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南京城闷得像个蒸笼,朱元璋坐在奉天殿里批阅奏折,汗水浸透了绣着金龙的常服。这位开国皇帝刚在午门外杖毙了三个办事不力的官员,此刻正盯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州县公文发愁。自洪武三年开科取士以来,那些摇头晃脑背《四书》的书生们,连算个田赋都错漏百出。他突然把朱笔狠狠摔在案上,墨汁溅上《大明律》的扉页:"这些酸儒,连个算盘珠子都拨不利索!"殿外的侍卫吓得缩了缩脖子——皇帝又要发火了。这已经是洪武六年第三次发飙,谁都知道,皇上对科举彻底寒了心。
1353年的濠州城头,25岁的朱元璋握着带血的腰刀,看着城下红巾军的尸体堆得比城墙还高。刚打下来的城池需要人治理,可他手底下除了杀红眼的将士,连个会写告示的文书都找不着。这时老将汤和从死人堆里扒拉出个秀才:"上位,这小子会记账!"这个满身血污的书生后来成了户部侍郎,而朱元璋也尝到了"抢人才"的甜头。
在鄱阳湖大战陈友谅的关键时刻,谋士朱升献上"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真言。这个被元朝遗弃的老举人,用三句话帮朱元璋定鼎天下。当刘伯温带着浙东四贤来投奔时,朱元璋亲自解下战袍给他披上——这些战场淘出来的实干派,可比科举考场上那些只会作诗的呆子强多了。
洪武四年的南京贡院,空气中飘着新刷桐油的味道。主考官宋濂看着鱼贯而入的举子们,捋着胡子直点头。可放榜那天朱元璋就笑不出来了:录取的举人里有个叫吴伯宗的,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让他去户部查账,愣是把十万石军粮算成了八千石。更离谱的是山东乡试,二十五名举人全是十五六岁的毛孩子,最大的本事就是背《孟子》。
老朱气得在奉天殿转圈:"咱要的是能牧民的官,不是背书的鹦鹉!"想起去年户部侍郎郭桓的惊天贪污案,那厮还是洪武三年的二甲进士。殿试时对答如流的才子,怎么管起钱粮就犯糊涂?看着各地报上来错漏百出的税赋册,朱元璋终于明白:八股文章治不了天下。
罢科举的圣旨传到凤阳老家时,七十岁的李善长正在教孙子打算盘。这个开国功臣眼睛一亮,连夜写了八封举荐信。第二天早朝,六部衙门突然冒出上百个"贤良方正",个个都是功臣之后。最离谱的是有个叫周德兴的,大字不识几个,硬是被安了个"练达治理"的名头塞进刑部。
地方官更会钻空子。苏州知府举荐了个九十岁的老秀才,说是"经明行修",结果上任三天就中风瘫了。浙江某县推了个号称"言有条理"的讼棍,结果把县衙变成了收黑钱的铺子。朱元璋看着锦衣卫的密报直拍桌子:"这帮孙子,把荐举当菜市场挑萝卜呢!"
洪武十七年的春天,南京贡院的号舍里飘着墨香。有个叫黄子澄的江西举子,在策论里写了篇《论藩镇之弊》,把分封诸王的隐患说得头头是道。朱元璋读到"骨肉相残必起萧墙"时,手抖得差点打翻茶盏——这话简直戳中了他的心病。再看户部新招的夏元吉,不过二十出头,已经把江南税赋理得清清楚楚。
老朱站在城楼上望着秦淮河,突然想起鄱阳湖大战前夜。当时他问刘伯温:"先生看这科举,到底是良药还是毒酒?"刘伯温答:"药无好坏,全看症候。"如今看着新科进士们忙碌的身影,他终于懂了:乱世要的是朱升这样的谋士,治世还得靠夏元吉这样的能臣。八股文章虽酸腐,总比勋贵们塞来的草包强。
南京紫金山的晚风里,朱元璋给太子朱标讲古:"知道为啥又开科举吗?"见儿子摇头,他指着奉天殿前那块"天下为公"的匾额:"荐举是咱朱家的私房钱,科举是全天下的聚宝盆。"远处贡院的灯笼次第亮起,照着新科进士们意气风发的脸庞。这场停了十年的考试,终究还是成了大明江山的承重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