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位于黄土高原脚下的西安市政府出台了一个令人啧啧称奇的政策：《西安市城市道路“以克论净深度保洁”作业标准（试行）》。

这个政策对西安市街道每平方米的灰尘克数进行了详细规定，并且把全市的街道按量化标准划分为三级。其中一级道路的标准是“高峰期人流量100人/分钟”以上的路段；

二级道路是指是指商业网点较集中、占道路长度60%以上的路段、道路宽度大于40米的城市干道等；

三级道路指商业网点较少的路段、居民区和单位相间的路段、城乡结合部的主要交通路段等。

根据西安市的这个政策要求，一级道路地面尘土每平方米不超过10克，垃圾路面滞留时间不超过10分钟。

二级道路地面尘土每平方米不超过15克，垃圾路面滞留时间不超过15分钟。三级道路地面尘土每平方米不超过20克，垃圾路面滞留时间不超过20分钟。

历史名城西安

还有一种“特级标准”：钟鼓楼广场、东南西北大街、省委周边道路、大雁塔广场和周边道路、等重点区域地面尘土，人工清扫每平方米不超过5克，垃圾路面滞留时间不超过5分钟。

这样一来，我们先不谈环卫工人的工作量是不是增加了许多，反正这条政策创造了很多工作机会。

首先，你得召集一批专家、教授来制定一个《西安市城市道路“以克论净深度保洁”作业考核办法》作为《标准》的配套。

这活可太难了，因为你考核哪些道路，抽查哪些地方，全都要理得清清楚楚，公平公正，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争议。

比如有人肯定要问：为什么规定10克算合格，难道10.1克就不行了吗？解释这种钻牛角尖的问题难道不需要专业知识吗？

其实配套规定还蛮细的，2017年9月6日，有媒体统计西安17名保洁员一天捡拾了6348个烟头。而按照内部考核规定，每个环卫工负责路段的烟头数在4个以内算合格，每超出1个罚款1元。

从路面扫灰称重

其次，你得去组织人手区分西安全市的三级道路，根据不完全统计，西安全市的主干道有2279条，次干道有1582条，城市支路有1120条，城市快速路有526条；

除此之外，还有数量众多的人行道、自行车道，想要把这些道路按照人流量一一分类着实是一件不容易干的差事。

再次，更加庞大的工作量来自于对路面灰尘的收集、称量和垃圾的观测，毕竟想要真正落实市政府的这条政策就要求几乎24小时观测，每条路安排20个人不多！

最后，后台还需要许多负责数据统计、分析、考核、报告的人员，要是只算那3800多条主干道和次干道的话，安排1000个人也许能够把这活干好。

当然，最苦、最累的还是西安的环境保洁工作人员，自从这么细的考核办法落地，他们就毫无疑问会变成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连轴转了。

保洁人员的工作强度增加是意料之中的，所以市政府非常明确地提出了措施要求：一级道路每2750-3125平方米配一名保洁员，二级道路每3125-3500平方米配一名保洁员，三级道路每3800平方米配一名保洁员。

保洁人员有苦难言

这一政策发布之后在网上顿时引发了热议，很多网友表示质疑，首先是过细的灰尘和垃圾量考核是不是真的能落实，其次考核到每平方米的灰尘重量是不是有必要，考核了对城市的形象和人民群众的健康有多大意义。

但网友议论归议论，西安市不久之后就开始正儿八经地实施了，从2017年2月开始，全城的大街小巷就出现了一批叫做“环卫检查考核员”的人，他们的组织关系隶属于环卫所。

每天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带着四根一米长的木棍、一个刷子、一个簸箕、一个电子秤在自己的“辖区”内巡查。

他们的工作流程：首先用木棍标出一个一平方米的区域，然后用刷子扫出这一平方米面积内的灰尘，然后称重，看看有没有超标。

与此配套，环卫部门还制定了针对保洁员的奖惩机制，检查不合格的前两次扣除100元工资，第三次将被辞退。

这样一来反倒引发了更多的担忧，因为对每平方米灰尘的称量并没有额外的监督机制，有人不免担心这就给了“环卫检查考核员”权力寻租的空间。

如此考核

毕竟环卫员没有其他技能，做份工作不容易，虽然只有每个月2000块钱，但谁也不想丢了饭碗不是！

当然了，毕竟西安的环境情况特殊，不远处就是黄土高原，要想控制道路积灰的压力是不小的，在这一政策实施3个月后的2017年5月，西安公布的抽查结果仍不能令人满意。

抽查显示，在灰尘最多的一个抽查点，一平方米路面有灰尘93.4克，超标73.4克，“超标”700%多估计够这条路的保洁负责人和保洁工人喝一壶了。

西安的政策引发的议论还未停歇，3个月后几千公里之外的山东烟台也随即跟进出台了类似政策。

2017年5月初，烟台市城管局环卫处发布消息称，“为提高市区环境卫生质量，创建第五届全国文明城市”，市、区两级环卫部门将在已有4条道路通过省住建厅验收的基础上，今年再打造16条省级深度保洁示范路，全长累计30642米。

与西安版本的政策相比，烟台的政策更加细节化，几乎达到了360度全覆盖：果皮箱、污水井、墙根、路牙石全部列入考核范围。

海滨城市烟台

而且，对于考核指标还提出了“六净六无”的细化要求，说句实在话，这个“六净六无”估计连考核的人自己都记不住：

“路面干净，墙根和路牙干净，污水井盖子干净，树穴干净，绿地干净，果皮箱和垃圾箱等附属设施干净。道路无杂物、无泥沙、无积水、无污迹、无宠物粪便。”

最后最大的大招是：地面尘土车行道不超过5克/平方米，人行道不超过10克/平方米；主要道路可见垃圾停留时间不超过5分钟。

按照烟台市环卫部门的意见，这些政策的出台，是为了“实现从墙根到墙根的全覆盖保洁，主次道路保洁达到无尘土、见本色的要求，力争到2020年市区和县级市40%以上的主次道路达到深度保洁标准要求。”

为了落实这些要求，烟台市、区两级环卫的检查人员将会采用电子秤对示范路的尘土进行称量。

这一政策出台之后，不要说对保洁人员的招聘启事到处如雪片般张贴，各种保洁车、高压水枪、环保特种车辆的需求量也顿时大增，令环保装备公司赚了个盆满钵满。

环保人员保洁路面

果然，这一政策也引发了烟台市民的热议，有网友感慨说：“哎，前几天刚说西安来着，结果现在来打脸了……”“……没看到西安刚被骂完吗？”

还有的网友则对保洁人员的安全表示关注，因为夏天即将到来，冒着高温干这样大的工作量，无疑会增加保洁人员中暑或者其他疾病的风险。

以及保洁人员、保洁车辆出动的频率增加，很可能会增加交通事故的风险，对道路安全并非好事。

还有网友表示：“为什么不提高一下环卫保洁人员的福利待遇呢？”“谁定的让谁干一周，看看效果怎么样。”

当然不管网友们的议论怎么样，这个政策还是执行了，并且，烟台市生态环境局在每个月发布的《全市环境空气质量状况》里还真的列了一块“道路积尘负荷走航监测情况”的内容。

而且6年来，这个政策执行力度相当到位，根据2023年10月发布的《烟台全市环境空气质量状况》来看，市生态环境局表示：

“10月份，全市230条道路积尘负荷均值为0.36克/平方米，属良等水平，环比改善27%，道路积尘高负荷路段占比为6%，环比下降32%。”

烟台市环保局公开信息

这个成绩相当不容易了啊！比起当初制定的“每平方米道路积灰不超过10克”的标准，2023年10月全市道路积灰仅为目标值的3.6%。

这个月份，全市道路积灰最少的是黄渤海新区，平均积灰仅有0.15克/平方米，积灰最多的福山区也只有0.59克/平方米。

这已经不是城市管理取得多明显的进步的问题，而是烟台全城几乎“一尘不染”了，到了你掉根头发在地上都扎眼的程度。

到底是烟台市的检测方法、检测手段“科学”、“合理”了，还是烟台的城市环境真的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我想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广大烟台市民。

确实，要维持城市的干净整洁，从环卫部门到保洁工人都不容易，也都在用心用力地想要实现这个目标。

但有些过于苛刻以至于偏离人性，甚至有“鸡蛋里挑骨头”嫌疑的政策、办法是不是必要，有没有搞形式主义的嫌疑，这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