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念冥想中重新遇见自己

书卷道亦有道 2024-04-03 12:22:55

张晓萌/文

当你能够将你的无意识意识化,你将真正主导你的生活并称之为命运!—— 荣格

走出至暗时刻

荣格一直以来是我最喜欢的心理学家,因为阅读他的论著总是能带给我最深的启发和最大的共鸣。正是开篇这句荣格的名言带我走上正念冥想之路,在把无意识意识化的过程中,我再次“遇见”了那个曾经在极度恐惧中撕心裂肺地大哭的小女孩。

现在和大家讲讲我的故事。虽然引言中提到的那个怪兽老奶奶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我噩梦的主角,但在父母从遥远的南方部队调回北京后,我开启了真正的幼儿园生活,怪兽老奶奶暂时被封存了起来。因为当时我父母刚回北京,他们只能住在临时的地震棚里,等待单位给我们分配筒子楼中的一个小房间。在那半年时间里,我在一家全托幼儿园,白天有正式的幼儿园老师教我们学知识、做游戏,晚上会有夜班阿姨看护我们睡觉。我从每天能见到姥姥和姥爷,变成了每周末才能从全托幼儿园里被接出来一次。让我印象极其深刻的是,我的幼儿园夜班阿姨是个非常喜欢听戏的中年妇女。每到晚上,整个全托班的小朋友都要围坐在一起听京剧。不知道我当时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晚上一熄灯,就站在小床上指挥班里的小朋友咿咿呀呀地唱京剧,把夜班阿姨气得半死。她经常让我罚站很久后才能睡觉,站累了自然睡得香,怪兽老奶奶也就不怎么在我的梦中出现了。

我童年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某一天早上,当我越挫越勇,每晚被罚站后仍继续带着大家夜夜高歌时,夜班阿姨盛怒之下,带着我去见白天的幼儿园老师。我只记得夜班阿姨当时口沫横飞,将我的种种“罪行”一一罗列。在我等待着“判决”来临之时,让我惊讶的是,幼儿园的王老师(40多年过去了,我还能记得她姓王,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她的长相)得知状况后,对我居然没有半句批评,而是把一个带着一朵小红花的袖箍戴到了我的左胳膊上,说:“萌萌,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个班的班长啦!”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再也没有在熄灯后带领小朋友唱京剧捣乱。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一直当班长直到大学毕业。我的第一个幼儿园老师是个真正的心理学家,也许我对心理学和行为学感兴趣而日后扎根在相关领域成为一名研究者,也是在那会儿埋下的种子。

从小学到大学再到工作,在这后来将近20年的时间里我的生活都很顺利。后来我去美国读博士,正好赶上“9.11”事件爆发,历经了4次艰难的签证面试,才终于踏上了去往美国求学的旅程。我当时获得了高额的奖学金,怀揣满心的期待,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会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失控之旅。背井离乡的变化、饮食的不习惯、语言的重新适应对于当时的我都不是挑战,最大的打击来自我不能接受自己不够出类拔萃。

进入博士项目的同学以美国人为主,他们个个优秀,目标清晰,当我还惊讶于原来美国人从来不用“Fine,thank you,and you(很好,谢谢,你呢)”的经典中式英文回答“How are you(你怎么样)”的时候,我所有的同学已经快速开启了第一个研究项目。而我这样“不够优秀”的模式不止持续了三个月或者半年,而是持续了两年之久。那种多年不曾体会过的失控感如洪水猛兽般袭来。我们已经非常熟知,长期的失控带来无助。单纯学业上的压力还不至于把我完全击倒,真正让我失控的是当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拔起的时候。

你相信人有第六感吗?我相信。至少当时的经历就是这样。在学业的低迷期,我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但打了几次越洋电话回家,家里的人都告诉我一切都好。几天后,我打电话给三舅(他是姥姥最小的儿子),在我不停的追问下,三舅最终没能忍住,在电话那头哭出了声并告诉我,姥姥已经去世了,昨天刚刚遗体告别完火化了。电话挂断后,我僵坐在那里10分钟,然后突然间痛哭流涕。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姥姥走了,得知姥姥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再次梦见了那个可怕的怪兽老奶奶。

这件事情在我心底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研究表明,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早年生活经历中的巨大变故和生死离别会直接影响到孩子后期的归因模式。如果遇到的这些负面事件好转了,孩子会比较乐观,比如去国外读大学的哥哥姐姐回来了,经常吵架的父母关系就缓和了。但如果遇到的变故是永久性的或者是普遍性的,再加上孩子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心理干预,那么绝望的种子就会深深埋在孩子心中,比如从小到大与孩子关系十分亲密的祖父母的去世。虽然当时的我已经成人,但姥姥在我童年记忆中是最亮的那道光,是每天把我从怪兽老奶奶那里解救出来的那道光。所以没能见到姥姥最后一面,是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当心中的那道光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熄灭时,长期以来的高强度求学压力犹如火山爆发般喷射出来,我崩溃了。

看到这里,不要以为我就此开启了哭哭啼啼的“颓丧”模式。恰恰相反,姥姥的去世让我开启了没日没夜的学习模式。其实这是一种逃避的心理。当然,这种疯狂的学习模式的确帮助我在研究上实现了大踏步超越,从某种程度上讲,我在学业上找回了曾经的那种自信感和掌控感。可伴随着疯狂学习模式的是我的暴饮暴食。还记得我在第4章里埋下的伏笔告诉大家第5章会有一个你意想不到的秘密吗?就在这里了。

长期的暴饮暴食使我的体重一路飙升,峰值达到了将近100千克!当我把曾经“吨量级”的照片在课程上与企业家学员分享的时候,通常会迎来一阵热烈的掌声。显然,无论是谁,大家都喜欢励志和逆袭的故事。但事实是,我接下来从一个大胖子恢复到现在匀称的身形完全不是出于励志。因为在我体重达到峰值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还在愉悦地暴饮暴食,并快速推进着我的各项研究项目。真正逼迫我开始减肥的其实是我的家庭医生。当时他拿着我的体检报告,严肃地告诉我:“你的各项指标都超出了正常范围。你要去看心理医生!”

等等,去看心理医生?!我简直不能相信我当时听到的话。一个决定走“行为+心理”研究之路的人怎么能“沦为”患者?这岂不是奇耻大辱(套娃中的身份固化在作祟)!从完全无法接受到最终抱着怀疑和不屑的心态敲开了心理医生的门……可想而知,这个心理斗争的过程有多么激烈。但这不是我想和大家分享的重点,重点是我庆幸当时自己的理性战胜了感性,最终选择去见我的心理医生。

这位心理医生是一个60多岁的美国白人老太太,有着满头金银色的卷发。她的办公室里放着一架钢琴,当得知我也弹钢琴时,她走到钢琴边弹了一首曲子《致爱丽丝》。因为我在美国时,“晓萌”这两个字的发音对美国人来说很难读出来,所以大家叫我Alice(爱丽丝,这是我读初中时英语老师给我起的名字)。

在第一次的问诊中,她问我为什么暴饮暴食,我很应付地说,没有为什么,吃东西就开心,开心了研究就做得好。实际上,在我们见面的前两次,我基本处于防御和对抗状态。直到第三次,她问我:“你生命中有过至暗时刻吗?”那是在我姥姥去世的一年后,这一年里我没有因为姥姥去世这件事情再流过一滴泪,因为我不愿去触碰。但那天,我在心理医生的办公室,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说实话,问诊之后的那天,我的确感觉非常愉悦。这不奇怪,因为研究表明,哭泣的解压效果要远远大于笑。日本著名脑科学家、被誉为日本“血清素研究第一人”的有田秀穗向人们揭示,哭泣能以最快的速度增加同感脑(血清素能神经)的血流量,让人们感到无比放松。他甚至建议大家经常性地进行有意识的积极哭泣。

其实即便没有心理医生,我自己博士期间在行为学和心理学领域的研究也让我清楚地知道,无论是童年的受虐,还是姥姥的离去,都使我当时或多或少有一定程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可能发生在各种年龄段,在没有正确干预的帮助下,有这种焦虑问题的儿童相对而言很难自己走出悲伤状态,从而焦虑会在游戏或者噩梦中不断重演。因此,怪兽老奶奶会在早年间经常出现我的噩梦中,我会选择避免去想姥姥去世的场景。而长期麻木的忙碌,使得自己没有闲暇时间去胡思乱想,并且暴饮暴食加重了这种应激的焦虑状态。

对美食的长期依赖是一种上瘾行为,它会刺激体内分泌大量的多巴胺,给人们带来愉悦感。随后,依赖程度会随着多巴胺释放的浓度和速度的上升而变得越来越强。在第3章中我们已经知道,多巴胺具有很强的适应性。在人们的愉悦体系被过度刺激后,我们体验愉悦的能力会下降,为了对抗因多巴胺的适应性而造成的快乐衰减,我们会选择更多的物质刺激,比如吃更多的美食以得到同等程度的愉悦感。但过度刺激多巴胺分泌所导致的上瘾行为会改变大脑的结构和功能,使得人们将自己的欲望和实际的需求相混淆。

我告诉心理医生,姥姥去世了,所以我生命中将永远缺失曾经和姥姥在一起时的那种快乐(永久性的归因)。她告诉我:“你对自己太苛刻了,以至把自己弄丢了,失去了活在此刻的觉察,悲观占据了你的潜意识。”在60分钟的问诊快要结束时,心理医生告诉我:“接下来的两个月你先不要来见我了,我给你两个密钥,因为你有足够多的理论知识背景,坚持去做这两件事,也许你能自己打开一部分你的心结,记住,要对自己好一点。”

心理治疗很重要的一步就是帮助人们意识到自己有能力且必须依靠自身去面对自己的困境,重新构建生活。只有这样,人们才能真正放手去改变。5荣格说过:“人们会想尽办法,各种荒谬的办法,来避免面对自己的灵魂。但只有直面灵魂的人,才会觉醒。”因此心理治疗的过程是具有挑战性的,因为这个过程逼迫人们从自己曾千方百计回避的角度来重新认知自己,提高觉察,不管这种回避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心理医生当时给我的这两个密钥,一个是每天坚持写下三个幸福时刻,另一个就是尝试冥想。

专注当下的力量

在开始接触冥想前的很多年,我一直认为冥想是伪科学。这其实是典型的无知所导致的自以为是的达克效应。实际上,大量的科学研究已经反复证实,冥想给大脑带来了诸多益处,比如更好的学习能力和记忆力、更集中的注意力、更快速处理问题的能力、更高的创造力等。不仅如此,冥想还可以增强自我意识和自我调节能力,降低人们对压力的反应,培养人们的正面情绪,提高免疫力,有助于安神和维持血压的正常水平,延缓衰老,对于各种疾病(比如慢性疼痛、牛皮癣、焦虑症、抑郁症、酒精依赖、饮食障碍、心脏疾病等)的缓解都有明显疗效,可谓对人类健康有极大的正面影响。研究表明,焦虑水平越高的人,长期冥想所带来的变化就越大。美国国家健康统计中心的一项大规模调研显示,2012-2017年,进行冥想的人口占比从4%升至14%,仅仅5年时间,增幅是非常显著的。在4~17岁的年龄段中,这一占比从不到1%升至5%以上,欧洲的研究中也出现过类似的比例。

冥想是一种训练大脑的活动,既是一项技能,也是一种体验。通过冥想,我们不是要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而是要在过程中训练觉察,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和感受。各种不同形式的冥想练习(比如放松、内观、意识、专注、沉静等)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跨越几个世纪,从几种哲学流派、多重文化和传统中发展起来。但几乎所有的冥想练习都是针对意识、专注力和自我调节的训练。

冥想虽与佛教文化有不解之缘,但本质上并不包含佛教元素。即便如此,早年间当医生努力将冥想引入西方主流医学界的时候,还是阻力重重。因此,冥想以“正念”为名进入西方医学界。正念是很多冥想技法的关键要素,正念意味着有意识地、不予评判地专注于现时此刻。中文的“念”字由“今”和“心”组成,因此代表今日之心。虽然“活在当下”成了如今大家的一个口头禅,但现实中,我们时常看到人们表现出来的一种失衡,那就是我们不断努力去追逐目标的实现,渴望更多的金钱和名誉。不管做了多少,获得多少,依然觉得不够,还是不能开心。这种失衡在企业家群体中更为明显,他们不懈地努力着,实现了一个又一个目标,却从来不曾停下来,真正去享受目标实现后的成果。

正念将思维和内心统一结合起来。这种专注使我们对于当下的情形觉察更为敏锐和清明。要训练这种当下的觉察意识,相对比较容易的学习方式是冥想。因此,冥想可以被理解成一种为人们练习正念提供最佳条件的技法。正念减压疗法的创始人、美国麻省大学荣休医学教授乔·卡巴金博士于1979年为麻省大学医学院开设减压诊所,是第一个将正念引入医学治疗领域的先驱。2017年,正念理念在全球首次被应用于政治领域。卡巴金博士将正念带入英国议会,国会议员现场实践正念练习,并认为正念能够帮助他们做出更为客观、明智的政策决议。

与有效运动和健康饮食一样,练习冥想要遵循特定的方法。掌握正确的方法很重要,否则简单的体验也许能够给你带来适度放松,却无法从训练中获益并取得长足的进步。冥想是一个博大精深的领域,如果你从来没有系统地了解过冥想,你可以在本章末尾的冥想推荐书单中选择几本进行学习。起初在进入冥想这个领域时,我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和文献,尝试了多种不同的相对主流的冥想方法,比如腹式呼吸冥想、身体扫描训练、慈心冥想、行走冥想、微笑冥想、标签冥想、迷你冥想等。每种方法我都会体验一周到两周的时间,并将每天冥想的感受记录下来。这样做的目的是希望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我们需要知道,没有任何一种冥想方法对每个人都是最好的。就像前文中提到的,即便是三个幸福时刻的练习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境灵活变通,因此在尝试了各种方法后,我缩小了范围,选择了几个我认为最适合我且我喜爱的冥想方法。研究表明,长期专注于训练一种技能,能够给人们带来更大的进步。在专注于一种核心技能训练的同时,可以时不时地加入一些其他的练习以丰富体验。在之后的冥想练习中,我最常用且坚持了十多年的主要冥想方法就是正念呼吸训练。

正念大师一行禅师曾说:“呼吸是连接生命与意识的桥梁,让你的身心合一。”10在最开始的呼吸训练中,最让我抓狂的是我发现自己有如此多的想法!居然如此无法集中注意力!仅仅几分钟的呼吸训练,我的思绪都会到外太空“遨游”很多次。实际上,每个有过冥想经历的人都非常清楚,在冥想训练中时常会出现思维的游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因为人类的大脑天生就在不停地思考,并游离于变化之中,只是我们往往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思考。

连续不断的思维在我们的大脑中川流不息,使我们几乎无法体验到内心的宁静。研究显示,人们每天有将近一半的时间处于不专注的状态。在冥想训练中,我们会被各种各样的想法引诱,从而偏离正念。不要惧怕思维的游离,因为当你每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在游离时,这恰恰是对意识进行的又一次强化。呼吸训练不仅能帮助我们觉察到这些想法以及自己正处于游离状态,也能帮助我们统一身心,踏上通往智慧之路。因此如果你发现自己被想法带走了,不要刻意驱赶,我们只需简单地让自己回到呼吸的状态,专注于呼吸,想法和念头会来来去去,自然会从心中慢慢消失。

在众多的呼吸法中,对我个人最有效的是腹式呼吸法(见图5-1)和盒式呼吸法(见图5-2)。腹式呼吸是用鼻子缓慢吸气4秒,随着吸气的过程,腹部渐渐像青蛙一样鼓起来,在腹部隆起至最大时屏住呼吸保持4秒,随后用8秒的时间缓慢而轻柔地用嘴呼出气息。人体吸气的过程相对僵硬,而呼气的过程相对柔和。平时我们自然呼吸时大多是用胸腔呼吸,这种呼吸通常只能填满肺部中间的区域,而血管集中在肺的底部。腹式呼吸能够将氧气带到肺的底部,从而锻炼处在胸腔和腹腔之间被称为横膈膜的肌肉纤维。腹式呼吸有效地带动横膈膜上下移动,有助于排出人们体内大量堆积的二氧化碳,从而获得更多的氧气,改善情绪,保持精力充沛。

因为大脑很容易被各种想法带走,通过在心中默念秒数能够帮助我们更加专注于呼吸。腹式呼吸是一种典型的韵律运动。研究显示,规律的韵律运动能够极为有效地激活人体内的血清素能神经,而血清素的释放对我们化解压力和提升韧性又至关重要。

图5-1腹式呼吸法

我在日常冥想训练中采用最多的方法就是腹式呼吸法。但当我的情绪波动较大,或者需要快速平复紧张的情绪时,我会经常用到盒式呼吸法。这种方法被美国海豹突击队采用,又称作作战呼吸法或者4×4呼吸法。具体做法非常简单,在脑中想象一个正方体盒子的4个面,依次沿着4个面走动,并进行吸气4秒(第1个面)、屏住呼吸4秒(第2个面)、呼气4秒(第3个面)、再次屏住呼吸4秒(第4个面)的循环。

美国梅奥医学中心的研究显示,仅仅几分钟的盒式呼吸,就能对我们的自主神经系统产生积极的干预,从而让自己快速恢复平静,缓解压力和焦虑。盒式呼吸法除了在美国海豹突击队经常被使用,在运动员和警察等职业人群中也被广泛采用。实际上,这种方法也能够帮助学生克服考试前的焦虑,因为盒式呼吸法能够很快让我们感到放松,并且使大脑进入非常清晰的状态。我自己除了每天进行正念冥想训练,每周还会带着孩子们一起进行一次腹式呼吸冥想,并教会他们面对任何紧张情绪时,采用盒式呼吸法舒缓压力。

图5-2盒式呼吸法

正念冥想是一门有关平衡的艺术。它训练人们在专注和放松之间找到最佳的状态,既不沉溺于对过往的纠结,也不逃避对未来的恐惧,而是将好奇、宁静、仁爱和积极的力量注入每日繁忙而嘈杂的生活。现代社会中,日益增长的数码干扰总会让人们顿生焦虑、患得患失、坐立不安,甚至进人一种无知无觉的失念(失去正念)状态。而正念冥想能够丰富人们的生活,完善人们的心性,帮助人们在学习放松、沉静、意识的过程中收获积极和感恩,在重要的事情上保持乐观、专注,真正活在当下。规律的正念冥想练习会改变我们的大脑结构,这个过程可以训练大脑在潜移默化中变得积极,并且提高人们处理压力和危机的能力,因此增强人们应对困难时的心理韧性。通过长期的训练,正念冥想是一个有意识地放松从而提升专注度的过程。因此,正念冥想过程中的深度放松会带给我们觉察的力量,从而强化人们的意识。

意识与觉察

意识是一种警觉和存在的品质。你对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情能够有越多的意识,你就越了解自己。研究表明,相对于没有接受过冥想训练的受试者,那些练习过正念冥想的人表现出更多自我意识的察觉。不仅如此,长期冥想者很难被催眠。因此冥想的重要作用就是帮助人们去除头脑中过多的“噪声”,有意识地面对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换言之,冥想训练帮助我们从已经长期带有惯性的无意识状态中清醒过来,是对大脑无意识的意识化,从而使我们能够充分体验生命中意识和无意识的极限。这个过程就是对认知的认知,也就是在第2章中所讲述的“元认知”的概念。

我们很容易滑入无意识的空间,在生活中缺乏意识和敏感。无意识可以被理解成一种惯性思维模式,即不需要思考就能够做出的自动化反应。这种无意识直接影响着我们每天的想法、行为和决策,但同时也常常被人们忽略。因此,人们很多时候会陷入无意识的行为模式,而自己毫无觉察。

一个心理学实验曾经向人们揭示出无意识的行为模式有多么巨大的威力。参与实验的受试者在进入电击室之前均受到了专业实验人员同等程度的言语攻击,随后他们被告知要对攻击他们的人加以电击进行报复。当受试者进人电击室,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把枪的时候,他们会对言语攻击者(专业的实验人员进行模拟,并不会遭受真正的电击)给予长时间、高电压的报复。当桌子上摆放的不是枪,而是一个羽毛球拍的时候,受试者往往会采用短时间、低电压的报复。

仅仅一把道具枪,就足以激发人们潜意识中的攻击倾向,从而影响他们的选择和决定。3正是由于这种无意识化,人们经常进入“自动驾驶”的模式,被这些在大脑中横冲直撞的自动化想法牵着鼻子到处溜达。但这里的陷阱是,人们往往对自己的想法抱有很强的认同感,并把这种想法等同于事实。情绪源于想法,这种想法可能是语言,也可能是一种情感或是形象,而我们总是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在冥想中,我们不断训练的目的是让自我从想法中剥离,养成观察自己思维的习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挣脱自动思考的摆布,也就是有意识地让自己和想法之间保持距离,从而更为清晰地认知自我。我在训练自己成为自己想法观察者的过程中,最喜欢使用两种方法:一是思维瀑布法,二是河岸观流法。(见图5-3)

思维瀑布法是教我们将思考的过程想象成一条倾流而下的瀑布。你不是在瀑布中被浇得像落汤鸡一样,而是选择坐在瀑布后面山洞中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这个绝佳的位置能让我们清晰地看见瀑布湍流急下的样子,也能清晰地听到轰鸣的水声,但重要的是,我们在瀑布之外,也就是我们将自己放在情景之外去观察想法的产生和消失。

图5-3思维瀑布法与河岸观流法

与此类似,河岸观流法是把自己的想法和情绪看作奔涌而来的河水,但你是坐在河岸上,而不是在河流中。这个训练过程帮助我们意识到自己所有的情绪和想法的存在,但需要在自身与这些想法和情绪之间创造一个空间,彼此分离,而不是成为这些想法和情绪本身。很多时候,你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那就是会被自己的想法带走,从专注中游离,就好像自己被卷入了河里冲走。每到这个时候,不要着急,更不要责备自己,只需要简单地从河里走出来,重新回到河岸坐下就好。无论哪种方法,都是训练自己从不曾停歇的思考中退后一步,但这种训练的关键不是让你停止思考,而是顺其自然,成为自己想法的见证者。

在一次冥想训练课程中,有个练习给我带来了很大的触动,你不妨现在也尝试一下。就在此刻,不要低头看你的手表(我发现很多人听到这句话的下意识反应就是去看一眼自己的手表),想想看,你经常戴着的手表表盘上刻的是阿拉伯数字还是罗马数字?当我第一次做这个练习的时候,我居然不能100%确定我最常用的手表表盘上到底刻的是什么。当我带着“罗马数字”的答案看了一眼那块我心爱的手表,发现上面明明刻着的是阿拉伯数字的时候,我为之一惊。

接下来,更神奇的是,我开始回忆每天运动时我会带上的那块运动手表上到底是什么数字。我的运动手表只有在记录运动的时候才会显示电子数字,平时就是一个手表界面,而且这个界面还是我自己在不同备选界面中选择了一个我喜欢的。虽然我依旧不能确定表盘上是哪种数字,但按照正常的逻辑推理,谁会往运动手表上放罗马数字啊,因此应该是阿拉伯数字。但当那天课程结束我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去看我的运动手表来印证我的推理应该是正确时,我竟然发现,我每天使用的运动手表表盘上只有指针,没有任何数字!

在上面这个练习中你中招了吗?反正我是中招了,还妥妥地中了两次!我们的思维总是在不断做出假设,并在将各种假设相互关联后把它等同于真相。我喜欢正念教练沙玛什·阿里迪纳把这种无意识和有觉察的状态总结为“doing(行动)”和“being(存在)”模式。人们通常会无意识地对某个事情做出自动化的反应,这种无休止的“doing”模式让我们时常进入“自动驾驶”状态,疲于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填满每一个时间空隙。“doing”模式貌似一直在高效运转,但实际上会让我们习惯性地丧失觉察,忽略生活中很多美好的细节。当我们过于目标导向并将全部注意力聚焦于外部世界时,一种无法满足感和厌倦感便会油然而生。持续消极的反刍就是典型的“doing”模式。有些人会习惯性地说,“没有什么事能让我开心”,但事实是他只是“现在感觉不太好”而已。这种永久性归因会让人变得悲观。因此,对自己的意识和想法的察觉对于转变我们的归因模式也非常重要。

如果你在冥想训练中学会了观察想法,你会发现不管你经过了多长时间的训练,你依旧会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想法,这是正常的。如果你期望通过冥想停止思考,那反而是误入歧途。想法总会在人们的大脑中不断涌现,冥想真正帮助你实现的,是改变你和你自己想法之间的关系。想法仅仅是想法,想法并不是事实。因此无须投入过多的关注,更不要将自己陷入想法和情绪。很多时候,我们会在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就采取行动,而冥想训练的是人们从无意识的反应过渡到有意识的响应。反应是自动做出的,并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中,但响应是有意识做出的,因此能够被选择。

在“doing”模式的下面是“being”模式,即现时此刻。在“being”模式中,我们的内心更容易以一种平和、安宁且包容的状态关注当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陷人对过去的悔恨和对未来的焦虑。第4章中提到的每月捕捉灵动瞬间都是训练我们从“doing”模式转变到“being”模式的方法。只有知道如何转换,我们才不会总是被想法牵制,反而能够更加客观、彻底地思考,获得心灵上的宁静和自由。实际上,我们不是去刻意“做”到正念状态,正念就是一种存在的“being”。而这种从“doing”到“being”转换的发生并不是一两次冥想之后就能体会到的,它可能需要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正念冥想既是方法,也是目的,既是因,也是果。因此,正念本身就是对生命的觉察,同时也要融人生命。

承诺的自由

我自己起初在冥想训练中的最大误区是,急于看到冥想的成果。带有一定目的开启冥想训练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是重要的。我们需要时不时想一想我们为什么要做冥想,每个人的初衷都不同,有些人是为了健康,有些人是为了释放压力、缓解焦虑,有些人是为了寻找生命的深层意义。而我最初进行冥想训练是因为我的心理医生给我布置了作业,让我对自己好一点,走出童年创伤和暴饮暴食的阴影。在我断断续续进行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的冥想练习后,我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变化。实际上,我也并不清楚我应该期待什么样的变化。我读的第一本有关冥想的书籍就是著名的正念大师一行禅师的《正念的奇迹》。读完后,我意识到如果你毫无期待地去坚持冥想练习,你会发现问题的答案会自然呈现,而且往往是在你已经完全忘记问题的时候。

做出“每天冥想”的承诺至关重要,因为承诺会最大限度地帮助我们释放精神空间,关注应该关注的事情,从而获得自由。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在刚开始的那段日子里,当我冥想了一段时间却看不到任何变化时,我又一次开始质疑冥想的科学性,尽管这次和以前不同的是,我已经阅读了大量的资料。即便如此,我还是会经常性地陷人挣扎,脑中好像有两个小人在不停较量,红脸小人拿着喇叭不停说,“喂,要坚持冥想啦”,白脸小人则不断找出各种合情合理的借口。尤其是有的时候,当我一天中经历了很多不顺,心情无比糟糕时,脑子中那个白脸小人就会立刻跳出来耀武扬威,摆事实,讲道理,让我心安理得地认为,今天已经这么惨了,就不要再折磨自己进行什么冥想训练了,反正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在我身上。

其实,当你感觉不好的时候,才恰恰是你最应该去做冥想训练的时候。我们对想法的觉察和我们的专注力不是一两天就能够训练出来的。长期的训练才能帮助我们更好地认知自我和观察思维,从而驾驭自己的情绪。只有这样,未来你感觉不好的频率才会降低,或者说我们能够更快速有效地从不好的感觉中抽离出来。一旦开始冥想,就要设立每天坚持冥想的承诺,哪怕只有5分钟。第2章中所讲述的经验依赖性神经可塑性告诉我们,重复性的训练比任何其他方式都更容易改变我们大脑的结构,形成新的神经回路。

留出5分钟去做冥想完全不是时间和精力问题,而是意愿和态度问题。就像锻炼身体一样,冥想是思维的精神健身房,而态度是我们在这个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精神肌肉。保持一种强烈的意愿,相信相信的力量,全身心地投入每一次正念冥想。我在给自己设立这个承诺后,每天冥想就如同每天要洗澡一样,只不过我所做的不是在净化身体,而是在净化心灵和思维。这意味着我再也不用浪费时间去做无谓的思想斗争:今天要冥想还是不要冥想?我好像没有时间冥想,冥想真的有用吗?没有了这些扰乱定力的念头,我反而获得了精神自由。

承诺是有目标的毅力。缺少了承诺,我们很容易就会被不断变化的感觉绑架。尽量不让自己去质疑正念冥想的价值,毕竟它的科学性在数千份的研究和几百万人的实践中得到了反复验证。我自己的体会是,你越是相信,并持之以恒地去练习,你在无形中会越靠近自己的目标。至少我自己就是这样,带着好奇、耐心和不评判的心态,在日复一日的正念冥想训练中重新正面“遇见”了那个曾经的小女孩,最终把偶尔出现在噩梦中的怪兽老奶奶彻底赶走。

释放与全然接受

释放是冥想的基础要义。释放不是让我们去做什么,而是让我们停止去做什么。有一段时间我双手的小拇指都出现了问题,以至在每天早上醒来后的半个小时里,我的两个小拇指像两根僵硬的木棍一样,第一个和第二个关节都不能灵活弯曲,而连接手掌的关节好似常年不用被锈住的轴承一样,只能一弹一弹地活动。在把类风湿、关节炎等能查的项目都查了个遍之后,我带着所有正常的检查结果,挂了运动康复科的号,因为唯一能让我想到的是那段时间我刚刚开始学习如何打高尔夫球。康复科主任在对我的两只手做了各种检查后,说:“你握杆太较劲了,要把不对的力量释放掉。”这时我回想起我的高尔夫球教练在给我上课时,也会时常拽一拽我手中的球杆,她总是会发出一阵笑声,说:“我不抢你的球杆,不用使这么大劲。”

很多时候,我们有非常多的执念,只有释放才能带给我们更多真正成长的自由空间。就像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呼吸,每一次呼气的释放都是为了给下一次吸气留出空间,正念冥想也是如此。当我们怀有仁爱、好奇和平和之心,全神贯注于自己当下的体验时,我们会慢慢学会不再较劲,通过和解全然接受。荣格说:“当我们接受某事时,才会改变它。”

几年前,我曾主动参与过一次心理释放的干预训练,在那次训练中,我选择和姥姥永别了。其实那次心理干预训练是发生在姥姥去世的十几年之后。是的,姥姥去世那么久了,但我依旧无法从内心深处真正和她告别。

那是一次为期5天的高强度领导力培训,在课程中,我结识了组织与临床心理学家乔治·克莱瑟博士。他是美国的一名警察心理学家和人质谈判专家,专注于攻击管理和人质谈判。他在横跨五大洲的100多个国家积累了丰富的临床和谈判经验。在一天的课程中,乔治特别讲到我们要学会和自己无法释放的感情说再见,尤其是和那些在我们生命中非常重要,但他们的逝去在我们心中留下无法抹去的阴影的亲人。

课程中,在被问到是否有类似经历时,30多个来自世界各国的学员中有很多人都举起了手。乔治从中随机抽选了一个学员,在征得他同意的前提下,进行了现场心理干预。这位学员是一位来自印度的40岁左右的企业家。他的哥哥在一起交通事故中丧生,而这起交通事故的发生和他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我们在场的所有人目睹了乔治对他进行的20分钟心理干预,最后他在泪流满面中,和哥哥说了一声“Bye,bro(再见,哥哥)”,现场很多人也一同流下了眼泪。

午饭后,我发现他没有出现在下午的课程中。“他会不会受刺激了?”“就这样和自己的哥哥说再见真的能有用吗?”学员议论纷纷。直到晚上,我还一直在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早上,他带着祥和的、淡淡的微笑回到教室。在开始上课前,他和乔治在教室的一个角落聊了很久。我听不到他们在交谈什么,但从神情上可以看出他们的交流很愉快,似乎也很动情。当上课的铃声响起时,他们紧紧地拥抱了一下,那个场面特别温暖。我写了一张小纸条给他:“午饭后我们可以聊一下吗?”

那天中午,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他说,昨天下午之所以没来上课,是因为上午感受到的情绪实在太强烈了,自从他哥哥去世,他就再也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情绪。那天他在一个河边静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时而思绪万千,时而一片空白。但令他惊喜的是,那天晚上,他梦到十几岁的自己坐在火车上,火车在一片田野上飞驰。他看到了一片一片的花海,梦中自己身上没有了那个巨大的书包,而这个沉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书包曾经多次出现在他的梦中。醒来后,他感觉棒极了。

听完他的描述,我真为他高兴。但与此同时,我也在想,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在我身上吗?在回教室的路上,我下定了决心。在下午课程开始前的10分钟,我敲开了乔治办公室的门,告诉他,我希望能尝试心理干预。

那天下午在各小组进行讨论时,乔治来到了我们小组所在的房间。他对我进行了将近40分钟的心理干预,甚至还耽误了后面的课程,因为我总是无法和姥姥说再见。随着乔治不断的引导,我已哭到浑身颤抖,双眼紧闭,死死抱住扮演我姥姥的那位来自菲律宾的女学员。那位女学员50多岁,留着一头中短发,是一家企业的人力资源总监。我第二天还专门买了一件衣服送给她,因为她在扮演姥姥的过程中,整个右侧肩膀的衣服全部被我的眼泪、鼻涕、口水弄湿了。由此你就能够想象得出我当时哭得有多么投入和惨烈,以至于坐在讨论室里的4个男学员都跟着流眼泪。他们是我在那次培训中同组的同学,来自不同的国家,都是企业高管,当然沉浸在悲伤中的我当时对此全然不知。

最后在乔治耐心和反复不断的引导下,我依旧双目紧闭,一边抽泣,一边开始做深呼吸。多年的正念冥想训练把我从湍急的河流中捞起来并重新拉回到河岸上,把我从一泻千里的瀑布中带回到后面山洞的岩石上。我逐渐和自己的情绪拉开距离,最终我说出了那句:“姥姥,我知道你在天堂很好,我在这边也一定会好好的。姥姥,再见!”然后,我松开了“姥姥”的手。此刻,当我写下这段文字时,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但我现在能够感受到的是释放、平和、宁静。

那天下课后,我又和乔治交流了很久,向他讲述了我的故事。当得知我一直在做正念冥想时,他告诉我在心理干预后,如果能配合上冥想,尤其是慈心冥想(见图5-4),效果会非常好。这是因为根据布里奇斯变革模型,对于伤痛干预的转变,在和过去说再见后,很多时候人们并不会直接迎来一个崭新的开始。在中间的过渡期,很多人会经历情绪的混乱,在过去与未来中纠结和挣扎,因此过渡期的自我干预就变得尤为重要。那次课程后,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坚持做慈心冥想,这也是除了正念呼吸冥想我最喜欢的冥想方法之一。

慈心冥想又被称为慈心禅(metta meditation)。“metta”为慈爱的意思。慈心冥想的要义就是通过一定的话术来引导思维以激发对自己和对他人的感激之情,这是一种可以深度安抚自己情绪的冥想训练方法。虽然和姥姥说再见的过程让我痛苦不堪,但在那之后的慈心冥想训练中,我感受到了越来越强烈的关爱,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我会发现自己的思维模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真正能够理解什么才是换位思考。这种转变会把我以前经常感受到的一种割裂状态整合起来,从而给我带来一种统合感。世界著名的脑科学家理查德·戴维森教授的研究表明,慈心冥想训练能够显著提高人们的同理心。而“奥林匹克冥想者”(经过长期慈心冥想训练的人)具有更强的幸福感和同理心,同时也会更加关爱自己。

图5-4 慈心冥想

学会关爱自己本身就是一种治愈。英文中“heal(治愈)”一词的本义是“使完整”。正念冥想就是帮助人们通过训练觉察,把我们的感觉和事物真正合二为一,由此感受到自己的完整性。这种对完整性的感知能够让人们与自己、与他人、与周围的世界建立更深刻的关联,带给我们强烈的归属感,从而跳出自我,并将自己融入更大的整体。正念减压疗法的创始人乔·卡巴金博士在《正念,此刻是一枝花》中写道:“健康、治愈、神圣等词在我们的语言和文化中蕴含的一切寓意都存在于整体性中。在感知到自己本质上的整体性之后,……,在一切有为和无为中,我们都能获得宁静。我们会发现宁静一直就在我们的心里,而当我们触摸它、倾听它的时候,身体也只能触摸它、体味它、倾听它。就这样,顺其自然。而心灵也会来倾听,获得至少片刻的宁静。敞开心胸,虚怀若谷,我们会在此时此处找到平衡,找到和谐,……”

4个月后的某一天,在课间休息时,我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今早姥爷的各个器官突然衰竭,医生说估计挺不过中午了。”姥爷是抗日军人,在一个月前刚刚过完100岁生日。过完生日后的那个月,姥爷突然身体不适,经过了几次抢救,但都转危为安。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巨大的悲伤还是铺天盖地般袭来。

家里的亲人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往医院见姥爷最后一面。可我当时只有15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教室里还有70多个企业家学员,接下来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课程才到午休。这么多年,作为一名教师,我从来没有因为个人原因取消过课程,更不可能在课程中间撂挑子走人,但这次不一样。我深深知道,十几年前没能见到姥姥最后一面,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心灵创伤和心理余震。和姥姥一样,姥爷在我生命中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经过了短暂的思想斗争,我不再纠结,回到教室把实际情况告诉了大家。在同学们的一致同意下,我做好了课程安排,风驰电掣地赶到医院。冲进病房的那一刻,姥爷还在,但妈妈说姥爷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我趴到他耳边,呼唤了一声:“姥爷,我是萌萌。”姥爷竟然发出了很微弱的“嗯”的声音,同时眼睛睁开了一下。在姥爷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他的两只眼睛几乎全部变成了白色,随后就闭上了,无论我怎么呼唤,姥爷再也没有了回应。但姥爷还在,整个中午,我拉着姥爷的手,眼泪在脸上放肆地无声流淌。一个小时后我不得不离开医院,因为我要回到教室去兑现我给学生的承诺。临走前,我和姥爷说:“姥爷,你要和姥姥去天堂团聚了,我知道你们在天堂会很好,我在这边也一定会好好的。姥爷,再见!”走的时候,我在姥爷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还有一丝温度。

下午下课后,我第一时间拿起手机,看到了妈妈的信息:“姥爷已经走了。”没有遗憾。

回到4个月前完成心理干预的那天晚上,我其实很平静,没有做梦。实际上,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梦到什么。没有驰骋在遍野鲜花中的火车,也没有任何我曾经想象过的画面。但就是在那段时间,在反复进行慈心冥想的练习过程中,我不断“遇见”曾经的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可不同的是,每一次的“遇见”都不再是逃避,不再是回忆那些刻骨铭心的细节。相反,就

像我主动尝试和姥姥告别一样,我带着好奇、仁爱、积极的态度再次触碰这段记忆,并全然接纳了它。

有趣的是,和姥姥说完再见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曾经的怪兽老奶奶。也许姥姥和姥爷已经把怪兽老奶奶带走了,就像《西游记》中的仙人把偷跑到凡间作怪的妖精降服后收入宝葫芦一样。在慈心冥想中,我不仅对那时的自己进行了关爱,对曾经的那个小女孩进行了关爱,我还尝试对怪兽奶奶投入友善之情,感知她的存在,并渐渐发自内心地对她说:“希望你在天堂也能快乐、幸福、健康,远离烦恼和痛苦。”这就是在做慈心冥想时我们需要不断重复的引导语,对自己、对亲人、对陌生人、对你不喜欢的人,甚至对所有的生命,都是如此。正如心理学著作《少有人走的路》一书中所强调的,人生的安全感往往源自充分体验人生的不安全感。

接受是正念冥想中最重要的态度之一。真正的接受是指你不对自己的经历进行好与坏的评价和判断,而是要承认、慢慢靠近并领悟这种经历。在情感的世界中,从A抵达B的最佳路径不是强迫自己无畏艰险去到B,而是首先接受A的位置。神经科学家在研究中发现,乐观的人总会以接受模式用积极的思维去面对困难和挑战。相反,悲观的人却习惯于用防范模式去否定问题和情境。

戴维森教授和他的团队经过多年的实验和研究发现,防范和逃避的思维模式能够激活大脑右侧的前额叶皮质,而抑郁神经通常就活跃在这里。持续的悲观式反刍和习惯性的消极逃避思维都是导致抑郁发生的原因。相反,接受现实的思维模式能够激活大脑左侧的前额叶皮质,而这部分神经通常会让人变得更加积极。事实证明,8周的正念冥想训练会让人们带着友善、好奇的心态去感受和接纳令人不愉快的想法、情绪与身体感知,能够帮助人们大脑的活动从右侧的抵触和无助模式转移到左侧更具创造性和积极性的接受模式,让人们感受到更多的意义和更为健康的人际关系。

实际上,接受与释放并不是遥远的大道理。还记得第4章中提到的帮我治疗颈椎的盲人赵医生吗?在一次治疗手指的过程中,我疼得吱哇乱叫,赵医生说:“你尝试一下聚焦疼痛,就是充分靠近一下这种疼痛的感觉,感受它,不和这种疼痛抗争,就感受20秒,然后你再叫。”果然,这种直面疼痛的方法让我没有疼得继续大叫。其实疼痛依旧在,只不过你接受了它。这和冥想中感受身体的不适和疼痛是一样的。只是很多时候,人们在紧要关头,就把道理和方法放在了一边,顺从了本性。因此,将正念不断融入生活是其本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觉察。

正如一行禅师所说的那样,正念冥想将人的意识和生命相连接,由释放所产生的空间能够让人们真正的身心合一。被称为美国运动心理学第一人的提摩西·加尔韦用将近40年的时间探索体坛顶尖选手在赛点时的决胜法宝。他发现运动员的身心合一是真正能够帮助他们战胜心魔的关键。在每一场激烈的比赛中,运动员都需要在与对手的外在比赛和与自己的内在比赛之间找到平衡。内心的消极心理惯性是很多选手无法获胜的最大障碍,而冥想训练是能够帮助运动员放下执念,克服内在障碍的有效方法之一。比如,网球运动员在比赛中的两个回合之间,会专注于自己的呼吸。他们在把控呼吸的节奏和关注呼吸的变化中获得安宁和平静,这种状态是身心合一后专注的放松。当运动员有意识地保持无意识时,这种全神贯注和心如止水使他们可以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保持放松和专注状态,释放最大潜力,实现突破。不仅运动员如此,所有希望在人生中不断成长的人,都需要训练自己在专注和放松之间达到平衡的能力。放松是正念冥想的起点,我们的思想、感情、认知、心绪等都需要经过不断的觉察和探索之后,才能在专注的放松和放松的专注中得到释放。一个人只有懂得如何释放,才有可能拥有宁静的心境与清晰的头脑。

现时此刻

许倬云先生在《中国文化的精神》中也特别讲到修心的重要性。他对《西游记》的诠释对我很有启发:“《西游记》竟将人间的许多艰难困苦,内化为内心的挣扎,由认识欲望到克服欲望、提升自我,终于悟解一切俱空而得到自由。因此,这项小说的串联,谱成了既悲又喜的人生心路。”贯穿整部《西游记》始终的其实是唐三藏对自己内心的征服,而齐天大圣孙悟空就是唐三藏的内心。孙悟空从被压在山下500年仍然不服管束,到因为害怕紧箍咒一次又一次地被降服,再到最后立地成佛的转变过程,恰恰映射了一个人内心的修炼过程。西天取经看上去是远行,但其实是修心之旅。

正念冥想是无须远行的修行,它教会我们对正在经历的事情给予不带任何偏见或评判的关注,活在当下,在保持觉察的状态中安顿心灵。人在行动的过程中往往看不到阳光下舞动的灰尘,只有当我们静下来的时候才能看到。舞动的灰尘犹如我们的想法,它们一直都存在,关键在于你是否有意愿并有能力觉察到。冥想带给我们平静,而平和是感知幸福的基础。就像马修·里卡德在《幸福》一书中写道,幸福是一种形成并贯穿于一切情感中的深度的宁静和安详。

通过长期持之以恒的正念冥想训练,我发现自己感知并感恩生活中那些细小事物的能力越来越强,感恩的同时自己也收获了一份幸福。就比如在一字一句撰写并反复修改这本书稿的过程中,每当我在倒茶时,都会保持一份正念。把白茶和少量陈皮放入我喜爱的磨砂玻璃茶壶中,浸泡一小阵子,拿出中间的茶漏,茶水在玻璃茶壶的磨砂中映出一丝透亮,倒入小茶杯中的白茶混合着陈皮的那种特殊的芳香,入口甘甜,沁人心扉。正如《忏悔录》的作者、古罗马帝国时期天主教思想家奥古斯丁的一句箴言:“幸福,就是继续追寻已经拥有的东西。”

冥想不只是一门技术,它更是一种生活方式。每日晨起喝完一杯温水后,我便开始这一天的冥想训练,大概持续20分钟。卡巴金博士曾总结说,清晨是进行冥想训练的绝佳时机。不仅如此,我还会让日常生活更具冥想的品质。比如在需要长时间专注工作前,我会安排3分钟身体扫描或者提神冥想;有时由于过度兴奋或者太过疲劳而难以入睡时,不到10分钟的正念呼吸冥想就会助我安然进入梦乡。将正念融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才是正念冥想的真谛,无论你是在等电梯、排队买单、吃饭、走路,还是与人交谈的过程中。

除了正念呼吸冥想和慈心冥想,我还为自己定制了音乐微笑冥想的训练。每听到一首好歌,我便会带着正念重复听上好几遍,专注于这首好歌的音调、歌词及其背后的寓意,一边听音乐,一边保持轻柔的微笑。一行禅师说:“微笑可以让你掌控自己,当你微笑时,你会发现微笑的奇妙。”因此有意识的微笑能够帮助我们享受冥想的过程。

除了音乐微笑冥想,我还会时常有意识地采用杜彻尼微笑方法。著名心理学家保罗·艾克曼在1990年发表了一篇很有影响力的论文,提出真实的、发自内心的杜彻尼微笑是最富感染力的笑容,也和人们的积极情绪与愉悦感息息相关。杜彻尼微笑的特点是饱满的笑容,面颊提升,牙齿露出,最重要的是伴有眼部鱼尾纹的出现。相对于这种具有亲和力的纯净式笑容,礼貌式的假笑只有扬起的嘴角,眼部的肌肉却没有改变。在适当的场合,我会享受杜彻尼式的大笑,挤出的鱼尾纹又何尝不是生命中最美丽的馈赠。久而久之,当我有意识地进入无意识大笑的状态时,自然会流露出满满的幸福愉悦感。正念冥想能够系统地帮助我们提升自我觉察,与之相伴而生的是我们得以洞见万事万物相互关联的智慧。智慧是一种能力,它是一种能让我们摆脱对外部的依赖,从我们自身找到幸福的能力。

这就是我的故事。在引言中我曾问过,你的一生中有过像我一样的至暗时刻吗?有或没有,都好。每个人都会经历人生海海,就像提出习得性无助理论的两位心理学家,塞利格曼在幼时经历过父亲中风早逝带来的痛苦,梅尔则是在纽约市布朗克斯区的贫民窟长大的。年幼时的无助并没有将他们摧垮。

梅尔和他的学生在前几年的最新实验中,再一次用老鼠电击实验验证了习得性无助的经典理论。1s但这一次和以往不同的是,同一组老鼠分别在处于幼年期(5周)和成年期(10周)的时候接受了两次电击实验。结果发现,那些在幼年期经历了不可逃脱电击的老鼠,如果在成年后再次遇到同样的经历,它们就会极度畏缩。相反,那些在幼年期经历了电击但具有掌控力的老鼠,它们成年后再次经历电击时不会轻易无助,也就是说,有韧性的老鼠更具冒险性。因此,如果我们在年轻时经历过重大挫折,但想方设法克服了它,我们大脑中的回路就能够被重塑,从而发展出一种不同但强大的韧性以帮助我们应对未来的困难和挑战。就像资深的心理咨询师洛莉·戈特利布在被她的心理咨询师治愈后所说:“假如不痛苦,你就不曾体味真实的人生;假如你也深陷痛苦,你凭什么帮助别人?”

最后用曾国藩的这句名言来结束正念冥想这章最合适不过了:既往不恋,当下不杂,未来不迎。

本文节选长江商学院副院长、教授张晓萌《韧性——不确定时代的精进法则》(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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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卷道亦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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