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启军

1980 年，组织决定让我下部队任职，从此开始了我机关部队，部队机关多个岗位的交替任职。其中，部队一线的实践与探索，奠定了我职业军人的基础。

调军作训处工作后，我曾一度为未能正式担任连长而遗憾。欣慰的是1980年下半年，组织决定对缺乏基层实际工作经验的年轻干部，平职调整到主官岗位带兵锻炼。我同工兵处参谋龚风森、炮兵处参谋苗逢雨是这次司令部确定下去任职的对象。龚到军工兵营担任营长，苗到军炮兵团 152 加农榴弹炮营担任营长，我到165团2营担任营长。我们的命令时间是 1980 年 8 月 9 日。

对我来说，虽然不能再去连队任职了，但营也是部队基层单位，是难得的补课。报到那天，我在 5 连代职时的老搭档，2营教导员和培旺亲自带车到军部接我。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作训处，告别了朝夕相处的司令部战友，告别了培养教育我不断成长进步的首长，走上了基层带兵的新岗位。

我军历来重视干部基层任职经历，这既是干部个人发展进步的需要，也是部队建设对干部的要求。当时有人和我开玩笑说：“让你去当营长是镀金。”我自己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要想在部队干，就得早早补上基层带兵这一课。有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在我看来，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没有带过兵的将军，也是有缺憾的将军。

一年后，我担任了师作训科长，龚和苗分别担任了军工兵处和炮兵处副处长，之后又都在各自的岗位担任了师职主官，为军队和国防建设做出了自己的贡献。现在回想起来，不由得使人感慨我军形成于战争年代的干部工作优良传统，感慨我们当兵年代组织对干部培养教育，选拔使用机制和制度的健全和公正，感慨各级首长对干部队伍建设和部队建设高度负责的政治责任感和革命事业心。

几乎就在我担任营长的同时，兰州军区确定组织建制营比武竞赛，三个野战军各参加一个营，于 1980 年 11 月以互不见面的方式，由军区考核组按照统一规则分别进行严格考核，以得分多少排出名次。19 军决定由 55 师指定一个建制营参赛。不知是上级有意压担子锻炼我，还是巧合，参赛单位最终确定为165团2营。

当时我们部队为北方甲种步兵团编制，团辖 3 个步兵营，营辖 3 个步兵连、1 个机枪连、1 个炮兵连，营部通信班、驭手班和卫生所。全营编制**人，其中干部 ** 人，战士**人。2营当时有营干 6 人，营长、教导员、3 位副营长和副教导员。

比武竞赛涉及全营所有在编人员，分类进行应训应会课目的严格考核。干部是重点，规定营连干部必须熟练操作使用营、连属轻武器，营干和步兵连干部还要进行四〇火箭筒实弹射击。竞赛分干部和战士、理论知识和实际操作、武器操作和实弹射击、技术和战术、昼间和夜间、专业与合成。共 10 个项目，总计 1000 分。

比武竞赛从 9 月着手训练开始，11 月结束，前后两个多月。我和教导员全面负责，分工康秉坚、常浩林、刘忠喜三位副营长和王经元副教导员各把一方，具体负责相关课目的训练落实。明确迎考任务后，营连及时召开党委会、支委会和军人大会，层层动员。连排班和官兵纷纷表决心、挑应战，宁肯吃大苦流大汗，脱皮掉肉，也要争第一、夺红旗。我和教导员等营领导，也信心满满，决心抓住机遇，促进全营训练水平上一个新台阶。

军师团对这次比武竞赛十分重视，派出训练行家组成联合工作组，由我们的老团长，时任 55 师副师长魏宝锁统一带领，具体帮助指导。

训练十分严格，依据教材教程，严抠细训，精益求精。记得干部四〇火箭筒对固定坦克靶实弹射击，命中率一直徘徊在 70%与 80% 之间上不去。为突破这一难题，我们请教员和有专长的干部战士一起反复研究，实弹检验，最终攻克修正迎风偏的技术难点。“风从哪边来，就向哪边修”，使命中率提升到 90% 以上，达到优秀水平。机 2 连连长宋胜处为提高重机枪射击命中精度，整天泡在训练场潜心钻研改进架枪的动作要领，有时吃饭也不肯离开训练场，让战士帮他带几个馒头就咸菜，一壶开水就算一餐。直到研究总结出简单易行、规范统一的“平衡稳固架枪法”。

毛杰文、刘继路、张松美、王万付、张军、李胜宝、魏忠文等连长指导员也都在训练竞赛中发挥了重要的组织领导作用。大家齐心协力，攻克了一个又一个训练难点，全营整体训练水平得到大幅提升。

随着训练强度难度的加大，营里也加强了训练中思想政治工作的力度。教导员和各连指导员在完成自身训练任务的同时，结合官兵中出现的各种思想问题，见缝插针开展思想发动和个别谈心，极大地调动了大家的训练积极性。

军师团三天两头检查抽考，全营官兵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始终处于紧张的训练状态。干部队伍中，有的带病坚持训练，有的年轻干部推迟婚期，有的家属生小孩不能回家就写一封信安慰，有的老人去世，强忍悲痛，抹一把眼泪又上了训练场。

我本人也付出了今生无补的巨大牺牲，就在备战比武竞赛最紧张的 10 月，一天突然接到爱人电报，说我们9个月大的儿子患病，让我尽快回家设法到西安儿童医院给孩子检查治疗。当时我也曾想请几天假回家给孩子看病，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比武竞赛在即，作为一营之长，关键时刻怎么能离开呢？于是便给爱人回电报说部队有任务，让她先设法给孩子积极治疗，等任务完成后就回家。

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儿子因患急性肺炎未得到及时有效治疗而夭折。这是人生何等的不幸，何等的悲痛欲绝啊！

一分辛劳一分收获，付出越多，收获越大。经全营上下团结拼搏，最终在军区比武竞赛中，我营夺得总分第一。这固然与上级的帮助和指导分不开，与全营官兵的努力分不开，是大家共同奋斗的结果。但作为具体组织领导训练的营连干部功不可没，无论在突破训练重点难点方面，还是加强训练中思想政治工作和管理工作方面，都做到最好。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营长来说，如遇神助。

考核结束后，我同教导员将全营连以上干部请到营部灶上吃庆功“宴”，鼓励全营官兵乘比武竞赛夺魁的东风，促进全面建设迈上新台阶。

在我的记忆中，兰州军区最终没有对这次比武竞赛进行表彰奖励。不知为什么，是评比中发生意见分歧，还是有人认为这样的竞赛花费各级首长、机关大量人力、物力，缺乏推广价值。但不管怎么说，比武竞赛，对部队促进作用还是很大的。至于方式方法，则需要改进，尤其是要有群众基础。

作为作训参谋出身的我，历来主张在训练中开展评比竞赛和比武活动，以激发官兵训练积极性，促进训练质量不断提升。

作者体验射击

随着全营整体训练水平的提高，我个人的军事素质也有了新提高，尤其是骑马射击爱好有了练习提高的机会。当年步兵团是骡马化，营以上指挥员编制乘马，但乘马训练却不够普及和严格。这与马匹数量少，有人怕从马上摔下来畏惧训练有关。我虽然在作训股期间得到过擅长骑马的王必先参谋长悉心教练，在几经从马上摔下来的总结提高中学会骑马，但骑术不高。到营里工作后，情况发生很大变化，营干编制有乘马，不仅骑马训练的机会多了，而且要经常骑马执行任务，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

分管训练的常副营长分配给我一匹大家称作“马头”的红骝马，因马大身高，性情狂野，从未有人敢骑。我到任后，常对我说：“你营长一米八多的个头，这匹马就分配给你了。”

除组织骑马训练外，野营拉练，军事演习和看地形也要求骑马。我的乘马因缺乏训练，很难驾驭，外出过程中先后发生了两次有惊无险的玄乎事。

一次是在黑河滩奔跑中，突然马失前蹄，陷入泥潭，将我从马头上前滚翻甩了下来。还有一次是在“五七干校”白杨林大道奔跑中，我的马受惊突然改变方向，就在我的头将要撞上一棵碗口粗白杨树的一刹那，说时迟，那时快，我猛一偏头，惊马穿树而过。现在回想起来，感到还是年轻好，有冒险拼命精神，反应灵敏。搁在现在，想冒险也干不成了。

通过接连不断的挫败、总结，再挫败，再总结，红骝马慢慢乖顺了，人与马配合默契了，我在平时训练和执行任务中，处处关心爱护无言战友，马也总是挺起它高大的背，任由我颤窜驰骋。

打枪是我的最爱，也是我从不胆怯的军事技能。这样的底气得益于两个方面，一是我的视力特别好，即使到了 60 多岁的时候也不减当年。记得 2018 年去南非旅游，在参观比林斯堡野生动物园时，有十多名游客乘坐观光车寻觅野生动物的身影，我总能第一时间发现躲藏在千米以外草丛乱石中的羚羊、野猪、犀牛、角马、狮子等，大家伸出大拇指夸我是“1.8”的视力。有了这样的好视力，就具备了打好枪的基本条件。而要练就一手好枪法，光有好视力不行，还必须有高明的教员教你。

说来真巧，我有幸从战士到营长遇到一个又一个成就我成为优秀射手的好教员，使我得到严格正规训练。担任军械员兼文书期间，军械助理员张维新要求我们要学会团属各类轻武器的分解结合与操作使用，多次组织携枪带弹到靶场实弹体会练习。在作训股工作时期，股长侯太寿要求参谋打铁先得自身硬，团属轻武器实弹射击必须过关。

我和陈杰、李敦毅、杨俊峰、隋元昌等经常利用星期天、节假日，到靶场实弹射击。1973 年基层干部集训和师团射击集训中，曾得到当年天水步校射击教员费天喜、梁明轮等行家的悉心指导。这次比武竞赛，又得到行家里手精益求精的帮助指导。加之团政治处主任王均亭、教导员和常副营长同我一样嗜枪如命。他们知道我可以搞到子弹，2 营又挨着靶场，每到星期天节假日，便约定要过一把枪瘾。我们几个人从开始打靶子，到后来打砖头、打酒瓶，再到后来打土块，我虽不敢说百步穿杨，但也能指哪打哪，就连活动目标，也能枪响靶落。我用气手枪打树上的麻雀、用小口径打山坡上的山鸡和野兔，都有极高的命中率。

技不压身，我的射击技能在建制营比武竞赛和日后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作训科工作期间，指导部队进行射击训练改革，将射击科目一二三练习穿插组合，配套训练，既节约了训练时间，又提高了训练效益。师司令部工作期间，组织师机关干部手枪训练，摘掉了很多同志的光头帽子。

在酒泉军分区工作期间，在考核玉门市民兵应急分队实弹射击中，武装部部长董智林向我反映2 号靶位的枪有问题，接连几个人子弹没上靶。我随即要来 3 发子弹，操起那支枪，压弹上膛，立姿无依托指向 2 号靶，接连扣动扳机，命中 29 环。还没等到我开口，董部长就大声吼道：“枪没问题，回去好好练！”

当年在 165 团，枪打得好的人很多。从新兵下班，连队举行庄严的授枪仪式那一天起，枪就是战士的第二生命。要求熟悉手中武器的技术战术性能，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武器装备。平时以班为单位将枪放在宿舍的枪柜里，干部手枪自行保管，每个人都能熟记手中武器的号码，将其视为无言战友。无论执勤、训练、演习、集会、出操还是看电影，武器都要随身携带，一天到晚枪不离身。从古到今，当兵就要习武，而习武就要在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环境和条件下刻苦训练，在考核评比、比武竞争中使高手不断涌现。

同教导员和培旺在一起

营是团和连的中间环节，上要贯彻落实团里的指示要求，下要组织领导连队从实际出发创造性地开展工作，全部精力要在结合点上做文章。而要做好这篇文章，光有营长教导员的积极性不行，必须充分调动营连排各级干部骨干的积极性，众人拾柴火焰高。

怎样才能众人拾柴火焰高？我首先遇到的问题是要学会在老同志环境中工作。6 名营干中，我是 1969 年 2 月入伍，教导员1969 年底入伍，史称大 69 和小 69。而 4 位副职都比我兵龄老，连队干部好几位比我老，最年轻的也和我同年兵，尽管以往都是彼此熟悉的战友，但直接共事后，发生了工作关系上的变化，既是战友，又是上下级，这就需要进一步熟悉了解对方，通过在工作中磨合，不断加深相互间的感情和信任。

我十分尊重副职和连队干部，推心置腹地和他们交心谈心，虚心听取他们的意见建议，支持副职和连队干部的工作，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发挥他们的作用，不争功诿过。做到工作上信任，生活上关心，团结共事。

几位副职和连队主官素质都很高，他们尊重主官，履职尽责，积极主动配合工作。和培旺教导员更是我的好搭档，他从基层一步步成长起来，带兵经验丰富，我们彼此尊重，交心知心，相互配合支持，我在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我在 2 营虽然只工作一年，却和官兵建立起深厚感情，难分难舍。干部之间真诚相待，互相信任。和兵之间也没有距离，实行“五同”，平等一致。一年营长岗位工作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职务高低只是工作需要和分工，一起团结共事的缘分，感情和友谊，才是人生最珍贵的财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