。可几个小时后他得知飞机已经在拉斯滕堡安全着陆。他立即安排人取回了那个包裹,炸弹安然无恙,后来他们分析应该是低温导致引爆装置失效。
几天后,奥斯特和特莱斯科夫又策划了一次刺杀。克鲁格的情报主任格斯道夫上校随身携带了两枚炸弹,出席3月21日在柏林举行的庆祝活动,希特勒、戈林、施佩尔和戈培尔等人都将参加。
当天上午11时,希特勒出现在会场。他先是发表了一次简短的演讲,然后在众人的陪同下参观从东线缴获的战利品。格斯道夫一点一点地靠近元首,并悄悄地打开了引信,这种英制的引爆装置至少要10分钟才能引爆,格斯道夫跟着元首,准备和他同归于尽。
令人意外的是,希特勒只看了5分钟就对展览失去了兴趣。他快步走出大楼,留下目瞪口呆的格斯道夫。他赶紧跑到卫生间,在炸弹引爆前的一刻拆掉了引信,然后把那“该死的”东西冲进了下水道,自己则带着炸药离开了会场。
两次暗杀行动虽然没有暴露,但盖世太保在不久之后还是查出了反抗组织的蛛丝马迹。奥斯特因此被逮捕,反抗组织的行动再次停顿。
1943年4月,希特勒离开了拉斯滕堡,回到贝希斯特加登度假。在途经慕尼黑时,爱娃也登上了列车。特劳德尔回忆了那段经历:希特勒经常和爱娃发生“温馨的口角”,希特勒的脸上开始出现笑容,她爱上了元首的侍卫琼格,讨厌希姆莱色迷迷地搭讪。
爱娃也养了两条爱犬,希特勒讥讽它们是“手动扫除器”,爱娃则嘲笑布隆迪是一头小牛犊。每次用餐时,贝希特斯加登都给众人提供了相当美味的餐食,希特勒在吉莉(希特勒的外甥女,也是他一生的最爱)因二人感情问题自杀后就改吃素食,他的菜单只包括米粥、麦片汤、烤土豆蘸麻油或是土豆沙拉。
希特勒吃饭时经常会央求爱娃尝一口他的餐食,后者则总是不吃。看着爱娃因为减肥也只是吃些粗茶淡饭,他会打趣说:“我首次碰到你时,你胖得叫人开心。现在呢,你瘦得可以了。”
午餐后,希特勒会去附近的一家茶馆消遣。茶馆就坐落在山上,隔着窗户能欣赏萨尔茨堡美丽的风景。希特勒爱喝苹果皮茶,吃一点甜品。有的时候,人们在谈兴甚浓时,希特勒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当他醒来时,就马上加入话题中,似乎自己刚才并没有睡着。
希特勒不吸烟,可包括爱娃在内的很多人都吸烟。有的人会偷偷溜出去吸上一支,然后吃上一颗薄荷糖,以免被希特勒发现。如果爱娃吸烟被希勒特发现,他就会说一通吸烟的坏处。然后宣布如果有人戒烟,他就奖励金表一块,这个诺言永远有效。
有一次,希特勒和爱娃谈论一首曲子。希特勒用口哨吹了一遍,爱娃则说他把调子弄错了。两个人因此打赌,最后证明是希特勒错了。然后他抱怨作曲家搞错了,如果对方早认识自己,他一定不会这样写的。
在秘书特劳德尔的眼中,离开前线的战事,希特勒与富商的日常生活无异。他在爱娃面前就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老头,爱唠叨、爱斗嘴,在女主人面前却总是捞不到便宜。当大家要离开贝希特斯加登时,特劳德尔告诉希特勒,她与琼格相爱了。希特勒立即建议两个登记结婚,因为他的侍卫不久就将派往前线,只有他们结了婚,他才能名正言顺地保护她。
特劳德尔听从了希特勒的建议,与琼格结了婚,然后二人也度蜜月去了。当特劳德尔回来时,她有了新的身份——琼格女士,战争后期,她成了军人遗孀,她的丈夫汉斯·琼格死于西线。
1943年5月12日,希特勒回到狼穴。东线局势已经稳定,这让他感到很满意。但第二天得知德意联军30余万人在突尼斯被围,让他的心情再次消沉。他在贝希特斯加登见到过墨索里尼,对方精神不振,身体虚弱。墨索里尼那次到访的目的是劝说希特勒和苏联讲和,然后把意大利军队全部撤回国内。希特勒极力为墨索里尼打气,还招来一众要员和墨索里尼见面,试图将他的情绪调动起来。最后,希勒特的结论是:他年事已高(墨索里尼生于1883年,时年60岁)。
6月,古德里安来到狼穴,他反对即将开始的对库尔斯克的进攻。作为坦克兵总监,他告诉元首,被寄予厚望的虎式坦克零件供应有限,还不能在战场上起到决定性作用。而且库尔斯克并不为人所知,即便德军取得了胜利,对于政治方面也没有多大帮助。希特勒当场承认,一想起这次战役,他的胃口都倒了。
但几天后,蔡茨勒和克鲁格就又说服希特勒打下去,而且还要尽早实施。7月1日,他向高级将领发表讲话:德国若不是顽强地坚守已被征服的土地,就是垮台,二者必居其一。德国军人必须明白,他必须顽强坚持,战斗到底。他承认这是一场赌博,但又觉得一定会赢。
库尔斯克会战是德军在1943年主动发起的进攻战役。投入作战的包括中央集团军群所属第9集团军和南方集团军群所属第4装甲集团军,总计33个师、2000辆坦克和强击火炮。与1941年和1942年相比,库尔斯克战役在一开始就进展不顺。当年只要德军的坦克隆隆启动,苏军就一触即溃的场面不见了。苏军有更多的坦克,更多的火炮,而且还掌握制空权。更重要的是,苏军的战斗意志也空前地高涨。
莫德尔的第9集团军从库尔斯克以北进攻,打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停止了进攻;曼施坦因亲自指挥的第4装甲集团军从南面进攻,他们的进攻持续的更久,但是在普罗霍罗夫卡,德军装甲集群的进攻被彻底粉碎,曼施坦因下令部队撤回战役出发地。
在此之后,苏军在北线发起“库图佐夫”行动,围攻德军中央集团军群防御的奥廖尔突出部;在南线则发起“鲁缅采夫统帅”行动,围攻德军南方集团军群防御的“别尔哥罗德——哈尔科夫”突出部。从此之后,德军永远失去了东线的主动权,一步一步向西撤退。
7月19日,希特勒动身前往意大利北部面见墨索里尼。这是两人第13次正式会谈,围绕他们而坐的是众多将领和外交要员。会议一开始就凸显准备工作的不足,两人都以为对方要先发言,会场一度出现尴尬的沉默,这似乎也印证了当下他们面临的局面。希特勒首先开口,他又习惯性地滔滔不绝。墨索里尼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他叉着双腿坐着,双手抱着膝盖,时不时用手掌压一压背部,说明那里有些疼。
希特勒足足讲了两个小时,其间会用手巾擦拭额头渗出的汗水。他毫不留情地指责意大利人散布出来的失败主义情绪,自诩德国仅用了不到20年就恢复了元气,而意大利自罗马帝国之后,就从此一蹶不振。他向墨索里尼保证,只要意大利和德国一样毫不动摇,决心战斗下去,危机很快就能克服。
在希特勒讲话的时间里,墨索里尼一言不发,紧张时就用手托着下巴。这让随他而来的意大利官员愁肠百结,不仅是意大利人,就连德国人也清楚,墨索里尼已经颓废了,他的政治生命走到头了。
5天后,墨索里尼出席了国内举行的会议,大会就“墨索里尼在战时的行为”进行了长时间、详尽的辩论,然后提出一项决议案,要求恢复君主立宪制,将武装力量交给国王指挥。这项决议案最终获得通过。7月25日,墨索里尼觐见意大利国王,他试图得到国王的支持,可后者告诉他不要再打下去。当墨索里尼走出房间时,他被一名持枪的军官带走。
消息很快传到德国,希特勒命令第3装甲师和第2空降师做好随时进入罗马的准备,他要收拾意大利这副烂摊子。由于意大利新政府还没有发表声明,所以包括希特勒在内的众人决定先等等看。其实希特勒明白,意大利新总理巴多利奥一定会表示继续和德国结盟,然后和德国肩并肩继续战斗下去,可那些都是“骗人”的。最后他嘟囔了一句:“墨索里尼比我想象的要软弱得多。我亲自给他把守后方,他却缴了械。嗯,我们永远也不要靠意大利这个盟国。我相信没有这个不负责任的国家,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些。”
9月3日,巴多利奥和盟军签署秘密协议,同意在盟军登陆意大利本土时宣布退出战争。9月8日,盟军在萨莱诺湾登陆,意大利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公之于众。德军迅速行动控制了罗马,巴多利奥和意大利国王慌忙逃走。与此同时,意大利在各地的驻军均被德军缴械。
9月10日,党卫军上尉斯科尔兹内率领一支行动队将墨索里尼救出,并立即将他带到希特勒身边。希特勒希望他回去重掌意大利的权力,但后者希望能允许他去罗马尼亚避难。希特勒忍无可忍,让墨索里尼别指望逃脱,后者绝望地点点头。
和谈的主张在1943年伊始就在德国高层内部成为半公开话题,除了希特勒本人,几乎所有高级官员和将领都赞同。有人倾向和西方和谈,有人倾向和苏联和谈,也有人主张和谁谈都行,只要谈就行。
最初和苏联联络的是里宾特洛甫,他是1939年与苏联签订条约的推动者,也是巴巴罗萨计划最激烈的反对者。他让一名叫彼得·克莱斯特的助手在私下与苏联接触,谈判的基础是交还苏联的领土。克莱斯特在斯德哥尔摩和一名犹太裔苏联人见了面,很快克里姆林宫就传来消息,斯大林只追加了两样东西:和平得以维护和经济援助。
克莱斯特没有盲目兴奋,他怀疑这不过是一场把戏,自己则是被愚弄的对象。他在斯德哥尔摩的街头徘徊了几个小时,最后认为哪怕是只有一丝可能,也不能放弃结束战争的机会。他于1943年7月底飞回柏林,但一下飞机就被盖世太保带走了。
审讯克莱斯特的是海德里希的继任人,盖世太保的第二任头目恩斯特·卡尔登布鲁纳。他没有为难克莱斯特,只是询问了他在斯德哥尔摩见了谁。两周后,克莱斯特被释放,他找到了里宾特洛甫。两人仔细分析了克里姆林宫的种种动机,然后里宾特洛甫去面见希特勒。
虽然希特勒曾一再宣布不许提谈判方面的事,里宾特洛甫还是把事情告知了希特勒。希特勒没有发火,只是重申自己绝不会和苏联或者西方和谈。9月初,克莱斯特返回斯德哥尔摩,他得到的新消息是,苏联人已经对谈判失去了兴趣,因为战场上一个接一个的胜利让斯大林感到振奋。
但是4天后,苏联方面又传来了新消息,副外交委员杰卡诺索夫要来斯德哥尔摩和克莱斯特见面,对方提前告知苏联的谈判基础,那就是解除德国东方事务部部长罗森堡和外长里宾特洛甫的职务。克莱斯特把情况向里宾特洛甫做了汇报,后者既伤心又生气,他是和谈的主要推动者,可谈判的基础居然是让他辞职。
这场滑稽戏差点走向高潮,不久之后苏联官方公布了一则消息,杰卡诺索夫即将出任保加利亚大使,克莱斯特建议让战前担任苏联大使的舒伦堡担任德国驻保加利亚大使。里宾特洛甫犹豫再三,还是将想法跟希特勒做了汇报,希特勒的答复含糊其词:克莱斯特暂时不要返回瑞典。
9月20日,里宾特洛甫让克莱斯特再次前往斯德哥尔摩。后者认为没有实质性的消息,他去瑞典是没有意义的。果不其然,他到达那里后发现,自己已经被苏联人视为不受欢迎的人。克莱斯特也终于明白,希特勒不打算和谈,他不过是玩弄和平。他在那里还得到了另一条消息,斯大林决定出席11月召开的德黑兰会议,那是他与丘吉尔和罗斯福的首次会面。他也似乎突然明白,斯大林也没有诚心实意地打算和谈,他果真是一场游戏里的参与者。当三巨头会面时,就意味着德国已经失去了单独媾和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