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的口述：
老人去世前可能都会自己知道，尤其是80岁以上的老人，有时候非常清楚，我奶奶走前在家门就等我爸妈下地回家了，她才躺在床上，结果奶奶半夜就走了。不过，我今天讲的是20年前我的姥爷去世的事情，他那时是83岁。
我姥爷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两个儿子都在城里，而我当时是在姥爷家附近上初中，初中学校是乡中学，离姥爷家就300米，于是我星期一到星期五都是住在姥爷家，也是给姥爷作伴。
姥爷年轻的时候在江上捕过鱼，他说那时的海蜇都是用来喂猪，哪像现在的人将海蜇腌起来，是一道好菜。
姥爷和姥姥吃苦耐劳，才将两个儿子都送到了大学里，那时的大学真的是不得了，现在我的两个舅舅都是干部退休，退休金非常不错。
三个女儿虽然没上完小学，但是嫁得也不错，几个表哥都是编制内。除了我母亲，我母亲是最小，姥爷就将她嫁到了隔壁村庄，图个近，父亲却是三兄弟，家里穷得叮当响。
扯远了。
那天是个星期五，我上过课，就跟姥姥姥爷告别，周末我都是要回家，帮父母下地干活。
姥爷拉着我的手说：云，你回去跟你的妈妈说，星期天来我家，我可是要走了。
这时，门外有风吹过，门在响，姥爷说：是不是小江回来了，这孩子都半年没有回来了，去城里生活，都不知道乡下有个爷爷啊。
姥姥说：没有啊，他们读书都很忙呢？
姥爷说：再忙，也要回家看看爷爷啊，爷爷在家里想念 得 慌啊？
姥爷又说圆圆呢，圆圆是我的妹妹，姥爷又说了好几个人的名字，都是我的表哥表妹。
我也没有说什么，我只是记得姥爷说星期天让我们就到他家去。
我跟母亲说的时候，母亲马上收拾了一下衣服，就带着我连夜去了姥姥家。
姥姥他们很爱干净，但是有些地方还是打扫不干净，母亲过去，将厨柜什么的，角角落落都刷洗了一遍。
姥爷又托人去叫两个舅舅。平时姥爷从来不会叫舅舅回来，他觉得他们工作忙，为大家服务，是不能叫他们回来。
两个舅舅也没敢耽搁，就赶紧回来了。姥爷就出去接儿子了。
姥爷在路上跟村里的每一个人都打招呼，大家都说老爷子近来气色不错，享福，三个女儿，两个儿子，都看到曾孙辈了，大姨二姨最大，他们都当奶奶了。
平时姥爷什么都不做了，每天睡觉，吃饭，总是慢慢地走路，走到村口那边的石头椅子边，坐在那晒太阳。
姥爷乐呵呵地，明明到村口不到500米的路，这次姥爷走了两个小时，终于看到了两个舅舅回来了。
姥爷又慢慢地回家，到家了，正堂里有张椅子，姥爷坐在椅子上，两个舅舅坐在旁边的长条凳子时，母亲在烧水泡茶。
姥爷说：我要走了，我挂念不下的是云这个孩子，我委屈了小女儿，不能再委屈这个小外孙了，你们做舅舅的都有本事，他将来上学不管如何，都要帮他一把，给他安排一个好工作。
姥爷说：我走后，你们不要哭，我都80多岁了，是喜事了，我这是瓜熟蒂落，到另外一个世界开始新的生活。
姥爷慢慢道：喜事你请东头的王喇叭做厨师，他掌勺，做得有味，乡里都爱吃他做的菜。总事就找大青，他这些比你懂，不要看他一直在乡里混，但他人情世故比你们当官的懂，他懂喜事怎么安排，你们都不要插手，交给别人做，就要相信别人。
姥爷：我走后，你们自己要时时地反省自己，一日三省，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一定要平安退休，再大的诱惑还是要忍住，吃点喝点没关系，但是不能拿，伸出手拿就要被剁，一定要记住。
大家听得有些严肃。一会儿姥爷叫两个舅舅帮他去洗个澡，说这一辈子都没有麻烦过舅舅，这临走前，让他们尽个孝，帮他洗个澡。
两个舅舅给姥爷洗了一个澡，姥爷就穿上三个女儿买过来的衣服，道：这衣服还是穿女儿买的贴身啊。
姥爷穿戴整齐，说困了，想睡觉。吃晚饭的时候再叫他。
大家就离开了姥爷，而我还在姥爷身边，姥爷说：你以后想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有所犹豫，亲人靠不住，自己要立起来。
我给姥爷掖了掖被子，道：姥爷，你会长命百岁。
姥爷笑道：百岁啊，百岁。
一会儿，他就睡过去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时母亲进来了，叫我们吃晚饭。一看姥爷睡过去了，大哭。
原来姥爷已经走了，神形安祥，但他晚饭还没有吃呢。这成了几个姨，两个舅舅最大的遗憾。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说，之所以我觉得姥爷当时没走，是因为他的眼睛半睁，似睡非睡。
母亲进来后，见姥爷没有呼吸了，眼却是半睁着，顺手将姥爷眼皮抚平了，母亲没说，我也没说。后来我才得知这叫心愿没完成，为何心愿没完成，就是两个舅妈都没有过来看最后一眼。
不过，也许不是这个心愿。我后来大学毕业了，也没有向舅舅姨妈他们求帮助，我是出去打工了。
不过，表哥他们对我都很好，因为姥爷走前，就我一个人在床前；姥姥走前，也是我一个人在床前。
当年姥姥几天不思饮食了，大家都说大限到了。一群亲戚朋友都在院子里聊天，说姥姥这样不吃不喝估计就是两三天的事情了。
我一个人坐在姥姥房间的沙发上，看着姥姥，她躺在床上，呼吸缓慢，一晃之间，我觉得我眼睛花了，擦了擦眼睛，近前再看，原来姥姥已经驾鹤西去了。
姥姥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但是都没有想到子女没有围绕床前，她就走了。
大姨去世的时候，亲戚朋友都在眼前，看着她安详睡去，二姨去世的时候，儿女都在床前。
所以姥姥和姥爷床前就我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就走了，成了大家的遗憾。
缘起缘灭，就顺其自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