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自对手的挑战
曾有人问我,师一级的指挥员在过去的这场战争中能够有多大的主观能动性。对于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因为自从我当师长后,每时每刻都在围绕这一问题,在思考、在回答。
无论在战场上,还是在和平的日子,一个军人,一个指挥员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大问题:在统一的指挥下,在铁的纪律和严格的执行上级命令大势中,最大限度地发挥个人潜力,以图更好地完成任务,为祖国建功,为民族立业。
在朝鲜战场上作战不同在国内,除了地形陌生外,就是对敌情不熟悉。为此,处于两军相交的情况下,如何及时了解到"活"的情况,反映给上级,供指挥机关决策作参照系数。就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为此,我们始终把摸敌情、制定具体作战方案,当作日子过。
两军相交,不了解对方情况,莽撞用兵就等于闭眼睛冲锋,只能是一个结果﹣﹣失败。要掌握敌情,除使用好侦察手段外,重要一点就要指挥靠前,而且最好跟第一梯队行动。
再就是要熟悉自己的部队,把兵使用好。这一点就是完全属于目己的指挥水平,如果在攻坚战中,把善于阻击的部队拉上去强攻,就不会出错。
用兵事大。
战争大幕拉开,情况瞬息万变。不变的是指挥员的决心和对自己部队的合理使用。
朝鲜战场上我军以劣势装备,顶住了敌人,最后打得对手老老实实地坐到了谈判桌上签字。除了我军指挥员的神勇外,就是靠指挥员的掌兵艺术。战场上胜与负往往是由指挥员是否能够处乱不惊,减少失误来决定的。
掌兵在战场,还要了解对手的战斗力。
我可以负责任地对人们说,在朝鲜战场上美军的武器精良,但战斗力并不强,他们在短兵相交中根本不是中国军人的对手,倒是李伪军的顽强抵抗,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此,在常规战中,美国人是难以战胜我们的。既使高科技术发展的今天,中国军队单兵素质和面对面的较量,依然占有优势,这就是中国人善于从守势出发来面对战争。
动辄使用武力先发制人者,首先就犯了以强凌弱的兵之大忌了。
入侵者还应当懂得一点中国人的心态,就是人心向善,却不屈服强权和强大的军事力量,这是民族的固有本色,在这种本色下的军事行为,会集中所有积累的智慧来克敌制胜。
五十年代在世界东方的两种军事力量的对抗中,中国人的守势和后发制人有了较为上乘的发挥,这就是在义愤中拍案而起,认定敌人的意图后果断出击,不畏强敌敢于胜利,这就是中国军人的心理优势。
新生中国充满着生机,虎虎有生气。可对手却没有足够认识到这一点,他们总是低估我们的力量,不了解一个民族潜在、内涵的文化底蕴的对手,注定是要失败的。
第三次战役志愿军越过汉江,突破"三八线"收复了汉城,把战线向南推进了三七线上的俪川、利川、大田以北地区,联合国军被打得狼狈不堪,新上任的第八集团军司令李奇微的回忆录做了详尽的描述。
李奇微写道,"到达汉城前进指挥所几个小时之后,中共军队大规模进攻,伴着黄昏的夜幕降临到第八集团军。""整整一夜到天明。指挥所里告急的电话和电报纷至沓来,由西到东几百里阵地上,到处被中共军队突破,而处在第一线的南朝鲜各师均岌岌可危,南朝鲜第一师和第六师遭到的打击尤甚,几乎溃不成军,……怎么,难道三八线的永久性防御工事还不够坚固吗?难道中共军队是插翅飞过来的天兵天将吗?难道他们进攻的道路上不是布满着地雷阵和层层的火力网吗?"
1951年元旦早晨,李奇微乘吉普车离开汉城,沿向北的道路疾驰,离汉城以北几公里处,开始遇到从前线退下来的第一批败兵,越往北走,那令人沮丧不己的情况就接连不断,一批又一批溃退下来的士兵乘坐着汽车川流不息的向南逃走,他们一个个被冻得青紫的脸上挂着惊慌失措的神情,大多数士兵都扔掉手中的武器,部队丢弃了火炮、迫击炮和机枪等重武器,仓皇不己,没有乘坐汽车的士兵们拖着疲惫的双腿向南逃命,也有些士兵不知道那里抢来的牛车,挥舞着树棍、皮带驱赶着牲畜。载着这些败兵逃走。成群的士兵似乎都被昨夜中共军队的进攻吓破了胆,在没有指挥、没有秩序、没有手中武器的情景下,大规模溃逃。
面对这羊群似的败兵,李奇微怒从心起,他命令驾驶员将吉普车横在路中,试图阻止这些败兵溃逃。但是那些迎面而来的载满逃兵的汽车毫不停顿,绕过他的吉普车,在一片对这个挡路的长官的骂声中远去。李奇微跳下吉普车,挥着手枪喊叫着,可是一辆接着一辆的卡车似乎并不在意这位将军的吆喝,毫不减速地从他身边冲过去。总之,现在再也看不到曾经让巴顿、布来德雷、艾森豪威尔为之骄傲的美国士兵的标志﹣﹣自信。代之的是丧失信心。李奇微怒吼着:"你们听着,美国步兵的老祖宗要是知道第八集团军现在这副样子,将会气得在坟墓里打滚。"
李奇微终于悻悻地将手枪插回枪套里,他已经意识到,撤离汉城已是不可避免的了。任何企图在此时、此刻阻止这些败兵的举动,都与阻挡雪崩一样徒劳无益,惟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南逃,直至到汉江以南15公里的预设战线。
不知李奇微是否懂得中国的一句名言,叫"兵败如山倒"。他的无奈中的哀鸣是一种预言,明天的仗将更不好打了。然而尽管东西方文化有差异,可在用兵谋略上,都在力求让对方犯错误,以求胜利。三次战役结束以后,敌我的态势是:我军全线推至汉江以南水原、利川、骊州江陵一线;敌人在北纬37度线附近平泽、安城、堤川、三陟一线。三十八军﹣一二师尾追逃敌,前出至汉江南岸的太华山,利川一带。1月8日,彭总命令停止追击。
三次战役,在志愿军强大的攻势下,敌惧怕遭我各个歼灭,其主力迅速收缩、靠拢不敢分散,我没有能够大量的歼灭敌人。敌人撤退汉城以后,有计划的每天撤退30到50公里,为我步兵一天的行军路程,想利用我军疲劳,供应困难,后续兵团未到的弱点,诱我深人,在侧后海岸登陆,夹击我军。这是李奇微就任第八军司令后的第一个新招,叫磁性作战。
彭德怀司令识破了李奇微的诡计,果断的决定"停止追击"。三十八军除一一二师留汉江以南监视敌人之外,军主力在汉江以北嘉谷里、八贤里地区转入休整,一一四师1月9日进驻八贤里。
这次休整原定为两个月,然后3月发动春季攻势。休整时准备做四件事:第一件是以十天时间,清理个人卫生,整理军容,恢复工作制度,治疗冻伤,挖掩蔽部、打柴草、筹军粮,(各团至少筹20万斤粮食)准备过冬。同时宣传胜利,总结评功;第二件是派人回国慰问伤员,并按志愿军统一组织,派军的宣传部长柴川若为团长的志愿军归国报告团,向祖国人民汇报;第三是由副军长江拥辉带各师、团主要军事干部回国学习,提高现代化对敌人作战的指挥能力。我带一一四师的关豁明,蒋德福、孙洪道三名团长参加学习,学习回来以后,部队再进行一阶段军事训练;第四是过好春节,2月5日是出国后的第一个春节,后勤部门还决定从国内运些鱼肉烟酒,庆祝胜利,把春节过得欢乐丰盛。
就在这种态势下,我们一行人匆匆赶回祖国的。没想到战局突变。李奇微决定不能给中共军队休息时间,要发动进攻,新的进攻一改第八集团军那种轻狂的冒进打法,变得小心翼翼了。为了不给中共军队穿插分割机会,要使各攻击部队连接在一线,互相策应,齐头并进,挺进速度不宜过快,要稳扎稳打,稳步向前挺进……
1月17日,陆军参谋长柯林斯给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一份电报:在李奇微的领导下,第八集团军状况良好,日见起色……部队士气令人振奋。韩国部队信心不足,从内心惧怕中国人,但他们对北朝鲜军队仍能抵抗……中国人迄今未向汉江以南进攻,他们一般是遭到反击就逃遁。他们补给有困难,有许多迹象表明,他们的士气低落……总的来说,第八集团军现已就绪,准备严厉抗击任何大规模的进攻。
这封电报,成了五角大楼和白宫的一副兴奋剂。
布来德雷看到后,喜出望外,立即奔向马歇尔的办公室。
马歇尔同样兴奋,一秒也没耽搁,马上打电话把电报读给杜鲁门听。
杜鲁门也如释重负般的长叹了一声。
敌人依靠其优越的运输条件,十几天就完成了参战陆军及全部航空兵、炮兵、坦克等部队的部署调整和后勤补充,完成了进攻的准备工作。1月25日,李奇微精心筹划的"雷击作战"开始实施,第八集团军重新向北进攻。却一改傲慢、不可一世的做法,变得小心翼翼了。
但是麦克阿瑟还是那样骄狂,在第八集团军司令部向记者宣布"由于补给线拉长所造成的敌人战略上的弱点正在逐渐发展,本司令决心要在朝鲜保持一个阵地,只要华盛顿决定要我们这样做"。
敌人东西两线,又开始了进攻。扬言五天打过汉江。
二、匆忙展开的第四次战役
中朝军队高级干部联席会议在志愿军总部召开那天,传来了1月25日敌人开始进攻的消息。
经审问俘虏证实,1月中旬,美军从本士及驻扎在欧州,日本的军队中抽调了大批老兵,充实了在朝鲜作战的师、团,并加强了坦克、野战炮兵,改善了后方供应,还将美10军调到"三七线"附近地区,加入第一线作战序例。敌人兵力集中,地面部队达25万人,三十八军正面全是美英等外国军队。敌人正按李奇微制定的"雷击作战"行动。1月25日开始,在野牧里至金良场里的正面向北进攻,主力沿水原至汉城公路两侧向汉城实施突击。要在五天内打过汉江。
志司和联司决心发动第四战役:在西线以三十八军、五十军,人民军一军团在汉江以南组织防御,牵制敌人的主要进攻集团,掩护东线的三十九军,四十军,四十二军,六十六军,和朝鲜人民军二、五军团实施反击。争取消灭敌人一至两个师,最好争取再有个二次战役的战果阻止敌人北进。
1月27日,联司下令停止休整,准备作战。三十八军奉命于汉江南岸进行防守。防御地段东起金谷堂里,西至南汉江西岸30公里的宽正面。一一二师展开于利川以北,安庆川以东至南汉江之间的地区,于堂谷里、泰华山、庶岘、天德峰地区、构成第一防御阵地;于明谷、新岱里、中悦美、南治岘地区构成第二防御阵地;据守800平方公里的汉江滩头阵地;抗击着自利川、金良场里北进的美骑一师、二十四师、二十五师、英二十七旅、二十九旅、希腊营及伪六师等4个师,两个旅又一个营的进攻。
军主力集结于汉江北岸,相机投入战斗,第四次战役从此开始了。
部队是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投入战斗的。一是减员大。战斗连队减员三分之一以上。步兵连少者七八十人,多者在百人左右。多者编7个班,少者只有5个班;二是弹药缺乏。经过三次战役,缴获很大,机枪、火炮基本是美式的。武器虽好,弹药缺乏。当时的统计,每具火箭筒只有8发炮弹、轻迫击炮27发,重迫击炮24发,无后座力炮26发,山炮12发。三是物资困难,吃饭问题都难以解决,一两天,给养无着,整周整周吃不上油盐是相当普遍。但是部队指战员都是经过战争考验的骨干,除了个别的悲观、怯战外,绝大多数,革命坚决、意志坚强。仍能英勇作战。
一一二师顶住了敌人强大的攻势。但到1月30日,有几处阵地被毁,人员伤亡殆尽,无法坚守。军命令三三七团进入京安里地区,转属一一二师指挥;2月1日,为减轻江南阵地压力,彭总命令一一三师前于2月1日出发南渡汉江,集结于京安里、龙头里以东地区,准备向利川方向寻敌侧翼出击;一一四师集结于阳平、玉泉里地区机动,相机投入反击,配合四十二军歼灭骊川之敌。军指挥所也于2月1日由江北嘉谷里,渡江进到三日谷。
指战员明白,没有西线抗击敌人的进攻,掩护东线部队集结,进行反击是不可能的;也只有东线反击的胜利,才能减轻西线敌人进攻的压力。三十八军一一二师,艰苦奋战十昼夜,尽管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也还是坚持着。三十八军仍然保持着5个团的机动力量(三三七团已归一一二师指挥),准备东线反击成功,一一四师协同四十二军向南指向骊州,一一三师(两个团)相机向利川方向出击。
当时,主要指挥员回国学习没有回来,一一四师师、团都是政治委员指挥作战行动。但是部队指战员在胜利感召下,忍受艰苦,克服困难,等待着东线反击的好消息。希望师长、团长快回来,指挥反击作战。
2月5日,是农历大年初一。两个星期以前,就传达过,春节前,每人补充可以发五种过年物资。第一批物资运来了,主要是炒面,战士们只能"一口炒面,一口雪",渡过了这个盛大的节日。同时也流传了不少笑话,其中有这样一则:毛主席给东北军区司令员高岗打电话,说部队在朝鲜作战很艰苦,过年啦,要给他们送些好面去。高岗听错了,把"好面",听成了"炒面",所以咱们过年吃炒面。炒面也并不多,每人只有5斤。
过年这天吃的不好,可挺热闹的。一一四师在杨平待命,准备6日晚配合四十二军出击。已经到5号晚上,突然来了命令,变更了部署,四十二军和朝鲜人民军二、八军团停止原定于6日晚攻歼敌人的计划,原来是四十二军正面有美二十三团全部、美二十四师一个营、法国一个营相距不远的犁浦洞还可能有敌人两个营,文幕里则有美九团。敌人两个团、4个营,仅四十二军加一一四师的力量一晚上不能解决战斗,并且缺乏足够打援兵力,出击不具备充分的把握。志愿军决定待东线主力集结完毕再统一实施反击。当然一一三师准备出击的任务也待统一行动了。就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军命令一一四师渡江投入江南守备的战斗。
2月3日,美二十四师十九联队,沿汉江右岸,楔入我军侧后,山中里东北400高地一线。为保证我侧翼安全,把十九联队赶出我军的阵地。军决定以三三八团和三三九团的3个连乘敌人立足未稳实施反击。三四一团奉命向洗月里南山发起反击,将敌驱出我军纵深,恢复我军的防御态势。
在三四一团反击洗月里时,三四二团奉命向洗月里右面高地出击。三三四团从1月8号占领了汉江以南滩头阵地,从1月15日对付敌人试探性的进攻开始,到抗击敌人大规模进攻,已经20多天了,需要休整一下,军决定三四二团接替三三五团阵地。三四一团留下坚守洗月里南山,归一一三师指挥。师主力转至京安里、岩月里、樊川里一线。
三四二团提前到达了位置。王丕礼政委决定一营在350.3高地,二营在350.3高地西北的岩月山,马上交接阵地,加修工事,准备战斗。
天亮以后,敌人就向岩月山二营阵地发起了攻击。
京安里在利川通汉城、龙仁通汉城,水原通汉城公路的交叉点上,是三十八军最西的一片阵地,西面与五十军江南阵地衔接。2月7日拂晓,三四二团接替三三五团阵地,立即组织防御。二营在右,由京安里西山到岩月山作纵深配备;一营在京安里以北,350.3高地和376.8高地一线排开。三四○团在三政洞,为师预备队,随时支援三四二团防御,部队紧张的构筑防御工事。
三十八军在汉江南岸已经坚守了17天,受到联司政通令嘉奖。为了掩护东线反击集结,志司命令三十八军继续坚守一个星期。战斗一天比一天激烈、艰苦,我江南阵地日益缩小。春天已到,汉江即将解冻,为了避免背水而战,2月7日"联司"命令汉江南岸的人民军一军团、志愿军的五十军主动撤到江北组织防御。三十八军留在江南继续坚守原阵地。
五十军撤至江北以后,一一四师右翼完全暴露给敌人。面临敌人两面攻击。在这关键的时刻,我们从祖国赶回来了。
我一进门,政委李伟惊喜的瞪着眼看了我半天。"嘿:不认识我啦。"
"你怎么回来的?"李政委说。
"我反正不是偷跑回来的。"
当时,我们身处祖国,心依然时刻牵系前方的战事。当旅途的劳顿还没有解除,我们就开学了,这也许是最为快捷的一次学习班,第一天上午由叶剑英作了开学动员,晚上就接到通知返回前线。
回前线的路是很"漫长"的,除了我们归似箭外,就是要和敌人斗智,白天不能行路,只有靠晚上摸索前进。更重要的是对敌情的不明,前文所谈的美方的侵略意图和我军战斗决心都是后来知道了,当时我们师团级指挥员都对匆匆而来的战役一无所知。心想,原定修整三个月,为什么才几天就打起来了呢?
尽管如此,以不变的心态应万变、是军人的基本素质,这就是随时准备战斗。军人的行与止就是遵循一种准则:只要领导一声令下,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带兵打仗,不是自动循环的套路,随时会遇到问题、新情况。既使是最为成熟的部队,每战之前都要认真准备,就是把一切工作都做到位,还要在战斗从开始到结束都要牢牢把握住部队。指挥员要渗透到战斗的每一个环节中,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去"经营"、"料理",这样才能取得战场主动权,才能取得胜利。
当时,尽管是从祖国返回朝鲜战场,我却有一种回家的感觉。部队开到哪里,哪里就是军人的家。看到战士时,就像久别重逢一样快乐。
"老翟呀,你回来就好了。"李政委告诉我说:"开始叫我们和一一三师从这里向南穿插到利川,三四一团已经来到京安里,师部刚要出发,又接到命令到杨平集结,配合四十二军插向骊州,我们又到了杨平。又命令我们接三三五团阵地,昨天我们才到,不料,今早上才赶到,敌人就开始向三四二团二营攻击了。今天通报我们右邻的五十军军撤向江北,我估计明天敌人从南面攻击会比今天厉害,后天,敌人可能会从西面向我攻击。"
"攻吧,来者不拒,我们一一四师打守备战还是有两手的。"我一面说,一面看着地图。
三、失而复得的战斗
2月8日,清早敌人就用大炮向京安里西山轰击,敌人约一个营9点半开始向阵地攻击,守卫西山的是二营六连的一个加强排。还没来得及修工事。敌人开来了四、五十辆坦克停在阵地前。敌人进攻不到半个钟头,我军的一个加强排就失去了战斗力。
当晚,我来到三四二团,他们正在开干部会。团长、政委针对西山失守问题强调了修工事的重要性,并作了三点规定:第一,上阵地一个小时,要有立射掩体;两个小时,要有带防炮洞的掩体;四个小时,要有战斗小组互相联系的工事。机枪要有带盖的工事;一天以上,要有交通沟互相连通。总之,我们要多流汗,让敌人多流血;第二,阵地要有反坦克措施,反坦克工事。……大家回去,第一件事是连夜加修工事,敌人不进攻,就要天天修工事,不仅要做真工事,还要做伪工事,欺骗敌人。
会上我作了这样的发言:"你们政委,团长说的我都同意,我补充两点:第一是防御方向,原来我们的重点是正面,五十军撤到江北,要注意右翼的防御,特别是岩月山阵地,从现在起作防御工事重点要向西;第二点是我们打防御战,不能消极挨打,要积极想法破坏敌人的进攻计划。至于用什么办法,可以视情况而定,有条原则,就是代价小,胜利大,为了不失战机,一个班的规模出去营里可以定;一个排规模的行动,团可以定;一个连的规模,要向师报告,特殊情况,也可以打没有命令的胜仗,边报告边行动。"
我这个规定,为后来赵连山炸京安里大桥,开了绿灯。
2月8、9两天,敌人忙于占领五十军撤出的阵地,一一四师正面静了两天,增加了各阵地加修工事的时间,不出我们的预料,2月10号,敌人从右翼开始向岩月山阵地攻击。
岩月山是座南北走向的三个山头,海拔为370米,东面是骊州通汉城的公路,西面有京安里通光池院里的大道,北面是一条东西公路。岩月山是这一带的制高点,又是一个孤立、突出的高山,处于我军防线的最西端,两条南北公路便于敌人机械化运动。是敌人首先攻击的目标。
10日上午8时半,首先是十几架飞机我岩月山阵地投下近百颗炸弹,然后是在京安里的敌炮兵向岩月山又轰击了半小时,接着是700余敌人在坦克掩护下的连续进攻,守在岩月山的八连,顽强抗击,打到16时,阵地上两个班全部壮烈牺牲,阵地失守。
当晚,团命令四连反击。团长孙洪道、政委王丕礼对四连说,岩月山今天16时被敌人攻占了,山上的同志没有撤下一个,你们反击上去后,第一个任务抢救伤员,掩埋烈士遗体;第二是抢修工事,准备敌人更大的攻击。
四连接受任务后,指导员向部队动员说:"我们四连解放战争中都有荣誉称号,我们要响应军党委的号召,继续创造英雄部队。前三次战役我们四连打的很好,四次战役要打得更好,争取创造抗美援朝英雄部队,这次岩月山反击,我们不仅要圆满完成任务,还要打出个名堂来。"
副连长李茂带部队跨过一条小河,翻过两个山头,飞快的从8里路外摸到了岩月山下。由一排担任主攻、三排准备反坦克、二排为预备队。
汉江南岸的岩月山阵地上,静悄悄地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雪。它是一个孤立突出的山头,美国侵略军骑一师经过惨重伤亡,以重大代价占领了它,妄图凭借这个制高点压制我军其它阵地。现在,疲惫不堪的一百多名侵略者已钻进鸭绒被里熟睡了,工事里不时发出鼾声。
山头死一般的寂静。一排长彭盛滨象往常战斗时一样,挽起袖子,端着卡宾枪,黑暗中慢慢地向前搜索着。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脚下一空,就跌倒了。原来这里是敌人的工事。四个大个子美国兵在里边睡觉。彭盛滨一下子跌到工事里,踩在一个美国兵身上。这家伙还没钻出鸭绒被,摸着卡宾枪就打,一连三枪把彭盛滨棉衣打了三个洞,可一点儿也没伤着他。他正要把这家伙按住,那三个少爷兵听到枪声已钻出鸭绒被。借着洁白的雪光,他看到三条黑影魔鬼似的逼过来,连忙端枪就打。说时迟那时快,没容他扣动扳机,三个美军就同他扭打在一起了。这是一场激烈的生死搏斗,四个人在工事里滚来滚去。彭盛滨虽然五大三粗,但他一个人对付三个,还是有困难的。他想:不管怎样,同三个大个子硬摔是得吃亏的,不如趁早抓一个垫背的。想着,他顺势摸出一颗手榴弹,说声:"好小子,别跑!""嚓"的一声拉了火。三个美军一看不妙,慌忙松开手要跑。彭盛滨是打算和美军同归于尽的,没想到鬼子这么怕死,他便趁势滚出工事。瞬间,手榴弹在工事里爆炸,三个鬼子被炸死了。这时,另一个鬼子刚从鸭绒被里钻出来,看到同伴被炸倒,刚要反抗,彭盛滨一枪就打发他见阎王去了。
彭盛滨擦一把汗,正准备继续往上摸,猛的听到左翼的一个工事里,敌机枪"哒!哒!"地叫起来了。原来,一班从左侧往上摸时,被敌机枪手发现了。敌机枪吐着火舌,压得一班抬不起头。彭盛滨一看一班被阻,马上向机枪工事爬过去。渐渐接近了,他猛的跳过去,一手把机枪推翻,一手把敌射手按在地上。敌弹药手一看冷不防蹿出个大高个,慌忙向他打了一枪,这一枪正中彭盛滨左臂,鲜血顿时渗透了棉衣。但由于歼敌心切,彭盛滨丝毫也没感到疼痛,右手仍把敌射手死死地按住,左手抓住发烫的枪筒,用力一甩,扔出5、6米远。接着就同敌人搏斗起来。就在这时,一班冲上来,两个敌人又被消灭了。
山顶的敌人被机枪惊醒,拚命地用火力阻止一排前进。怎么办?敌人射下来的条条火舌和雪光相映。彭盛滨知道:停留就是失败,只有冲上去,冲上去才是胜利。火光中,他大手一挥,高喊一声:"冲!"就带头上去了。全排紧跟着他向山上扑去。在飞蝗般的子弹中,他们爬上山顶,一顿手榴弹打得敌人滚下山头,我军重新占领了岩月山。过了一会儿,敌人组织五六十人反击,又被他们打下去。
敌人再也不敢上来了。这时,彭盛滨才感到左臂一阵一阵火辣辣地疼。但看着经过激烈搏斗夺回的岩月山阵地,他欣慰地笑了。
战后,师授予彭盛滨同志"战斗英雄"称号。
四连是"八·三"起义时一一一师六六六团的一个连队。1944年改为滨海支队二十七团第九连;1945年改编为东北挺进纵队一支队三大队第四连;1946年改为七纵队十九旅五十六团第四连;1948年改为东北人民解放军一纵三师九团二营四连;1948年11月改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十八军一一四师三四二团二营四连。
自组建后,四连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为祖国为人民下许多战功。曾涌现出二、五、七班三个英雄班和英雄三排,以及袁世雄、吴尚志、宋殿政、曹发庆、杜胜、彭盛滨、刘玉春等战斗英雄。尤其在抗美援朝二次战役中,他们夜袭龙峰里,全歼李伪军两个连,并为整个战役提供了重要情报。因此,荣立集体二等功。1951年3月在内陵里北山阻击战中,四连一排掩护主力撤退,一排三面受敌,浴血奋战,最后只剩下一排副排长张兴武一人,仍坚守阵地,寸土不让。为了表彰四连的功绩,军授予"英雄部队"称号,志愿军总部给四连记二等功一次,并授予"屡战屡胜"锦旗一面。
2月10日,四连又接受了坚守樊川里北山的任务。
樊川里北山就在汉江的前面,它现在成了汉江南岸最后一道防线。它孤立地突出在友邻阵地的前面。
晚上,副指导员王保祥率领六十八名战士,担任这一阵地的守备任务。他们连夜赶修工事,虽然敌人的炮弹不时在山头上爆炸,但大家谁也不管它,阵地上一片锹镐声。
11日8点多钟,敌人用二十多辆坦克,在山脚构成阵地,向山头猛攻了一天,几次集团冲锋,都被打败了。
12日,敌人用二十余辆坦克,在阵地的正前方和左后方构成主力,用炮火掩护着,大约一个营的兵力,想从右后方冲上来。副指导员王保祥率一个机枪组,在这面构成了一道火网,挡住了敌人。虽然只剩下十多个战士了,但他们毫无畏惧。他们明白:只要山头上还有一个人,就会有成千上万吨的炮弹落下,可是他们面前不是死亡,而是胜利。一排副张兴武在阵地上巡视,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脚,但他仍然率领一排战斗。当一排的机枪打得只剩几发子弹的时候,他向同志们说:"同志们,沉住气,待敌人上来时打单发。子弹打完了,我们还有手榴弹;手榴弹打完了,还有石头。"三排的战士们面前,堆着一堆堆石头,准备在弹药用完时用它来回击敌人。
13日9点钟,敌人又发起攻击。炮火猛轰至12时。山头完全被黑色烟雾笼罩着。二百多名敌人在坦克掩护下冲上来,几次都被我军反击下去了。
三昼夜的守备,四连没有让敌人前进一步,只让敌人带回了一批伤员和死尸。樊川里北山仍是阻击敌人前进的一道铜墙铁壁。
孙团长注视这些英勇的战士们。他说:"四连在岩月山上的同志都是宝贝,快把他们换下来!"深夜,当四连战友同接防的兄弟部队紧握着手,互祝胜利的时候,一个个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四、彝族英雄花
就在岩月山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与其为邻的276.8高地上也展开了一场殊死较量,随着一群敌人的哀嚎声,又一名战斗英雄凸现在一一四师的英雄谱上。他就是共产党员潘学仕。
2月7日7时,美骑一师在航空兵及大量地面炮火掩护下,向三四二团前沿阵地发起猖狂进攻。在三四二团英勇抗击下,敌毫无进展。11日,敌向该团二连据守的276.8高地反复猛攻。二连在给予敌人大量杀伤后,因不宜继续坚守奉命转移。身负重伤的模范党员潘学仕同志自告奋勇担任掩护。为了战友的安全,拖着断腿手持机枪与涌上阵地的敌人对峙着。阵地前,敌人倒下一片尸体……
先让我们把这个画面定格于这个历史时刻,回望一下英雄之路吧。
潘学仕的出身和从军之路很独特,他的英雄之路也格外引人注目。
1947年12月,我军解放了辽宁省的法库县,潘学仕从国民党部队里解放出来了。没几天,他便走进了人民军队。那时,谁也不摸他的底细,若是论工作,那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一双手整天闲不着,摸着活儿就干。挑完水就劈柴,擦完枪又扫院子。就是有一点,别人说笑的时候,他总一声不响,别人在会上发言,他在一边低着脑袋不做声。大家也觉得奇怪,不知道他究竟顾虑什么?直到连里开诉苦大会,听到别人诉苦,他的眼泪也扑扑簌簌地掉下来,20多年来积在肚子里的苦水,才一下子都倒出来。
原来他是彝族人,住在云南路南县的大山里,在他记忆中的家,是个破屋子;因为欠债,连锅也被财主揭走了。10岁的那一年,他父亲给地主扛活顶债,活活被打死了!母子俩伤心地哭着。那财主却凶狠地指着他母亲的鼻子:"快拖走别弄脏我的地。"潘学仕就又子偿父债,给财主干活,天天光着脚板上山打柴,他拣了一双破鞋,还没有穿上脚,就被财主劈手夺去,骂道:"你也想穿鞋?我宁可把鞋扔掉,也不让你穿!"
"诉苦"擦亮了他的眼睛,使他开始懂得为谁作战。由于战斗英勇,他一次又一次受到表扬。参军后第二年冬天,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的誓言是:"党是我的家,党给我指了路,党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到!"
自从踏上朝鲜战场后,他对朝鲜老乡,就像对家里人一样。有回房东老大爷、老大娘出去逃难,东西都撂在家里,他就帮助拾掇衣裳裙子,放在柜里,碗筷瓢盆搁在橱里,写了几个封条,横一道竖一道贴在柜上、橱上,生怕别人随便翻动。又有一次,班里同志在一个咸菜罐子上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道:"这是朝鲜老乡的,要爱护。"那是一个傍晚,战士刘福在山头上拣柴禾,准备烙饼做干粮。忽然三架"油挑子"擦着树梢飞过。刘福心里发毛,暗想:"听声音不对劲儿,这家伙干不出好事来!"正想着,前面的"油挑子"俯冲下来,在公路上扫了两梭子。刘福急忙卧倒,忽听得山下有孩子哭声,他探起半个身子一看,哎呀!公路上有两个孩子,被飞机啸声吓得呆立在那里。
忽然,山角下出现一个人,冲上公路,往两个孩子身上一扑,把孩子压在他身子下面。
敌机投下的一颗炸弹已在他不远的地方爆炸,一霎间,公路被尘土和弥漫的烟雾盖住,刘福认出是副班长,在山头上急得叫起来:"糟啦!",他顾不得飞机俯冲,拔腿往山下跑去。
刚到公路,只见潘学仕一个胳肢窝挟着一个孩子,正从烟雾里跑出来。他的棉衣被弹片撕开好几个口子,露出一团团蒙着灰土的棉花球。咧开了嘴笑了,那两个孩子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半天不肯撒手。
营部传来了命令:迅速撤出阳站,到街外防空。副连长带着二排刚撤到街外,突然,两侧的山头上的敌人发出猛烈的火力,卡住阳站的街东口。南面山头上的两挺机枪,象两条火蛇似的压得大家抬不起头来,如果被卡在街里,敌机一来,会吃大亏!
就在这紧要关头,潘学仕从右侧跑来,他哈着腰,气喘吁吁地摆着手:
"副连长,你们快撤,我来掩护!"
副连长压住内心的激动,只是用关注的目光注视着他嘱咐说:
"好,你来掩护,这一带很危险,你要特别注意。"
"副连长,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保证连里的同志一个也丢不了。"
潘学仕把话说完,就爬到战士吕臣身边说:"吕臣,你就呆在这里,帮我压子弹,我们有这么多子弹,不能让敌人过来一个。"
潘学仕把机枪架在小土包上,他向南望去,南山头上的重机枪,象两个黑点,还在"叭叭"地射击,子弹噗噗地打在沟边。潘学仕迅速瞄准了一个黑点,板机一扣,接连打了三发,三发子弹打瞎了敌人一个机枪火力发射点!吕臣正要叫好,营部迫击炮连的炮弹也在南山头上爆炸,部队趁机拉到街外。街西口的敌人见队伍撤出街里,就气势凶凶地压过来。潘学仕不慌不忙地跳进吕臣的弹坑,拿了压好两个梭子子弹。一转跟,又回到小土包下,突然,他站起半个身子挟着机枪扫射,子弹象泼水似地飞出枪口,前面黑压压的敌人如同被割秫秸一样,倒了一片又一片。
吕臣回头一看,队伍已全部转移,就招呼副班长,顺着小沟向东爬去,快到阳站东口,吕臣吁了口气说:
"副班长,咱们任务完成啦!""别忙,我们在这里再掩护一阵"潘学仕说着,就往石崖那边一指:"你看!"吕臣顺着他的手看去,石下面还有担架员在抢救伤员。
"北山头还有敌人,伤员撤不下去。吕臣,我们不能丢了一个伤员,不管怎样也得顶住,把伤员掩护好。"吕臣立即在沟里卧倒,监视西边的敌人。副班长就慢慢地爬到崖边,悄悄地招呼担架员:"同志们,我们在这里掩护,快走,快走啊。"担架员背着伤员一个个在他身边爬过,转移到街外。
"注意手榴弹!"吕臣突然惊叫起来,话音刚落,崖上扔下两个手榴弹,掉在副班长身边嗤嗤地冒烟,副班长猛地跳起来,左脚一扫,踢掉一个,右手抓起另外一个,甩回石崖。手榴弹在崖上爆炸,石崖上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这时,敌机狂炸阳站,街里起着大火,烈焰飞腾,越烧越旺。此时,潘学仕说:
"吕臣,你到路那边去看看,看看那边还有伤员没有?"吕臣匍匐爬去,刚爬十来步,发现路那边有轻微的呻吟声,他心里猛地一震,想道:"副班长真精细,要不在这里掩护一阵,说不定还撂了伤员哩!"他急忙爬过去,忽然,失声惊叫起来:
"副班长!"
"咋个?"
"快来,快来啊!"
路边躺着的是副指导员,原来副指导员姜世让,他是带领担架员运送伤员的。当他组织担架员抢救走几个伤员以后不幸被手榴弹炸伤左腿,鲜血从伤口流到地上,由于失血过多,脸色变得苍白。他看见他俩前来,就说:
"你们任务完成得很好,这里情况很紧,不要管我,你们走吧!""那怎么行!"潘学仕忍不住大声嚷道:
副指导员把皮包递给他:"快走,把文件带走,给我留两个手榴弹……"
"副指导员,有我们在,就有你在!"潘学仕又难过,又感动,打断了他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副指导员见他又累又瘦,脸颊象贴在颧骨上,眉毛粘着一层厚厚的灰土,额上正冒着虚汗,他知道大家已两天一夜没吃多少东西,没有休息,背他下去,那会是多大的累赘,于是,他摇了摇头。
潘学仕把袖管一捋,抹去额上的汗珠,他一边包扎一边说:"副指导员,我是共产党员,说什么也不能把你留在这里,那里飞机再凶,子弹再密,我们也要把你背回去。"吕臣也抢着说:"副班长,我个子大,我来背!""不,我背!机枪你扛着。"潘学仕觉得自己背着更放心些,就把机枪递给吕臣。接着,他趴在地下,让副指导员伏在背上,便拖住那条打伤的腿,爬过街东口。子弹在旁边嗖嗖直叫,他边爬边说:
"副指导员,子弹打得紧,你可不能抬头啊!"过了敌人的火力封锁区,他才站起来,把他背回到连队。
天黑,他又随着进攻的洪流向西南出击。阳站战斗以后,潘学仕被提升为十班班长。如今,潘学仕正随部队在汉江南岸战斗在276.8高地上节节抗击敌人。
2月11日,早晨雾还未散,敌人就发起冲击,据守崖头的潘学仕摸熟敌人进攻的规律,依托着工事等侯敌人。炮击一停,他立即钻出工事,端着机枪射击。敌人两次冲击打垮后,炮弹又来了,他爬到战士刘福的掩体边,拉开嗓门问道:
"刘福,怎么样?"
"没有什么!"刘福见他左臂扎着毛巾,"班长,你负伤了?"
"飞机子弹擦着了点,没啥!"他不在意地回答。"敌人炮打得很凶,掩体坍了,要赶紧加修!"
"明白!"
刘福刚回答了一声,只见潘学仕又冒着炮火,爬到另一个掩体去。
晌午,敌人的坦克绕到山侧边,掩护步兵从三面围攻崖头。阵地上已没有完好的工事,剩下的人隐蔽在炮弹坑里。约摸两点钟,二排来人通知,叫他们转到350.3高地。
潘学仕听到命令,向四周环顾一下,吕臣已负伤下去,旁边只剩下四个战士,他牙一咬,说得很干脆:
"你们快下去!我来掩护!"
他在弹坑里趴着,坑底有一摊殷红的血迹,鲜血正从伤口里渗出来,潘学仕的两条腿已经被炮弹炸伤啦!
在这样的时候,大家都想背他下去。虽然,下山路陡,还要踹水过河,可是能让他单独留在阵地上吗?不能,刘福爬到坑边,正待背他,潘学仕手一摆,说:
"别管我!没有火力掩护,谁也下不去。你们想想,这能行吗?"他看了看战友们又坚决地说道:
"同志们,我腿断了,手可没断,还能打机枪,能掩护你们!""班长,你留在阵地上,我也不下阵地,活着活在一起,死也死在一起,跟美国鬼子拚!"刘福和同班的几个战友见他坚决留在阵地上,都不愿下去了。他们往一边挪了挪,准备继续战斗。这时,敌人红脑袋的炮兵校正机,直在头顶游转,眼看敌人要开炮轰击,潘学仕见大家都不走,严厉地批评道:"怎么还不下去!为了我不执行命令,行吗?"他忍着痛,咬着牙齿,每个字都象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们看,那边还有轻伤员,把他们背下去!"
大家看了看,还是没有动弹。只见眼睛睁得滚圆,盯着大家说:"命令你们,把手榴弹留下,把轻伤员带走……快!这是命令,赶快执行!"
刘福无可奈何地望着他,只得收拾起弹药,替班长把机枪梭子压满子弹,又把一颗反坦克手雷放在班长身边….
这时刘福的心里就象要炸裂似的,泪花在眼眶子里打转,一句话也说出来。潘学仕他倒反而安慰刘福:"·……你不要难过……我是不会牺牲的……我要是牺牲,你们要记着,给我报仇……"
刘福爬了几步,回头看看,潘学仕圆脸发亮,眼睛发光,他望着刘福摆了摆头:
"你们先走吧!天一黑,我自己会回来的……"
刘福下了276.8高地,不时回头看看。快到350.3高地时,还听着班长发射的嗒嗒一嗒嗒嗒一的机枪声。敌人打了几排炮,机枪还在叫,他心想:潘学仕还活着呢,他还在战斗!潘学仕能活着回来……
刘福回到营指挥所,立即报告方新教导员,教导员听说潘学仕还在276.8高地上坚持战斗,就拿起望远镜看了又看。他影影绰绰见到一帮美国鬼子端着枪上了崖头,中间有个拿旗的,把旗摇了摇,立即一窝蜂地拥上去。陡然,火光一闪,美国鬼子往后一退,崖上冲起一团火光,崖头立即笼罩在烟雾里。
方教导员放下望远镜,摘下了帽子,大家也把帽子摘了下来……
潘学仕牺牲了,他被誉为彝族之花。
这是一位从敌对力量的军队里走进人民军队的战士,最终已成为战斗英雄辉煌着人生之路。他当班长时爱兵,那细微的体贴给同志带来的温暖,只有他才能做到。是什么样的生活是一个被称为蛮人的少数民族热血男儿有一副慈母般的心肠?他为什么会舍命在敌人飞机下去救朝鲜儿童呢?就连他的牺牲也完全是为了他人安全。这就是我们走近这位彝族兄弟时的思考。
他的英雄之路有别于其他人物显著特点是,他曾是一个奴隶娃子,是从社会最底层走过来的,在旧军队中,他是人下之人,屈辱的生涯给他的求索之路造成了强烈的反弹力,使得他对人生的滋味体验的更为细微。
潘学仕走向抗美援朝战场,是彝族儿女的骄傲。在那些日子里,祖国人民注视着他,彝族兄弟姐妹们也在注视着他,就连云南家乡的山山水水都在盼望着这位昔日的奴隶娃子立功喜报飞回家中。潘学仕没有让家乡人民失望,以其英雄壮举回报了大山的给予。
如今潘学仕,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部荣誉册中留下了这样的简单历程:
潘学仕,彝族,云南省路南县人。1922年生,1947年12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48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50年10月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历任副班长、班长。1951年2月11日在朝鲜京畿道广州郡京安里276.8高地战斗中光荣牺牲,1954年2月22日中国人民志愿军领导机关特决定追记特等功,同时授予"二级英雄"称号。
【翟仲禹(1919年11月—2002年3月),原名翟家乐,曾用名翟友乐,山东济阳人。1936年参加革命,学生时期参加过"一二·九"学生运动。曾去前苏联伏罗希洛夫高等军事学院留学。1955年被授予大校军衔。抗战时期曾在一一四师的前身东北军当过兵,当时是中共地下党员,历任指导员、团长、副师长、师长、第三兵团副参谋长、参谋长、旅大警备区参谋长、二十三军副军长、吉林省军区政委、沈阳军区司令部副参谋长,离休前的最后一个职务是沈阳军区后勤部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