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如意》作者:云霓

冰悦谈小说 2025-01-21 17:38:46

《四合如意》

作者:云霓

简介:

谢太后死在权势滔天的那一年。

臭名昭著的她,不但没受到报应,反而穿到六十四年前。

敌人尚未出生,她就赢在了起跑线,这就是做了祖宗的好处。

……

上辈子装作贤良淑德,却人人叫骂。

这一生干脆不再遮掩。

结果好像与她想的有些不同。

打人,落得贤孝名。

分家,族人自愿追随。

杀人,也成了仗义之举。

谢家娘子心善,人又好,大家都知晓。

谢玉琰:惟愿天下安定,兴盛太平

王晏:不信

精彩节选:

梁朝,康平二年。

柳絮般的雪花,盖住了宫中的琉璃瓦,却衬得那红墙更加的明艳。

一辆马车驰到宫门口,引得周围百姓驻足围观。

谢玉琰掀开帘子下了车,抬起头看向那巍峨的宫门,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齐军南下,大梁京城和陪都被攻占,齐人扶持王淮登基为伪帝,大梁差点就此灭国。直到齐人离开后,几经周折,都城才重新回到大梁手中。

“妖后。”

刺耳的声音让谢玉琰回过神,一个女子手持匕首冲过来,护卫太后的禁军立即上前,一刀将女子砍翻在地。

换做战前,绝不会有宫门口杀人之事,百姓也会看着惊慌,但四个月来,死于战火之人不计其数,大家见惯了生死,反而引来更多人在远处驻足。

“娘。”人群中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小娘子哭喊着扑向妇人,跑到半路,突然改变方向,从两个护卫中间钻出,将手中那绑着碎瓷的木棍,狠狠刺向谢太后。

温热的鲜血喷溅,溅落在谢玉琰手背上。

小娘子脖颈上血液汩汩而出,那张稚嫩的脸很快被血染红,然而她的眼睛中没有恐惧,只有满满的恨意,妇人见状,一声尖叫,竭力想爬到女儿身边,却被旁边的禁军一刀钉死在了地上。

转眼的功夫,没了两条人命。

谢玉琰用帕子擦掉溅在手背上的血滴,没看地上的母女一眼,继续向宫门口走去。

“齐人刚走,大梁的圣人就命官兵四处抢夺百姓家财,杀了我们几百族人。对大梁的子民,官兵比齐人和盗匪下手更狠,不杀了这恶妇……我们就没有活路。”

“拼了……”

话音刚落,就有三十几人冒出来,他们与那对母女一样,打听到谢太后的行踪,要在这里行刺。

这些人一拥而上。

正当禁军招架困难时,一支箭矢飞来射中了领头的乱民。

一队骑兵奔袭而至,最前面的人穿着甲胄,面容清俊,正是曾登基的伪帝王淮。

都城陷落后,本来被夺了太后名号,出家为道士的谢氏,暗地里与伪帝王淮苟且,在她的魅惑下,王淮答应还政于大梁,谢氏以此功恢复太后之位。

在京师这些日子,谢太后无恶不作,纵容麾下将士抢掠财物,不从者皆诛杀,本就陷入战乱的百姓,陷入更加凄惨的境地,路上随处可见丢弃的尸身。

百姓们心中愤恨,那么多皇族和嫔妃都被抓去,为何偏偏漏掉了这个谢太后?

“妖后……你会遭报应的……”

片刻功夫暴民被诛杀殆尽,王淮下马亲自护送谢玉琰入宫。

慈安宫早就收拾出来,谢太后进门,便有宫人上前侍奉太后穿戴。

深青色大袖,绣着五彩翟纹,红罗织成的云龙似是随时都能腾云而起,崔尚仪用指腹将衣裳仔细抹平,不让它有一丝褶皱,又去整理谢太后腰间那青罗裹造的革带。

谢太后这身穿戴华贵无比,就像是回到了大梁鼎盛的时候。

王淮撩开帘子走进来,目光堂而皇之地落在谢玉琰身上。本是外臣的他,眼下能自由进出太后寝宫,无人会阻拦。

谢玉琰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扬,面容在这衣冠的衬托下,明艳而绚丽。

王淮的心就是一动,谢太后早就到了暮春之年,但在他看来却依旧与年轻时没什么两样。

谢家与王家交好,他与谢玉琰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他曾暗地里下决心,等及冠之后就请父母做主,为他求娶谢玉琰。

可惜先帝突然将谢玉琰选入宫中,从那时起他只能将爱慕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本以为这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没想到齐人会扶他坐上皇位,做主封谢玉琰为他的皇后。

这番做法荒唐无比,却也有一点好处,圆了他的夙愿。

宫人端来糕点,谢玉琰倒茶给王淮。

“齐人又动兵了,”谢玉琰道,“二郎曾投效齐人,手下又有兵马,如今在都城中行走,守城的将士见了,恐怕生出异心,不愿意死战。”

“吾要借二郎人头一用。”

王淮曾归降齐人,才会有后面被扶为伪帝。

王淮在这里,其余将领们难免心生侥幸。

王淮思量片刻,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他望着谢玉琰:“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欢喜,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如此,就多谢二郎了。”

谢玉琰端起糕点送到王淮面前,却被王淮拉住了手。

王淮目光灼灼,谢玉琰被他这般瞧着,想起了两个人许多过往。

王淮在归政大梁后,将兵马全都交与朝廷时,就知晓会有今日,只不过他还盼着谢玉琰说出这结果时,眼睛中会有犹豫和挣扎。

但是没有……这就是她,一如既往的果断和狠心。

“当年我堂伯就说过,你比我聪明,可惜我也一直没有长进,帮不了你太多。”

王淮说的是王晏,那个据说曾被仙人指点过的宰辅。在宣宗朝时,将大梁带上了鼎盛时代,只可惜他过世后,那些新政没能在大梁推行下去,否则大梁也不会有今日。

王晏这个人也因为遇仙,痴迷修道,一辈子不曾娶妻。

谢玉琰见过王晏两次,一次是王晏在亭中安睡,她想要扑的蝴蝶刚好落在他的衣襟上,她躲在一旁看得入神,总觉得王晏的相貌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与家中长辈哪个相像。

第二次,仍旧在那亭中,王晏将糕点分给她与王淮。

“阿琰,”王淮道,“堂伯早就说过,五十年内大梁会大乱,果真如此,如果他还活着就好了,或许会有法子。”

王淮抬起手抚平谢玉琰的发鬓,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谢玉琰没有挣扎,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半晌他才松开道:“阿琰,希望你以后的日子,平安顺遂,我麾下的几千人,任你调遣。”

王淮拿起一块糕点揣入怀中:“这是你亲手做的,让我留个念想吧!”说完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片刻之后,禁军捧着一颗人头进门:“王侍郎自戕了。”

谢玉琰转头看去,王淮眼睛紧闭,脸上仿佛还留着一抹笑容。

“阿琰,我这就回去与父亲说,也许能想到法子,不让你入宫去。”

少年一脸赤诚,她那时候才知晓,喜欢一个人的目光是什么样的。

她不喜欢王淮,为了达到目的,才肯让他入帷帐。

于她来说就是一场利益交换。

旁边的崔尚仪忍不住道:“太后……若是难过……”

谢玉琰道:“其实二郎不知道,他麾下的几千人马早就被我掌控,他若不肯死,到时便会有人动手。

“早在入宫之前,祖母就说过,旁人想要在宫中存活,要花一辈子去学如何勾心斗角,而你只需做一件事。不要让人知晓,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如果人生下来就分善恶,她是后面那种。

她也曾装得贤良淑德,靠着这名声被先帝封为皇后,可惜终究敌不过先帝钟爱的娘子又被废黜。

后来她再度回到宫中,重新坐上皇后之位,不知晓的会以为,她在惨烈的宫斗中,学会了些手段,却不知只是展露她一点点真性情。

第二次被废是因为皇储之争。

先帝想方设法为爱子铺路,可他那爱子才登基两年,都城就被攻破。

她亲眼看着皇帝和宠爱的娘子、公主们被掳走,王淮出现在齐人身边,她就知道机会来了。

她怂恿王淮去做伪帝,等齐人离开之后,就能将都城还给大梁。

这样的乱世里,做什么都是应当,最重要的是将性命掌控在自己手中。

谢玉琰将装着王淮人头的匣子重新盖好。

“将人头送给谢太尉。”

有了伪帝的人头和足够的军资,与齐军交战就暂时没了后顾之忧。

……

京城再次被围困的时候,谢玉琰刚刚睡醒,正让崔尚仪给她梳最喜欢的发式。

长发只簪一半,剩下的如鸦般垂在腰侧。

透着股无拘无束的散漫和自在。

让人恍惚忘记了外面紧张的战事。

朝廷十万大军刚刚遭遇齐人就大败收场,刚登基的大梁皇帝更是没有了对战的信心,被一干官员和将领护着南逃。

“谢太尉也带人降了齐人。”

八十四岁的谢太尉,早就不能征战,他的地位和名声却是大梁的一根脊梁。

“娘娘,太尉不但做了降臣,还会助齐军南下。”

说完这些,眼线顿了顿道:“太尉说……”

“您并非谢家骨血,养您这些年,您也该有所回报,等他与齐人一同兵临城下时,您便下令打开城门,助他在齐国立下第一功,日后谢氏封王封地自然是太后的依仗。”

“娘娘您贵为太后,若是前往齐国,也能有个好前程。”

“就凭……就凭娘娘两次被夺太后位,两次重新恢复身份,可见……有那个手段,去了齐国诞下子嗣,说不得哪天又成了齐国的太后。”

谢玉琰忽然笑起来,脸上是浑然天成的妩媚,到了这般年纪,祖父却还要利用她这张面皮。

“这是劝吾三嫁吗?”

屋子里气氛一凝。

谢玉琰淡淡地道:“再嫁也无不可,只要他能似王淮一样,让吾掌管都城。”

谢玉琰攥起手,她没降生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母亲身子不好,将她生下也撒手人寰,之后她就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祖父母待她一向很好,她被封为皇后,谢家也跟着风光,一举将祖父推上了太尉位子上。

她知晓谢氏对她来说,更多的是利益交换,但……她怎会不是谢氏骨血?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腹中怎可能有别人孩儿?

真相到底如何,她却没有时间去查问了。

……

宫外呼喊渐起。

城破之后,齐兵和百姓叫着捉拿谢太后。

将祸国殃民的太后,从宫中扯出来,不但能发泄心中的怨恨和怒气,还能将她交给齐人领赏。

谢玉琰站在慈安宫中,看着她那师弟在院子里忙碌,她被夺太后位的时候,曾去道观修道,这憨傻的小师弟就跟在她身边。

直到现在,小师弟还相信有什么所谓的逆天大阵,将她带到阵心一通布置,然后煞有其事地启动大阵。

结果……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用处。

禁军早就支撑不住,宫门被撞开,很快那些人就能寻到慈安宫。

宫人和内侍都拿起了利器。

须发皆白的老将杨钦走到她面前。

这位老将真正的才能在于读书,可惜出身商贾不能科举,好不容易入军营拿了军功,却因与族中背离,官阶一再被压,干脆被撵去巡卫道观。

白白浪费了一身的才华。

杨钦道:“圣人是准备在这里等着,还是杀出去。”

杀出去而不是杀出重围。

眼下这样,不可能逃脱,但总比等在这里要好。

谢玉琰与杨钦共乘一骑。

杨老将军开路,谢玉琰伺机拉弓射箭。

远远地看到了谢家人,谢玉琰没有半点犹豫,果断地将箭矢射出,登时射翻一个堂兄。

“谢太后在这里。”

齐人没有想到,谢太后居然会搭弓射箭,冷不防被打个措手不及,一时吃了些亏,不过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更多人围上前。

一支支锋利的长枪,毫不犹豫地刺向他们。

“杀了妖后。”

长枪没入心窝,谢玉琰感觉到了疼痛。

挡在她面前的杨老将军,早就被五六根长枪刺穿。

谢玉琰深吸一口气。

耳边是欢呼的声音,只为能杀了她。

手段狠毒,心机、城府极深的谢太后终于要死了。

谢玉琰看着欢腾的人群,闯进来的百姓,恨不得将她分吃入肚。

她这一生,从入了宫开始,就似一只笼中鸟儿。

好在她从未被家族、皇权所驯服。

最后这段日子,她凌驾于皇权之上,便是绝境也要自己走到终点。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能生在盛世,无拘无束,再也不要入局。

至于嫁人……

嫁了两次的谢太后,委实不想再来一次。

谢玉琰微微一笑,就这样吧!

身后传来师弟的喊声,到底说了什么,谢玉琰没听清楚,本来将要闭上的眼睛,忽然看到一道光亮闪过,然后一切都沉入黑暗中。

……

不知过了多久,谢玉琰恍惚做了一个梦,一切往事在如雾般在脑海中聚散,她在其中沉浮,直到渐渐地再度有了感觉。

耳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感觉到系紧的领子被解开,一只手摸上她的脖颈,摩挲了片刻,尤觉不够似的,那手继续往下探去。

谢玉琰皱起眉头,难道她没死,落入了齐人手中?

惊怒之下,她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正巧与身边的人撞了个正着。

与她想的有些不同,面前的并非齐人,而是一个男童。

大约七八岁年纪,面容稚嫩,五官看起来与杨钦有些相像。

莫非是杨老将军的后人?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仿佛谁也没从眼下的情形中回过神。

“你……”

半晌,谢玉琰发出声音,男童神情变得更加骇然,在谢玉琰伸出手时,他眼睛一翻晕厥了过去。

她有那么吓人?

谢玉琰带着疑惑向身上看去,她身穿一身大红嫁衣,此时此刻正坐在一具棺木中。

来不及想太多,屋外传来叫喊声。

“钦哥儿,钦哥儿,你在里面吗?”

钦……哥儿?

谢玉琰再度看向那男童,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名字:

杨……杨钦?

大名府,永安坊。

杨氏三房大娘子张氏,怔怔地看着廊下两只贴着喜字的白灯笼。

今日是她长子娶妻的日子,不同的是她的六哥儿已在边疆战死。

族中长辈不忍杨六哥儿泉下孤寂一人,做主寻了个刚刚过世的女眷,给二人合八字,配了冥婚。

杨氏是大户,在永安坊多年,但他们三房早就没落,平日在族中从来不被人在意,如今这热闹是她儿用性命换来的。

“族长为了六哥儿可是将自家宅院用来宴客。”

“这排场族中许久都没有了。”

“没了六哥儿,你还有九哥儿……”

这些话在张氏脑海中回响,仿佛她再表露出一分难过都是不该。

有些族人眼睛中甚至闪动着愤恨,显然觉得族中不应这般抬举三房。

当年北方兵祸,杨氏一族背井离乡,张氏的夫君杨明生为了给族中赚银钱,冒险走海运贩商货,没想到途中遇到风浪,杨明生和十船货物一同葬身大海,差点就此断了全族的生计。

老太爷和老太太没了唯一的儿子,又背着对族中人的愧疚,主动将手中财物和良田一并充入族中,族长之位也让给了二房老太爷。

老太爷以为竭力弥补,会换来族人对三房的谅解,事实上三房丢了手中权柄,没了钱财,族人的不满更不加遮掩,当年明明是他们求着三房寻出路,如今变成了杨明生一意孤行,差点将杨氏一族陷入绝境。

老太爷和老太太又恨又气,没几年就双双郁郁而终。

他们母子三人从此成了众矢之的,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有人旧事重提。

现在想一想,当年种种,会不会有人故意设下了圈套,让三房一脚踩了进去?

后知后觉太晚,她带着两个孩儿只得隐忍。

她的六哥儿为了让母亲、弟弟过上好日子,十六岁就入了军营,仅仅半年就立下军功被提为押正。

她日夜期盼六哥儿能平安归家,谁知却得来六哥儿阵亡的消息,离家时七尺男儿,回来时骨殖无存。

最让她难受的是,六哥儿人都没了,族中还要百般利用。

“三房嫂子。”

张氏立即转头看去,只见二房老四媳妇邹氏带着人走过来。

张氏没有多言语,带着邹氏向堂屋里走去。

堂屋里布置的像喜堂,只是供奉的杨六哥的牌位格外刺眼。

张氏指向上面新娘的牌位:“四弟妹,我且问你,与我儿成亲的到底是不是谢家的女儿?”

邹氏看着发怒的张氏,目光微微一闪,几乎没有犹豫:“自然是,谢家这位十娘,知书达理,与六哥儿乃是良配。”

张氏攥紧帕子:“我寻人问过了,谢家十娘分明七岁就夭折了,这刚刚过世的女子,到底是从何而来?”

谢家也是商贾,经常北上运送米粮,与边疆的守军打交道,这次愿意结冥婚,自然是为了六哥儿那以身报国的好名声。

族中这是将六哥儿卖了个好价钱。

邹氏没有像张氏想的那般错愕,反而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情:“谢家都承认是谢十娘,还能有假不成?”

“谢氏这些年米粮生意做的不错,想与他们结亲的大有人在,前些日子还有位副兵马使登门,谢家都没答应。”

言下之意,杨六郎若是没死,如何能做谢家的女婿?

“有了谢家这种姻亲,九哥儿将来说亲也便容易了,嫂子可莫要犯了糊涂,坏了自家的好事。”

张氏的心像是被刺了一刀,她强撑着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晓……那女子分明不是病死的?”

邹氏来之前就听下人说了,张氏质疑这些,她只觉得可笑,一个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的人,还有心想旁人。

三房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是拎不清。

一个合葬的尸身而已,管她是怎么死的。

难不成弄清楚,那个“谢十娘”还能活过来,对三房感恩戴德?报答三房?

说明白点,那女子就是被谢氏买回来的,人伢子手中有多少来历不明的人,为了卖一具尸身,提前将人害死也是寻常,查下去只会让杨家和谢家难堪。

“我如何能知晓?”邹氏声音冷了几分,“嫂子这般厉害,何不让那女子自己开口诉冤情?”

大好的日子,非要节外生枝。

怪不得三房连族长也做不成。

听说张氏质疑“谢十娘”的死因,邹氏还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

她有什么好怕的?

张氏还能告到官府?别的她不知晓,族中以后不会有他们母子立足之地。

“老太爷为六哥儿的婚事费神,我让小厨房熬了药膳,”邹氏淡淡地道,“就不在嫂子这里耽搁了。”

张氏想要再说些什么,抬起头来,目光扫到一处,整个人突然僵在那里。

邹氏见张氏眼神呆滞,紧接着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不知张氏又在耍什么花样。

“嫂子你也别吓我,”邹氏冷哼出声,“我……”

邹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余光刚好瞥到一个影子。

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正垂着头,慢慢地从棺木中爬出来。

邹氏瞪圆了眼睛,这一刻连呼吸都停滞了。

杨六哥儿没了尸骨,请来的赖公便让那女子的棺木进门,到时候并葬入祖坟。

邹氏能肯定从谢家抬过来的是一具尸身。

现在这尸身动了……

闹鬼了。

这个念头闪过,邹氏浑身上下立即软下来,巨大的恐惧袭来,让她反而挪不开眼睛。

看着那“女鬼”浑身僵硬地站在地上,头冠投下的阴影遮盖住她的脸,只留下那红艳的嘴唇。

她先是晃了晃脑袋,然后面向邹氏定住。

这一刻,邹氏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果然,女鬼嘴角缓缓上扬,露出嘲讽般的笑容,然后一步步径直向她走过来。

大红衣裙垂散在地,“女鬼”踮着脚尖,走得摇摇晃晃,手臂随着动作一点点地从袖子里伸出,惨白的手指半弯曲着,直奔邹氏脖颈。

一股凉意再次从邹氏脊背爬升到她头皮……然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翻向地上倒去。

目睹这些的张氏,也体会到一样的惊恐,她正想逃出屋子。

却看那“女鬼”在邹氏倒下的瞬间,利落地将烧纸的陶盆踢了过去。

邹氏的头不偏不倚撞在那陶盆上。

这回,邹氏想不晕厥都不可能了。

更古怪的是,做完这些的“女鬼”,竟然站直了身子,抬起了那低垂的脸,转身走到供桌处,拿起了杨六哥的牌位。

等张氏回过神时,才发觉“女鬼”站在了她面前,将冰冷的牌位递过来。

张氏虽然恐惧,母亲的自觉让她将一切置之度外,伸手抢下牌位抱在怀中。

“你儿忠勇否?”

“女鬼”带着些许威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张氏眼睛中涌出热泪,颤声道:“我儿赤子之心,无畏忘死,死战不退,何其忠烈。”

“女鬼”扯开领口,露出脖颈上青紫色的掐痕,显然是被人所伤。

“女鬼”启唇:“殷殷赤血,至死犹热,你要守住的是他的忠义之名,怎能让他棺木成为藏匿冤情,草菅人命之所?”

张氏嘴唇颤抖,无声地重复这句话,很快她恐惧的目光变得坚定。

那声音再次传来:“杨六哥热血报国,不负此生,当被人尊崇。”

张氏心中因这话涌出些许安慰,她儿该当如此。

可那语调一转:“但这宅子里,除了你们母子,没谁会在意。”

张氏忘记了恐惧,怔怔地看着那“女鬼”。

“所以……”

谢玉琰望着张氏:“莫要将这些说给他们。”

“要说给在意这些的人听,等他们来了,你要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张氏想问那些人是谁,又何时会来,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就瞧见火光冲天而起。

紧接着是有人吵闹救火的声响。

滚滚浓烟中,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径直窜进堂屋。

杨钦双手焦黑,喘着粗气,看向屋子里的张氏,不过很快就将目光挪到谢玉琰身上:“我……我将厢房点着了。”

谢玉琰微微抬起头,她之前唤醒了晕厥的杨钦,问出这是至平七年,才知竟然回到了六十四年前。她做过大梁圣人,曾将大梁权柄握在手中,对政务了如指掌,只需略微思量,就能想起朝廷卷宗上,对历年重要政务的记载。

所以,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大名府永安坊内失火,会招来什么人。

“他们快来了。”

杨家内院宴席还没结束。

二房四老爷杨明山笑对宾客,脸上都是春风得意的神情。

三房的六哥儿死的刚刚好,他想要在军巡院给骥哥儿求个差事,花了不少银钱,都被拒之门外,现在有了六哥儿做由头,军巡使总算是应承下来。

想到这里,他向周围看去,没有瞧见邹氏,他摆了摆手:“娘子还没从三房那边回来?”

下人摇头。

“去寻她,”杨明山皱起眉头,“这里还有不少女眷,莫要在没用的地方浪费功夫。”

说完这些,杨明山换了一副笑脸,继续推杯换盏。

“那是怎么了?”

一股青烟从前院飘过来,席间不禁有人起身查看。

“有火光,走水了。”

有人喊了一声,杨明山也是一愣,冒起火光的地方,正是前院布置的喜堂。

安安稳稳坐在席上的二房老太爷,也抬起眼睛询问:“出了什么事?”

杨明山忙上前:“许是三房烧纸不小心,父亲不用担忧,珍娘在那边,她会处置妥当。”

珍娘是四娘子邹氏的小名,邹氏帮着掌家已经有段时日,往常做事也算妥当,老太爷微微点了点头。

“儿子这就去看看。”

二老爷杨明经向外走去,杨明山忙跟上胞兄,眼看着杨明经眉头紧皱,杨明山宽慰道:“家中有许多下人,一会儿功夫就能将火扑灭,二哥不用这般担忧。”

杨明经的面色依旧难看:“入冬之后就没下雪,天干物燥,还有冥婚用的纸活堆在那里,偏偏又是在这样的时候。”

杨明经如今是杨氏族长,一直帮着坊正管理事务,若是顺利,最近就能被提为永安坊副使,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否则就算烧了两间屋子,又能如何?不过费些银钱修葺罢了。

杨明经沉声道:“新任都巡检刚刚入职,前两日才吩咐我们,定要注意巡视盗贼、烟火。

他早出晚归就是因这桩,没成想永安坊今冬的头一场火势会出现在杨氏祖宅。

杨明山目光闪烁:“新任巡检不就是那位?咱们两家有交情在,大不了我们登门前去拜会……”

杨明山的算计好,听到杨明经耳朵里却似炸了记响雷。

“闭嘴……”杨明经呵斥,声音越来越轻,恐怕隔墙有耳,“哪里来的交情?我们就是蒙人恩情,做了几笔买卖,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必要给家里招来灾祸。”

杨明山心中不服,却也只好闭上了嘴。

兄弟俩走到前院,看到来来往往的家人,家人虽然应对的好,奈何火势乘风而起,一时半刻很难扑灭。

杨明经正要命管事将坊中丁役一并叫来,门口就传来嘈杂的声响,紧接着杨家大门被撞开,一队兵卒冲了进来。

杨明经深吸一口气,还是惊动了城中的巡检,还好领头的他认识,是个叫陈举的虞侯。

“陈军将,”杨明经上前行礼,“是家中弟妹烧纸不小心打翻了阴阳盆,家中下人已在扑火,很快就能平息。”

杨明山也跟着道:“我已让人将其余的纸活儿搬开,这火该是烧不得片刻。”

陈举面容紧绷,一双眼睛来回巡视,等看到杨家下人压制住了火势,神情才略微好转。

“你侄儿在哪里从戎?”陈举低声询问。

杨明经忙道:“西北的静卫军。”

陈举黝黑的脸上有些动容:“静卫军中人,许多出自我们广信军,两个月前听说齐人来犯,他们死守关卡。”

杨明经立即躬身:“吾侄正在其中。”

听得这话,陈举和身边的兵卒立即向杨明经和杨明山抱拳施礼,杨氏兄弟俩知道搬出六哥儿可能有用处,没想到意外拉近了与这位虞侯的关系。

陈举似是看出杨明经的疑惑,扫向身边人道:“这些都是从战场上退下的老卒,巡检大人上书朝廷,让他们做了军巡卒,我们这些人最敬佩的就是忠勇之士。”

杨明经心中一喜,差点忍不住露出笑容,他的运气当真不错,家中虽然失火,却遇到这样一队人,等火势扑灭顺道请他们入席吃酒,这桩事说不得就能揭过。

这般盘算着,正要设法再与陈举攀谈,就看到陈举面容又绷起。

陈举指了指来人的方向:“怎会有人困在屋中?”

杨明山忙转身去瞧,只见军巡卒背着一人从烟气中冲出来,那人身上的大红嫁衣格外显眼。

“陈军将,都是误会,”杨明山道,“那是我家六哥儿的媳妇,人早就过世了……抬回来是准备要……”

杨明山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眼睛先是睁大,然后跟着一颤。

那穿着嫁衣的女子正好抬起了头,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这……

“死人?”陈举冷哼一声,快走几步上前查看,那女子虽然虚弱,但显然还有呼吸,“你们说,这是已经过世的女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杨明经和杨明山还没回过神来应对,军巡卒就又背出两人,正是张氏和杨钦。

杨钦被呛的满脸泪痕,人刚被带出来,就挣扎着落地,匆匆忙忙去看母亲。

瞧着那矮小单薄的身影,陈举心中更是一软,上阵杀敌的丘八,将命丢在战场上,原本也是应当,可怜的是他们留下的家中老小。

陈举也是受了重伤才离开广信军,回来之后,将朝廷奖赏的银钱分成几份,前去探望死去弟兄的家眷,胸中感慨良多,所以巡检求来职司安排老卒,他便欣然前来打头阵,做了这里的虞侯。

陈举情绪被牵动,立即蹲下身查看张氏的情形。

可怜的妇人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牌位,似是在护着自家儿郎,嘴里也念叨个不停。

陈举侧耳听去,一旁的杨明经欲上前说话,却被陈举伸手阻止。

等周围静寂几分,陈举才听清楚,那妇人说的是:“我儿赤子之心……何其忠烈……我不能……我不能……让他棺木成为藏匿冤情、草菅人命之所……我要……报官……报官……”

张氏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然后落在谢玉琰身上。

“莫要害她性命……要为她……诉冤……”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却活生生地在这里,张氏呼喊着要报官,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明经到底是族长,先回过神来:“三弟妹,你先歇着,这些事我来查清楚。”

“报官……诉冤……”张氏依旧念叨个不停。

杨明山也上前:“报官也不是这般容易,我们还要……”

杨明山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有多难?”

谢玉琰借着袖子遮挡,向门口看去,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男子走进院子,身边的军将紧步跟随,整个院子立即多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男子眼眸格外的幽深,眉骨、鼻梁清晰笔挺,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在甲胄的包裹下,仍旧威慑迫人。

陈举忙带人上前行礼,尽显对男子的敬畏和屈从。

“巡检。”

谢玉琰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挪开,这男子虽然眼生,但通过官服和称呼,她已经猜到他是谁。

这就是出自将门贺家,大梁大名鼎鼎的武将贺檀。

谢玉琰尚在闺阁时,不止一次听祖父提及贺檀,若非被人陷害围困阵亡,定能承继他祖父的太尉之职,祖父的话激起了她对贺檀的好奇,在闺中就读过他撰写的兵书。

她穿越了六十四年,离前世她出生尚早,却见到了贺檀。

不过也没有太过惊诧,至平七年贺檀任大名府都巡检,将边疆退下的老卒编入军巡,她正因为想到这些,才会说服杨钦去放火。

一旦这桩案子闹大,贺檀势必过问,如今只不过比她预想的更早些罢了。

“贺巡检,”杨明经上前行礼,“都是家中失察,差点酿成大祸,我定然仔细查问,将结果报去衙门。”

贺檀前来,杨明经知晓不会轻易糊弄过关,只盼着这位杀神能够高抬贵手。

贺檀没有理会杨明经,而是走到杨钦面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火是怎么回事?”

杨钦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他克制着没去看那穿着红嫁衣的女子。是他发现那女子脖颈上的伤痕,也是他将这些告知的母亲,那女子突然醒来将他吓得晕厥。

后来,女子将他唤醒,问他许多问题,然后……她与他说:“想不想跪在祠堂的最前面,为你祖父、父亲、兄长上香?”

“你兄长死的不值,死后名声也要被其他族人利用,恐怕要含恨九泉了。”

“你身子这般羸弱,若是长不大,你母亲也会落得凄惨下场。”

一句句戳到了他心里。

“我可以帮你。”

不知为何,稀里糊涂,他就信了她的话,好似从内心中,下意识地觉得她可信。

明知她教他的都是不好的,可就是忍不住要顺从。

于是他前去厢房放火,做了从来没做过的坏事。

那女子还告诉他:“若是能见到巡检,便告诉他……”

“我放的,”杨钦脱口而出,“火……是我放的。”

说完这话,杨钦眼见着贺巡检的目光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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