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隆重对待韩侂胄的记载均出于宋朝,金国方面并无记载

史海撷英 2023-05-19 16:00:22

志大才疏、眼高手低、才不配位、最终误国丧身的南宋权臣韩侂胄,在很多书中都被记载为受到金国极大尊重。但讽刺的是,这些金人对待韩侂胄态度的记载,却偏偏都出自宋人的手笔,反倒是金人没有任何记录。

那么,韩侂胄的脑袋在金国到底是个什么待遇呢?

得从韩侂胄之死说起。

宋宁宗开禧三年(1207年)十一月初三,大权臣韩侂胄被杨皇后与史弥远等人联手诛杀于玉津园。

就在当天,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的参政钱象祖,踌躇满志地就向金汴京行省通报诛杀韩侂胄之事,“遂以窜殛侂胄事牒报对境。”

次日十一月初四,韩侂胄派去金国议和的使者王柟才在元帅府见到负责议和的金军统帅完颜匡,对宋金和议展开谈判,压根不知道派他来议和的首谋韩侂胄已经殒命。

在这里还要讲明一点,议和是韩侂胄拍板的,使者也是韩侂胄派的,并不是丘崈主持派遣的,丘崈没那么大权力,代表不了大宋,而堂堂大金也不会接受来自宋国边将的议和。

韩侂胄

随后,南宋朝廷的新政府对已经死去的韩侂胄装模作样地进行罢官、贬黜、流放以及除名一系列操作后,才在十一月初七对外公开宣布“韩侂胄已行身故”。

到了这时候,低能皇帝宋宁宗才知道他曾经的贴心人死了,下诏把韩侂胄安葬在报慈寺他娘魏国夫人的陵墓旁边。

十一月二十,金汴京行省接到南宋传过来的韩侂胄被杀的消息,在与宋使王柟会谈时,金人故意问王柟:“韩太师何如人?”

王柟此时仍不知道韩侂胄已死,就不卑不亢地向金人“盛称其忠贤威略”。这时,金人戏谑地拿出南宋政府发过来的边报给王柟看,幸灾乐祸地说:“如汝之言,南朝何故诛之?”

王柟这才知道韩侂胄已死,对最新情况一无所知的他是窘迫惊惧、无言以对。

话说,南宋朝廷的新执政集团干得太不是人事了!政府换人了省札边报不先通知自己的使者,却先报给敌国,让自己使者处于被动和尴尬的地步,这行为也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王柟

韩侂胄被杀,由韩侂胄拍板的和议自然也暂停,这边王柟寻思脱身之计,那边金人也要向皇帝奏报最新情报。

金章宗从南宋朝廷诛韩的行为看出对方的软弱,就在十一月二十六指示完颜匡:重申议和五项条款,把犒军钱改为银子,另外让南宋朝廷必须拿韩侂胄的脑袋来赎淮南故地。

很显然,这是金国方面得知韩侂胄被杀后临时增加的条件。为了增强己方讨价还价的资本,十二月初十,金军又攻陷南宋的随州(今湖北随县)。

王柟带着金国方面的新条件还没有回朝报告,南宋朝廷对韩侂胄的清算还在进行中。

嘉定元年(1208年)正月初八,右谏议大夫叶时等人上书宁宗,请求把专政无君的韩侂胄枭首,“置之淮甸,积尸丛冢之间,以谢天下。”宁宗不同意。

正月十一,叶时等人再次上书请求,宁宗仍不许。正月十二,王柟从河南回朝,向朝廷禀报了金人的新条件——要求函首韩侂胄。正月十五,宁宗诏侍从、两省、台谏集议函首事。正月十六,叶时等人第三次请求枭韩侂胄,函首两淮,宁宗还是不同意,御笔诏三省、枢密院详议。

赵扩

宋宁宗很重感情,对信任的人都很宽容,更不用说曾与他朝夕相处日日相见的韩侂胄了。正是宁宗的坚持,加上新执政集团的钱象祖与史弥远的内斗,韩侂胄枭首之事暂时不了了之。

二月初五,王柟奉命再次赴金河南行省议和,向完颜匡递新宰相钱象祖的复函:“止缘侂胄启衅生事,迷国罔上,以至地斯。是以奋发英断,大正国典,朋附之辈,诛斥靡贷。今大国欲使斩送侂胄,是未知其已死也。侂胄实本庸愚,怙权轻信,有误国事,而致侂胄误国者,苏师旦也。师旦既贬,侂胄尚力庇之,嘱方信孺妄言已死,近推究其事,师旦已行斩首。倘大国终惠川陕关隘,所划银两悉力祇备,师旦首函亦将传送”。

这时,金陕西宣抚司向金章宗请求,对侵占的川陕关隘增派戍卒万人,不管是金人真心不想归还,还是惺惺作态吓唬王柟,被自家政府拖后腿的王柟都理直气壮不起来,为了要回关陕,他只好向完颜匡妥协许诺,可以回朝劝说朝廷同意函首韩侂胄。

完颜匡认为南宋的确有议和的诚意,就向金章宗分析:川陕关隘对己方来说没啥用处,还浪费军费士卒,但对宋人来说却是性命攸关,那是宋人的蜀地门户,如果坚持不还,双方势必再起争端,岂不是永无宁日?

金章宗采纳了完颜匡的意见:只要南宋函首韩侂胄,陕西关隘可以赐还给南宋。

三月二十,王柟从军前归还行在临安,把金国方面的条件报给朝廷,是保韩侂胄还是用他换回陕西关隘?面对二选一的抉择,从来就没有主见的宁宗立马无措了,再次让大臣们都堂集议。

章良能

三月二十一日,侍从、两省、台谏齐聚一堂,讨论函首事,枢密章良能首先同意函首:奸凶已毙之首,又何足惜?侍左郎官兼太子舍人王介反对:韩首固不足惜,而国体为可惜!章良能讽刺王介实际可惜的是韩侂胄,王介奋起反驳:今日敌要韩首,固不足惜。明日敌要吾辈首,亦不足惜耶?兵部尚书倪思也同意函首:一侂胄臭头颅,何必诸公争?签书枢密院事林大中、吏部尚书兼翰林侍讲学士楼钥等均认为该以和议为重,“与其亡国,宁若辱国”。

宁宗看诸臣坚持函首,放弃自己对韩侂胄的维护,在三月二十二日颁旨依奏。

三月二十三,朝廷向临安府、两淮、荆襄、四川等宋金交界处颁布函首黄榜。三月二十四,执政又下发公文通知诸路安抚制置司,晓谕函首事。三月二十六,宁宗诏临安府处理函首事,临安府派遣东南第三副将尹明,前往报慈寺,把韩侂胄的棺木挖出,砍掉脑袋,送往江淮制置大使司。闰四月二十六,韩侂胄和苏师旦的脑袋被送到金河南行省元帅府,完颜匡命平南抚军上将军纥石烈贞“以侂胄、师旦首函露布以闻”。

金章宗闻讯大喜,在五月初九,遣户部尚书高汝砺、礼部尚书张行简奏告天地,武卫军都指挥使徒单镛奏告太庙,御史中丞孟铸奏告社稷。

同一天,金章宗亲御应天门,立黄麾仗,亲王、文武诸臣合班起居,“受宋馘”,由尚书省奏露布,中路兵马提控、平南抚军上将军纥石烈贞献上宋贼臣韩侂胄、苏师旦的首级,亲王百官上表称贺,把韩侂胄、苏师旦的脑袋献于庙社,并把露布颁布中外。

之后,把韩侂胄、苏师旦的脑袋悬竿挂在闹市大街上,同时把两个人的画像也悬挂脑袋旁边,让“百姓纵观”,悬挂多天后“漆其首,藏之军器库。”

完颜璟

从金国方面的记载看,韩侂胄的脑袋在金国的待遇就是被当成战利品,在金章宗亲受的盛大献捷仪式、庆功宴上展示,然后被悬竿闹市,最终漆首藏于军器库,没有追谥,也没有改葬。

所谓金人对韩侂胄的追谥、改葬都来自南宋人的记载。有李心传的《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卷七乙集《朝事二·开禧去凶和敌日记》:“侂冑首将入伪境,彼中台谏交章言:侂冑之忠于本国,乃诏谥为忠缪侯,以礼祔葬其祖魏公茔侧。”张端义的《贵耳集》卷下:“函首才至敌界,敌中台谏交章言:‘韩侂胄忠于其国,缪于其身,封为忠缪侯。’将函首祔葬于魏公韩某墓下,仍札报南朝。当时丘宗卿开督府在建康,备坐北札,遍札诸州监司。先父适漕淮东,亲得此札,幸一见之。”周密的《齐东野语》卷三《诛韩本末》:“金主尝令引南使观忠缪侯墓,且释云:‘忠于为国,缪于为身。’询之,乃韩也。”叶绍翁的《四朝闻见录》乙集《函韩首》:“谍者谓金既受韩首,谥之曰‘忠缪侯’。”

四人记载以张端义最为详细,信息来源也各自不同,有官方、有民间,李心传没写来源,张端义说来自先父,周密说来自使臣,叶绍翁说来自谍者,看着不像是假的,但如果这是真的,为何不见金人方面的哪怕一条记载呢?

原本金人索要韩侂胄脑袋,就是为了羞辱南宋、损害南宋国体、威慑南宋君臣的手段,如果金人在接到韩侂胄脑袋后,真的给他“公论”又追谥又改葬的,岂不得把此举大肆渲染,把南宋朝廷的脸面摁在地上再蹂躏羞辱一波?

试想,南宋的光宗不孝都被金人拿来调侃讽刺,如果他们真抬举韩侂胄,为何吝于记载呢?所以,对所谓忠缪侯的追赠改葬,俺保留意见,这很可能是宋人对国体被羞辱之事抱不平,所以编造出来的美好愿望罢了。

韩侂胄

但是,尽管谋求个人利益的韩侂胄北伐失败了,他总归是为了国家,可以用擅权误国来判他的罪,却不能用兴兵北伐为定罪的借口,更不能把他的脑袋送给敌国,因为真的有辱国体,当然,韩侂胄如果不死、函首苏师旦同样会受到谴责。

正是因为被函首,所以韩侂胄很受后世人的同情,明末清初的反理学代表颜元就尤其为韩侂胄愤慨喊冤,并把韩侂胄的遭遇归咎到朱熹的理学身上,认为全因为韩侂胄搞过庆元党禁,才被理学门徒“深恶”报复。

为了给韩侂胄挽尊,颜元还把宋人记载的金人追谥改葬韩侂胄的情节更加完善,加入金国君臣哭祭的细节,“十二月,著宋史评,为王安石、韩侂胄辩也。”“辩侂胄略曰:南宋之金,与北宋之辽,又不可同年而语也。乃累世知岳飞之忠,累世皆秦桧之智,独韩平原毅然下诏伐金,可谓为祖宗雪耻地下者矣;仗义复雠,虽败犹荣者矣。乃宋人必欲诛之以畀金也,尚有人心哉!然兵临城下,宗社立墟,敌问戎首,无如何也。乃夷考当时,叶适、丘崈、辛弃疾等支吾于北,敌无胜计,而宋相之首,已不保矣,异哉!有题朝门者,曰:‘晁错既诛终叛汉,于期一入竟亡燕!’可见当时人即惜之,非诛平原而宋存,留平原而宋亡也。及金主见平原首,率群臣哭祭礼葬曰:‘此人忠于谋国,缪于谋身’,谥曰‘忠缪’,则金非恶平原,而深笑宋室也可知矣。《宋史》乃入之奸臣传,徒以贬道学曰‘伪学’,犯文人之深恶耳。”

乾嘉之际的钱大昕也曾写过《过安阳有感韩平原事四首》:(相传金人得韩侂冑首,葬之安阳祖墓,谥曰忠缪。谓其忠于谋国。缪于谋身也。)十年富贵老平原。一著残棋一局翻。毕竟未忘青盖辱。九京不愧魏公孙。胸无成算掷千钧。壮志区区那得伸。一样北征师挫衄。符离未戮主谋人。匆匆函首议和亲。昭雪何心及老秦。朝局是非堪齿冷。千秋公论在金人。成败论人亦可嗤。谁持秦镜照须眉。如何一卷奸臣传。却漏吞舟史太师。

从钱大昕在开头特意写明“相传”可知,别说他不信颜元的杜撰之语,就连对宋人记载的金人追谥改葬韩侂胄的真伪,他也保留意见,所以才表明相传。

韩侂胄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对韩侂胄的同情,所以写下“千秋公论在金人”的诗句。

和他大概同时期的袁枚,又引用他的第二三首诗并加以解说,认为韩侂胄伐金失败和张浚伐金失败一样,后人批评韩不责怪张,就是因为韩得罪过朱熹的缘故:“韩侂胄伐金而败,与张魏公之伐金而败一也。后人责韩不责张,以韩得罪朱子故耳。然金人葬其首,谥曰忠缪,以其忠于为国,缪于谋身也。钱辛楣少詹过安阳吊之曰:‘匆匆函首议和亲,昭雪何心及老秦。一局残棋偏汝着,千秋公论是谁伸?横挑强敌诚非计,欲报先仇岂为身?一样北征师挫衄,符离未戮首谋人。’少詹又吊姚广孝云:‘空登北郭诗人社,难上西山老佛坟。’”

诚然,韩侂胄被函首很值得同情,死都死了还成为金章宗羞辱南宋的工具人;但他本人以及他的死,却不值得同情。

他实际还是死于自己之手,如果不是他的傲慢自大怎么可能命丧玉津园,如果不是他开启利用皇帝内批兴风作浪的恶例,杨皇后怎么会效法他利用内批要了他的命呢?

用明人张燧的话结尾:“侂胄以内批斥逐人,而终以内批自杀,天道好还,岂不可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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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不在神坛,也不在地狱,将一切历史拉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