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6年,好不容易打下一大块地盘,暂时安稳下来的曹操,第一时间把汉献帝接到了许县,从此开始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
同样,也是在这一年,几乎在抢夺汉献帝的同时,曹操还做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一年,曹操听从了枣祗、韩浩等人的建议,开始实行屯田制。
而接下来,随着屯田制的顺利推行,再加上手握汉献帝这张王牌。曹操的人生,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曹魏集团的命运,迅速进入了崭新的一页!
从这个时候开始,曹魏集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基本立于不败之地。有了汉献帝,曹操在道义上就能压制其他割据枭雄;有了屯田制,曹操就能拥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和兵源。当其他枭雄,还在为粮食和征兵发愁的时候,曹操已经可以直接带人打过去了。
所以后世很多人都说,对于曹魏集团而言,屯田制其实才是曹魏立国的根本。正是因为曹操执行了屯田制,所以曹操后来才能迅速崛起,继而统一整个北方。
但同时,后世很多人在读这段历史的时候,都曾经产生过这样的疑问。
如果屯田制真的这么牛,为啥后来的蜀汉和东吴,不效仿曹魏一起执行屯田制?这种在乱世当中开始执行的屯田制,后来又是怎么‘没’的呢?
这个问题,其实特别有意思。
因为如果我们深挖下去之后,我们就会发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曹魏政权其实是‘成也屯田,败也屯田’!后来曹魏集团灭亡的时候,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就在于屯田制本身!
想要更好的说明白这件事,我们其实还得从当初曹操创业的时候说起。
公元192年,就在关东联军刚刚崩溃,诸侯陷入内战之后不到一年。当时的曹操,在袁绍的支持下,做了东郡太守。
在此之前,曹操的官职只是一个将军。他麾下有军队,但却没有实际的地盘。直到成为东郡太守之后,曹操才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地盘。
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某一天,曹操麾下的谋士毛玠,向曹操提出了一个策略。这个策略就叫做‘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值,蓄军资’。
对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这个计策,后世大多比较熟悉。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当时毛玠的整体战略,其实是分为两部分。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是前半部分。而后面半部分的‘修耕值,蓄军资’,其实同样重要。
类比后世的话,毛玠的这个策略,其实和朱元璋的‘高筑墙,广积粮’策略,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问题是,对于这么好的策略,尽管当时的曹操也深以为然,但从实际情况出发,他却没办法执行!
前半部分自不用说,当时汉献帝远在关中。曹操就算想去接汉献帝,也是鞭长莫及。至于后半部分,同样也是如此。因为当时在曹操周围,强敌环伺,人家根本就不可能给你‘平稳修耕值’的时间。
也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接下来近四年的时间里,曹操一直在打仗。而且,这个打仗的时间,几乎是精确到了月。如此一来,曹操根本就没空去解决内政问题。
而这样一来,紧随而来的,则是巨大的内政压力。
要知道,在曹操之前的人生当中,他从来没做过某一个郡的太守。对于如何治理地方,如何管理和收税,曹操其实是一窍不通。当时的曹老板,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边打边琢磨。
这种办法,显然会出大问题。果不其然,后来曹操果然遇到了很多大麻烦。先是兖州内部粮草供给不足,搞得曹操不得不进攻徐州,并且在徐州大肆屠城。然后,兖州内部又出现了叛乱,继而发生了大范围的天灾,随后出现了全面的饥荒。
对于曹操来说,打赢周围的敌人,固然很难。但是如何管理好治下的地盘,这个问题可能更难。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管理好自己的地盘,并且获得源源不断的战争资源呢?
对于这个问题,在长达四年的时间里,曹操一直都没能想到办法。
直到公元196年,当曹操彻底平定兖州内部叛乱,对外又击退袁术,自身暂时安稳下来之后。此时的曹操,外部的战争矛盾暂时缓解,终于有时间腾出手,可以解决一下内政问题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麾下的谋士,枣祗和韩浩,给他提了一个建议:如今兖州内部,因为战争出现了很多荒地,而且还产生了很多流民。那我们为什么不拿这些荒地,提供给这些流民,让这些流民给咱们种地呢?
如此一来,流民的问题解决了,荒地的问题解决了。两相结合之后,他们每年又可以源源不断提供粮食。遇到战争的时候,他们还能迅速集结,过来帮忙打仗。兵源和军资的问题,也同时解决了!
这个办法,就叫做屯田制。
屯田的办法,古已有之。比如说当年在汉朝鼎盛时期,汉朝开拓西域。当时汉朝向西域运输物资,特别困难,所以就让士兵在当地开垦荒地,直接就地种田。如此一来,没有战事的时候,士兵们可以种地养活自己;有了战争之后,他们又可以迅速集结,直接过去打仗。
不过,当时汉朝执行的屯田策略,基本上都是让士兵种地,属于‘军屯’。而像曹操推行的这种策略,直接让老百姓来种地,属于‘民屯’。所以严格来说的话,历史上第一个提出屯田制的人,依然还是那位谋士枣祗。
就这样,随着屯田制被提出来,曹操很快开始在许县周围,招募流民。许县周围那些无主的荒地,直接被曹操收归国有,然后分给这些流民。同时,曹操还下令,为流民提供种子和农具、耕牛,以便让他们更容易的耕种。而对于收获的粮食,国家和百姓之间,最后按照一定比例进行分成。
就这样,随着屯田制开始执行,在这套制度执行的第一年,曹操就成功收取了上百万斛谷子,获得了一个难得的大丰收。
见到屯田制如此成功,后来,曹操迅速在自己的所有地盘,都推行这种制度。而随着屯田制迅速执行,老百姓有了耕地,有了粮食。曹操有了军队,有了物资。同时,整个曹魏集团内部,也逐渐形成了耕战一体的状态,战争能力很快就上了一个大台阶。
就这样,屯田制最终在曹操的手上,大获成功,最后成了曹操称霸天下的利器。
故事讲到这里,如果就此结束,其实也算是一个比较完美的结局。但问题在于,历史是连贯的。童话故事,往往都会以‘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作为故事的尾声。但对于历史来说,王子和公主婚后的那些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而在讲接下来的事情之前,对于屯田制,我们其实得先想明白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曹操当时分出去的这些屯田土地,其所有权到底归谁呢?
答案显而易见!按照曹操颁布的政策,这些土地的所有权属于国家!百姓只有耕种的权力,并没有所有权。
第二个问题是,为啥曹操推行屯田制之后,能够大获成功?为啥后来的东吴和蜀汉,就没有效仿曹操,一起玩屯田制这种制度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也比较简单。曹操之所以能够大获成功,主要是因为之前兖州内战,基本上都已经打废了。而且,之前兖州士族集团背叛曹操,而曹操为了平叛,更是把兖州士族直接屠了一遍。
这就导致兖州原有的地主阶级,直接被杀了一大批人。而随着这些兖州地主被曹操所杀,他们的土地,就成了无主的荒地。再加上连年战乱,兖州本来就有很多荒地,无人认领。这些荒地,曹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全部划分到国家的名下,而不用受到任何阻力。
有了耕地,而且还有流民,这才是曹操能够顺利推行屯田制的根本原因。
至于后来的蜀汉和东吴,其实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因为他们没这个条件。蜀汉后来的基本盘在四川,而东吴的基本盘则是在扬州。在东汉末年的时候,扬州和益州,相对来说还算比较太平。至少当地的本土士族,没有遭遇到太大规模的清洗。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后来诸葛亮和孙权,想要在治下执行屯田制,他们首先得搞到大量的土地。但问题是,东吴和蜀汉的土地,基本上都在那些士族手里。如果想要从他们手里,搞到大规模的土地。那接下来,蜀汉和东吴就等着迅速亡国吧!
总之,曹操能成功执行屯田制,也是当时的局势推动。而后来的蜀汉和东吴,没有这样的历史背景,自然也就无法玩屯田制这套东西了。
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之后,接下来,我们就可以想最关键的第三个问题了。
第三个问题是:如果土地归国家所有,由流民来耕种,那么这套体系本身,该由谁来管理?
对于这个问题,很多人可能会下意识回答,当然是曹魏集团的官员!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在屯田制推行之后,曹操几乎在每一个自己治下的郡县,都设置了相应的屯田官。
这些负责屯田的官吏,不但要负责发放农具,收百姓的粮食。而且到了战时,他们还需要将屯田的百姓组织起来,组建成军队!
这种集各种权力于一身的设置,在战争时期,确实能确保屯田制高效运转。但是等到三足鼎立的局势成型,曹魏政权稍微稳定一些之后,大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些屯田官,权力实在太大!
在屯田区域内,屯田官几乎同时拥有了财政、军事、人事任命、司法等多种权力!后来的屯田官,俨然已经成了一方诸侯,自身独立性极强!
偏偏对于权力极大的官职,曹家还没办法全都收入自己的囊中。因为在曹魏全国范围内,这种大大小小的屯田官员,实在太多!而老曹家就算人口比较多,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位置都占上。而且为了维护团结,曹家也需要拿出一部分官职,分给那些士族。
于是后来,很多士族官员,就开始纷纷成为屯田官员,开始负责屯田事宜。
而这样一来,第三个问题最后演化的方向,就很有意思了。土地所有权是国家的,种地工作是百姓的,但是负责管理的是那些士族官员!而我们的历史一次又一次证明,经营管理权,很多时候比所有权更重要!
所以,等到曹丕篡汉,曹魏正式开国之后,屯田制就开始逐渐走样了。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负责管理屯田的士族官员,他们会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力贪污。有些胆子比较大的官员,还会让那些耕种的百姓,来为自己工作,帮自己做生意赚钱,自己则不用给他们任何工资。
到了后期,很多高层的屯田官员,更是直接将他们管理的土地和百姓,视作自己的私产!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等到曹丕登基之后,司马懿开始逐渐脱颖而出。同时,司马懿迅速盯上了屯田这块肥肉。
作为曹丕手下的得力干将,司马懿出身士族,本身就是士族在朝堂上的代言人。而接下来,在司马懿的推动下,大量司马家的亲朋故旧,开始逐渐参与到屯田的工作当中。司马家这边,比如司马昭、司马望、司马洪等人;门生故旧当中,比如邓艾、贾充、石苞等人,他们全都做过屯田官!
于是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曹魏政权内部,几乎所有的国有屯田,都被司马家及其党羽接管了。偏偏对于这种趋势,曹魏集团的统治者,还完全没办法。因为在司马家的背后,其实是全国的士族阶层。
如果要动司马家,要懂屯田制度,就等于是要从士族集团手里,拿走管理权这块大蛋糕!这无疑是士族集团绝对无法接受的!
于是就这样,借着屯田这块蛋糕,司马家及其党羽,迅速成长起来,逐渐根深蒂固。所以再后来,到了司马懿晚年的时候,就有了那场高平陵之变。
再后来,曹魏政权就没了。
而且最有意思的是,靠着屯田制发达的司马家,掌权之后,却反倒是对这套制度极为抵触。司马家很清楚,屯田制本身很好,但这套制度很容易导致司马家这种权臣出现。所以,司马家掌权之后,一直在极力压制屯田。
而等到西晋开国之后,司马炎更是干脆一声令下,直接废了屯田制,罢免了屯田官。
就这样,这套曾经帮曹魏集团开国的屯田制,活跃了几十年之后,终于彻底谢幕了。
当然,在后世的历史上,和屯田制差不多的制度,还是会经常出现。比如说北魏的均田制,唐朝的府兵制,以及明朝的军屯制,都曾经深刻改变了历史。但有意思的是,这些最初看起来很好的制度,执行几十年之后,最终总是会走样!
如果曹操活着的时候,知道自己去世几十年之后,屯田制会变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会作何感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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