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霸陵突然成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焦点。刷屏的原因一点也不复杂,就是元代以来,人们认为凤凰嘴是汉文帝的埋骨之地,明清时期,那里摆放了十几座石碑,得到官方的权威认证。此次考古发掘,推翻了前人错误已久的观点,帝陵实际位于距凤凰嘴约两公里的江村。这就解决了许多人的疑问,帝陵与窦皇后陵为何相距如此之远,如今答案揭晓了,因为凤凰嘴压根就不是帝陵,那里并没有墓葬。祭祀了数百年,蓦然回首,发现拜了个寂寞。
放眼西汉时期,帝陵主要分布在长安城北的咸阳原上,最东端是汉景帝的阳陵,目前发掘了陪葬坑,修建了博物馆,可以从西安市区前往参观。最西侧是汉武帝的茂陵,在咸阳境内,其中霍去病墓前的马踏匈奴石刻更是大名鼎鼎,享誉海内外。介于两者之间的汉高祖长陵、汉惠帝安陵、汉昭帝平陵尚未开发,参观的话,主要是看一种情怀,因为除了高大的封土,也实在没有多少可看的东西了,两千年的凄风苦雨,地面建筑早已摧残殆尽。
相比之下,汉文帝霸陵、汉宣帝杜陵就显得很不合群,它们位于长安城的东南方向,没有和其他皇帝比邻而居。霸陵为什么叫霸陵?是“就其水名,因以为陵号”,附近有灞水潺潺流过,因此得名。这与前面三座陵寝明显不一样。刘邦的父亲去世后,葬于万年陵,希望大汉王朝的统治延续万年。刘邦、刘盈的陵寝分别取“长安”二字中的一个,长陵,安陵,寓意政权长治久安,表达的都是美好的寓意。汉文帝的陵寝没有那么多祝福在里面,简单的因水而名,像之后汉武帝的茂陵,是在茂乡;汉宣帝得杜陵,是在杜东原,都复制粘贴了汉文帝霸陵的命名方式。灞水原来也不叫灞水,是秦穆公为了彰显霸功而改名,他万万不会想到,此举间接为汉帝国的皇帝取了陵名。
汉文帝为什么要把陵寝修建在长安城东南三十五里的地方呢?他有怎样的考量?如果你穿越成汉文帝,准备如何决策?在此过程中,如果认为汉文帝只是想为自己寻找一块万年吉地,那就大错特错了。在登基后的第七年,刘恒首先考虑的是母亲薄太后的葬地问题,按理说汉家实行嫡长子继承制,天子的母亲正常是先帝的皇后,帝后二人同茔而葬已有先例,比如刘邦和吕雉。可是到文帝时,恰恰出现了非常尴尬的事情,刘恒不是正常登基的,他与西汉第二代皇帝刘盈是兄弟,母亲薄太后在刘邦生前只是个普通的嫔妃。长陵中,只建造了一座后陵,吕雉已经在七年前拎包入住了,没有为薄太后预先安排陵寝。文帝不能在已经建成的长陵上大兴土木,把围墙拆除,再建一座后陵,惊扰先帝不说,还在活人面前留下不孝的恶名;更不可能退而求其次,降低丧葬规格,让母亲以普通嫔妃的身份陪葬长陵,那样动静是小了,却与太后当前的地位极不匹配。
《汉书·外戚传》记载,薄太后“葬南陵,用吕后不合葬长陵,故特自其陵,近文帝”,由于长陵没有薄太后立足的地方,汉文帝决定为母亲找过一块万年吉地,并且和自己在一起,“东望吾子,西望吾夫”。在传统文化二十四孝的故事中,就有文帝的身影,母亲患病期间,他亲自尝药,确定安全后,才放心让母亲服下。比起那个风流的父亲,刘恒对母亲的感情明显更深。刘邦在世,对这两个人并不重视,当薄太后还是薄姬时,惜字如金的史书有过两次她不受宠的记载,薄姬入后宫,“岁余不得幸”,根本没有侍奉丈夫的机会,后来还是发小管夫人、赵子儿得到刘邦宠信,在他面前提到了薄姬,刘邦才想起有这么个人,把薄姬给喊过来,准备临幸。
薄姬好不容易有和丈夫亲密接触的机会,怕刘邦又变卦,对他说昨天梦到有一条龙在胸前盘踞,刘邦听了很高兴,如果怀孕生下了男孩,那就是真龙天子,我身为真龙天子的父亲,不也是真龙天子吗?便说:“吾为汝成之”,很快,十月怀胎,生下了刘恒,但刘邦身边的女人很多,对薄姬丧失了兴趣,平时连面都很少见。正因为不受宠、不得志,在丈夫死后,吕雉将那些迷惑老公的“狐狸精”通通囚禁起来,把没有构成威胁的薄姬放出宫去投奔儿子,过着平静的生活。
对于薄太后而言,他和刘邦名义上是皇帝与嫔妃,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大多数时间,薄姬要忍受独守空房的煎熬。陛下一时兴起了,可能会临幸,否则就是汉宫里沉默的大多数之一。刘恒对父亲更没什么感情了,面都见不到几次,年仅八岁,就被刘邦封为代王,打发到遥远的北疆去了。吕后当政,把戚夫人变成了人彘,毒死了赵王刘如意,那是因为他们深受先帝宠爱,除此之外,他还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几个儿子下手,使刘恒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怕哪天就轮到自己。薄姬母子不受待见,反而成为护身符,最终在铲除诸吕后成为长安的新主人。这对母子出于感情上的考虑,选择远离汉高祖的长陵,因为刘邦带给他们的是冷漠与无情,吕后带给他们的是惊吓与不安,都不是积极、正面的能量。反倒是不利的处境加深了薄姬母子间的感情,成为他们死后就近埋葬的助推剂。
在文学史上,有许多诗人、作家撰写过关于霸陵及周边地区的诗文,题材非常广泛。有送别的,比如李白《灞陵行送别》:“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我向秦人问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表达了分别时刻内心的凄凉与不舍。有落第后伤怀的,刘长卿《送马秀才落第归江南》:“南客情归乡梦频,东门怅别柳条新。殷勤斗酒城阴暮,荡漾孤舟楚水春。湘竹旧斑思帝子,江篱初绿怨骚人。怜君此去未得意,陌上愁看泪满巾”,诗人在霸陵送别落第朋友的见闻;还有郊游散心的,杜甫《怀灞上游》:“怅望东陵道,平生灞上游。春浓停野骑,夜宿敞云楼”。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在此离别、在此伤怀、在此游历,是因为这里景色优美,靠近帝都,且位于长安东部前往关东的要道、咽喉、必经之地。王昌龄在《灞桥赋》说:“惟梁于灞,惟灞于源,当秦地之冲口,束东衢之走辕。”
重要的地理位置是影响汉文帝决策的因素之一,他与薄太后不能在咸阳原上选择陵址,必须另择他处,附带着陵邑也不能建在咸阳原上。当年刘敬出使匈奴归来,说河套地区的白羊王、楼烦王距离长安只有七百多里,轻骑兵一天一夜就可到达;而在关东地区,又有六国的残余势力,地方上的豪强大族,时时刻刻威胁着刘家天下。陛下尽管占据了关中,可是战乱过后,经济凋敝,人口稀少,实力不强,建议从关东地区迁徙有势力的豪强,把他们放在眼皮底下。一来可以就近监视,防止他们在当地作乱,为非作歹;二来可以充实关中,促进经济发展,开垦更多土地,应对北面匈奴的威胁。刘邦采纳了刘敬的建议,迁徙人口十几万,又在长陵营建了长陵邑,用于安置这些地头蛇。汉惠帝驾崩后,在安陵附近修建陵邑。刘恒登基时,长安城北已经有两座卫星城,如果匈奴南下,它们都是保护长安的屏障。
两位先帝设置陵邑的做法,得到了汉文帝的认可,为了发挥自己陵邑的作用,他决定把万年吉地选择在长安东侧灞水边的要道上,假设关东地区出现了叛乱,打进了函谷关或者武关,霸陵邑将是捍卫国都的最后一道屏障。如果将陵邑选择在长安西侧或者南侧,意义远没有在北侧或者东侧那么大,巴蜀和湖湘地区并没有能威胁到中央政府的力量。文帝时期,匈奴大举进犯过几次,刘恒驾崩的前一年,六万匈奴骑兵攻打上郡、云中,文帝调兵遣将,命令宗正刘礼屯兵霸上,扼守东侧要道。诸侯王也谋反过两次,济北王刘兴居趁匈奴南下之机,准备攻打关中,汉文帝派柴武将其平定;淮南王刘长联络闽越、匈奴意欲造反,被朝廷察觉,废去王号。刘邦分封诸侯王,本意使江山稳固,实际上却为中央政府增加了烦恼。刘恒在灞水附近营建陵寝、陵邑,既避开了高祖、高后,也增加了长安东侧的防卫力量。
每当后人途经霸陵,除了怀念汉文帝无为而治、体恤百姓,还对他的薄葬赞赏有加。在《汉书·张释之传》中,他曾经想用北山石制作棺椁,用于防盗:“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斫陈漆其间,岂可动哉!”随从听了,纷纷给皇帝点赞,认为领导说的有道理,张释之却提出反对意见:“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亡可欲,虽亡石椁,又何戚焉?”如果里面有金银财宝等让人惦记的东西,再好的防盗措施都白搭;如果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就算不采取防盗措施,也没有什么危险。汉文帝十分认可,采纳了他的意见。“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只用瓦器陪葬,不用金银等贵金属,在遗诏中,他再次强调:“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霸陵山川因其故,无有所改”。
因为不起坟,没有封土,从节约民力的角度看,可以降低工程量,减轻百姓负担,这在考古过程中得到证实。下葬前夕,任命郎中令张武为复土将军,征发近县卒一万六千人,内史卒一万五千人,加起来三万一千多人参与陵寝复土,并不是很多。四周还要有足够的空间修建陵邑,还有窦皇后陵、薄太后南陵等其他高级贵族墓地,据媒体报道,在江村大墓西、北两个方向3公里至4公里的区域,发现了几十座“甲”字型汉代大墓,极有可能就是帝陵的陪葬墓,在这些功臣贵戚中,目前已知的就有窦太后的女儿长公主刘嫖,汉武帝的首任皇后陈阿娇,本来她应该葬入茂陵,可惜被刘彻废黜,最终只能长伴母亲、外公于霸陵,黄泉路上,应该没有长门宫的幽寂了。
汉文帝节俭治丧,获得了曹操、曹丕父子的认可,他们也非常推崇薄葬。魏文帝曹丕在《终制》写道:“汉文帝之不发,霸陵无求也;光武之掘,原陵封树也。霸陵之完,功在释之;原陵之掘,罪在明帝。是释之忠以利君,明帝爱以害亲也。”霸陵没有被盗,功劳在张释之,因为他奉劝君王薄葬;汉光武帝原陵被盗,责任在汉明帝,因为他厚葬了父皇,还建起高大的封土,引起后世盗墓贼的觊觎。徐夤《忆长安行》写道:“旧历关中忆废兴,僭奢须戒俭须凭。火光只是烧秦冢,贼眼何曾视灞陵。”众所周知,秦始皇陵埋藏着无数珍宝,摸金校尉们都跃跃欲试;霸陵只有瓦器陪葬,盗墓贼都不感兴趣,诗人常常拿秦始皇和汉文帝作对比,讽刺统治阶层的奢靡无度,最终自食其果。汉陵考古队队长马永赢说:“这次的发现,陪葬品和皇帝的身份产生了很大的落差”“我们只发现大量的陶器、铜器和铁器,这也印证了汉文帝临终前的遗诏”。
在历史上,对于汉文帝陵是否真的节俭,莫衷一是。有人认为是真的,汉文帝的陪葬品的确不够奢华,和刘武帝比简直天壤之别,还有人认为只是官样文章,做做样子而已,没有落到实处。西晋末年,霸陵、杜陵皆被盗,史书记载挖出了很多财宝,更加深了霸陵是否真正节俭的质疑。究竟是刘恒口是心非?还是汉景帝没有遵循遗诏,违背父皇的夙愿?或者盗挖的是附近窦皇后等人的陵寝,他们被厚葬了,有许多宝贝,使人们误会是文帝的。考古发掘能够为相关争议提供事实依据。
总之,汉文帝修建霸陵,并非只是为个人选择葬身之地,也是为太后、皇后、功臣、皇亲国戚选择墓址,为五千户关东移民选择住址。在这个过程中,要全盘考虑个人感情、陵园制度、政治形势、地理交通、经济实力、执政理念等因素,是复杂、综合、系统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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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陵出世,文帝节俭之风大火。
昭穆制只是一种说法,主要原因还是以非继承人的身份登上皇位,有意远离父亲和兄长,宣帝的杜陵也是如此
既然节俭 为何不节俭到底 非要弄个四墓道亚字形大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