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我全家因罪流放,我被迫入宫为奴。
宫人欺我年幼,将我哄骗至观星楼当差。
据说观星楼里的国师是千年妖怪。
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
可当我不小心冲撞了他,瑟瑟发抖地跪在他面前时,他却扶我起来。
还温柔递了一块我惦记已久的桂花糕。
我胆怯地问他:「大人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他顿了顿,「你的欲望很干净。」
1
国师回观星楼时,我正在观星楼外扫叶子。
这差事本不该我做。
是秋月姐姐许诺,只要我帮她当一天的差,她就给我一块桂花糕。
我个子小,没力气,抢不到早食。
虽不至于饿死,但整日腹中空空。
只是帮秋月姐姐当一天差便可换得一整块桂花糕、一整日肚子不饿,再划算不过。
更何况,我有些想吃娘给我做的桂花糕了。
至于今日是国师回来的日子,我心中尚存一丝侥幸。
只要我小心一点,国师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迁怒于我。
可我没想到我竟会饿到头晕眼花的地步。
冲撞了国师。
脏污的手印留在了国师雪白的衣衫上。
霎时,我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想起了我初到观星楼时,老嬷嬷怜悯的神情。
「这么小,她们就把你哄来了观星楼?」
初时我并不明白老嬷嬷是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我听到几个传闻。
据说观星楼的国师大人是个千年老妖怪,一双眼能看清人心底的欲望。
没人能在他面前撒谎。
又说他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
老嬷嬷们说得煞有其事:「观星楼每年不知要消失多少人。」
「人怎么可能无故消失?」
「这可是皇宫啊!」
「不是被这楼里的妖怪吃了,还能到哪儿去?」
其中一个老嬷嬷对我们这些新来的意味深长地扯出一抹笑。
「不信啊?不信就去试试,看看最后会到哪里去。」
我不想试。
我瑟瑟发抖地跪在国师面前,颤颤巍巍地认错。
冷汗流了我一身。
寒风吹过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以为国师会派人把我拖下去罚我。
可他却扶我起来。
如玉一般的手拈起一块我惦记已久的桂花糕递给我。
我彷徨不知所措。
胆怯地仰头问他:「大人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看清国师的脸的一瞬间我就后悔了。
不是因为国师真像传言中那般青面獠牙。
正相反,国师长得极好,鼻高唇薄,眉目疏朗,鬓发漆黑如墨。
端得是仙人之姿。
我悔的是,我还没习惯自己是个罪奴的身份,冲撞了贵人的容颜,甚至胆大包天地朝贵人提问。
第三次犯错了。
我不敢想等会儿嬷嬷会怎么罚我。
不待我重新垂下头,国师就轻声应答。
「因为......」他顿了顿,润泽如玉般的眼注视着我,「你的欲望很干净。」
2
周围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我只是茫然地看着国师。
难不成,国师拥有一双能看清人心底欲望的眼睛,不是谣传?
那传言的前一句究竟是真还是假?
国师似能明白我的所思所想,但他只是极轻地笑了下。
留下一句。
「午时来内殿见我。」
国师走后,宫人们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们对我露出了一种夹杂着怜悯与庆幸的表情。
他们都以为我要有去无回了。
在大家有意无意地注视下,我也开始有些惶恐。
开始想起最开始进观星楼时,老嬷嬷耳提面命地提醒我们在遇见国师时要小心当差。
「谁也没见过那位国师大人发怒,可冲撞了他的人最后都消失了。」
没人同我说话,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躲着我。
生怕沾到我身上的晦气。
只有平时总看不惯我的冬棠把她替别人当差换来的桂花糕递给了我。
硬邦邦地留下一句。
「你不是总念叨吗,给你。」
「做个饱死鬼。」
最后我想起我娘被压着离京红着眼对我说:「好好活着,是阿娘对不起你。」
我自小看着乖巧,其实很爱行离经叛道之事。
娘让我在私塾好好听夫子讲课,我溜出去跟我哥爬树掏鸟蛋。
娘气得打我手心,我眼泪涟涟地保证下次再也不犯。
等到下次我哥吆喝我爬墙出去玩的时候,我又忘了疼。
七岁之前,我从未乖乖听我娘的话做事,直到我家一朝获罪,被判处流放。
我娘让我好好活着。
这次我没再流着眼泪保证,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可现在,我得罪了国师。
我的保证到底是不管用的。
我混着眼泪吃完了两块桂花糕,进了内殿。
3
国师端坐在高堂上,眉目低垂,正执笔写着些什么东西。
室内温暖如春,角落的铜炉燃着静心安神的香。
国师没有让我说话,我便安安静静地跪在堂下等。
等国师来收走我的性命。
没等太久,甚至没到我忍不住抠我手上的冻疮的时候,国师就放下了笔。
他温声问我:「你叫何名?」
我的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入宫为奴,我原本的名字早就被夺了去。
现在大家喊的,是管事嬷嬷给我取的名字。
纵使我没读几年书,平日上课也不甚用心,我也知道那是个十分低贱的字。
我攥紧了手:「我叫阿泥。」
从云端跌落成泥。
这个名字,是管事嬷嬷用来羞辱我的。
一开始我不愿叫这个名字,每日点卯,管事嬷嬷叫到这个名字时我都不愿意应。
别的宫人问起我叫什么名字,我说的也是我原本的名字。
可管事嬷嬷听见一次,打一次,打到我学乖为止。
现如今已经要死了,我又何必再招来一顿毒打?
于是我老老实实地答了我的新名字。
这个要取走我性命的大妖怪没有像其他宫人一样讥笑这是个贱名,正好配我这个罪奴。
而是说:「霓者,暗虹也。」
一袭白衣的国师走下高台,眉眼低垂恍若神佛,问我愿不愿意在他身边当差。
承德十五年的冬天,草木凋零,朔风凛冽。
我一朝跌进泥潭,以为要溺毙其中,却又重获新生。
4
至此,我就不用在殿外当差了。
皇宫规矩森严,在皇宫里的观星楼自然也不遑多让。
内殿和殿外的宫人吃住都不在一块儿。
因着传言,在观星楼当差的尽是些老弱病残之流。
还有些如我如冬棠一般,因年幼,被欺压哄骗来的。
宫人们都以为观星楼是个虎狼窝,又加之国师日常忙碌,等闲不会插手殿外的管事。
殿外的管事们便肆意欺压底下的宫人,而年长有资历的宫人又欺凌我们这些小的。
宫中食物都是有定额的,按每人应得的分量分配下去虽不能吃饱,但总不至于挨饿。
但观星楼殿外不同,仗着主子不会来查,管事们便只顾自己吃饱,有多的再分给下面的人,一层层下来,我们这些小的想要吃饭,就只能靠抢。
抢不到的,就只能饿着。
内殿总归在国师的眼皮子底下,宫人们总不好做得太过。
如此算起来,我的日子会比以前要好上不少。
回殿外住处收拾东西时,宫人们见了我如同见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纷纷避之不及。
没有一个人想到我能活着回来。
便是冬棠见了我,也结结巴巴地问。
「你到底是人是鬼?」
往日冬棠与我总是不太对付,但念着她那块桂花糕的情。
我告诉她,我以后要到内殿当差了。
还问她愿不愿跟我一起去内殿。
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去找管事嬷嬷求求情。
毕竟我算是国师一手提上来的,说话总归是有些分量的。
冬棠听罢,连连摇头。
「枉我还赠你吃了一块桂花糕让你做个饱死鬼,想不到你竟还想恩将仇报!」
我想说国师是个好人。
可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能说出口。
毕竟我也不知,他究竟算不算个人。
冬棠既不愿和我去内殿,我在殿外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简单地收拾了下东西便准备走了。
临走时,冬棠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她还是开了口。
「我知你不服管教,殿外的日子太苦,你受不了。」
「但你在内殿当差还是多小心一些,管事嬷嬷们说的,若是空穴来风,怎么可能一代代传下来?」
「我以前在民间听说书人讲过,有些妖怪就喜欢把人养肥了吃。说不定国师也是这般......」
我听进去了她这话。
毕竟入宫为奴前我父是骁勇善战的沈将军,又有国子监祭酒之女作母。
就连皇帝,我也是可以唤一声伯伯的。
可一朝不明不白地获罪,平日见了我总慈爱地笑的皇帝没有派人查清真相,而毫不留情地对我家判罪。
宫人们大多身世清白,对我这个罪奴十分嫌恶。
只有一个姐姐照顾我良多,可在观星楼来要人时,她脸不红气不喘地将我哄骗了去。
从那时我就知道了,一时的好,不代表一世的好。
我没有回应冬棠的话,而是问她。
「你可知,我名字里的霓是哪个霓?」
冬棠有些犹豫地问:「不是泥土的泥?」
她知道我以那个字为耻,所以从不在我面前提及那个名字。
我摇头,抱着我的东西离开。
「改了,是霓虹的霓。」
霓者,暗虹也。
既赐我寓意这样好的字,大概是不会随随便便吃掉我的。
5
内殿做的都是精细活,我入宫以来做了几个月粗活。
一双原本娇养的手,现在粗糙不已。
我自小畏寒,可在宫中却是日日吹冷风,手上不仅长了冻疮,还有几处皲裂的伤口。
这样一双手,连拿块丝帕都要勾丝,自然也是不能做精细的差事。
内殿的管事嬷嬷姓姜,是个哑巴。
人却和善。
她给了我一罐蛤蜊油,比画示意让我先把手养好了再领差事。
大概内殿实在事少,我竟无所事事地过了大半个月。
平日里有多的点心,我便偷偷藏几块带去给冬棠吃。
姜嬷嬷假装不知情。
手养好了,姜嬷嬷给我分配差事。
我原以为当初国师的意思是让我调来内殿当差。
可现在才知晓,原是让我当他的贴身宫女的意思。
原来内殿里的事也不少,只是国师吩咐让我好好养伤。
所以内殿的宫人们从未在我面前表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
毕竟到时我干的才是最危险的差事。
先让我享几天福又算得了什么呢?
姜嬷嬷把我领到国师面前就退下了。
国师好像很忙。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步履匆匆地往观星楼赶。
第二次见他时他正执笔写着什么。
现在也一样。
不过这次他没让我等,而是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后就放下了笔。
贵重的狼毫置于笔山上,发出清凌凌的一声响。
我谨记管事嬷嬷的教诲,低眉敛目,半点不敢像之前一样直愣愣地直视贵人的容颜。
在大妖怪身边伺候,我应该更谨慎些才是。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国师却轻笑了一声。
「不必如此拘束。」
「我知你素来不服管教,只是装乖而已。」
我眼睫轻颤,却仍是不敢抬头。
国师温声细语。
「我还知,你到观星楼当差的前一天,抓了只蛤蟆塞进那个宫女的被褥里。」
这事我做得隐秘,还是趁着夜深人静去池子里捉的。
那宫女第二日被吓得尖叫,失了仪态,挨了管事嬷嬷的罚,也没怀疑过是我干的。
毕竟她们哪里能想到曾身为贵女的我竟敢去抓蛤蟆。
难不成国师真是个妖怪?
我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唇间噙着一抹笑。
「如何,我可说对了?」
话本里都说妖怪吃人时不会直接将人吃掉,而是等那个人满心绝望之后再品尝。
说是这样的肉,味更美。
想来面前这个妖怪也是这般。
我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了。
我毕竟年幼,虽然入宫以来吃了不少苦头,已经懂得了在人前要收敛脾气,小心翼翼按规矩做事,切不可像以前一样张狂。
但和妖怪独处一室,到底沉不住气。
索性闭了眼。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国师笑意更甚,微凉的手指捏住我脸上一块软肉。
「太瘦,没几两肉,柴得很。」
听出他语露嫌弃,我却是松了口气。
看样子他不会吃我。
可他话锋一转,慢悠悠地道:「更何况——」
这妖怪怎么这样?不给人个痛快。
我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看他。
国师不疾不徐:「更何况我是让你到我身边当差的,还没让你帮我做事就吃了你,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我赠你的桂花糕。」
我目瞪口呆,竟不知这大妖怪如此抠门。
连块桂花糕都要这样斤斤计较。
若是从前,我想要多少有多少。
可惜现在我什么都没有。
为了偿还那块桂花糕,我只得小心翼翼地给妖怪做贴身宫女。
国师问我:「琴棋画,诗酒花茶抑或是礼乐射御数,有何想学?」
说实话,我一个也不想学。
室内温暖,国师身披鸦青色薄袍,如画一般的眼中笑意流转,说出的话却可恶得很。
「贴身宫女都有一项拿得出手的本领,你若是什么都拿不出手,怎么对得起那块桂花糕?」
又来。
我咬牙咽下这口恶气,仔细挑了挑,选了射。
而后又忽然想起,他给出的几样中并无书。
也就是说,我以后不用读那些枯燥无味的书了。
妖怪就是妖怪,一眼看穿我心中所想。
他随手拿过一本书敲在我的额头上,薄唇轻启。
「想得美,你去问问这皇宫里谁的贴身宫女目不识丁?」
说得通俗易懂一点就是,我若是不识字便是给他丢人。
我气恼反驳:「原先我在家中也是读过几年书的,怎么就是目不识丁了?」
国师随手翻开一页,随手指了个「圄」字问我怎么读。
我涨红了脸说不出来。
于是我读书这事也定下了。
我以为国师会给我找几个嬷嬷来教我念书、射箭,没承想竟是他亲自教我。
我没当过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我爹也是白手起家挣了军功当上的将军,沈家并无底蕴,便是我娘这个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嫁过去也过得粗糙,再加上我平日贪玩,哪里会关注家中丫鬟仆人之事。
所以也不知要怎样才能让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有一技之长。
不过会用得着主子亲自来教吗?
我细细琢磨,觉得有点不对。
但转念一想,若是国师觉得自己挑的贴身宫女竟没有一技之长传出去丢人得很,所以决定亲自教,倒也有几分道理。
既绑在国师身边,还被他用一块桂花糕威胁,那我也只能听话照做。
6
我本以为调到内殿当值,我能过得比之前好。
没承想,竟连之前也不如了。
内殿倒不用我每日辛苦做活,吃得饱穿得也暖。
就是每日读书,锻炼臂力射箭。
射箭就算了,到底我是沈大将军的女儿,在武艺上还是有几分天赋的。
但读书......
以前在将军府读书我就坐不住,但好歹那时我还能和我哥溜出去玩,夫子布置的课业也简单。
但国师亲自教我念书就不一样了。
他不仅要我每日练五张大字还要求我温故而知新。
每日晨时都是我最为痛苦的时刻,总是绞尽脑汁回答他的问题。
最为可怕的是,我念书写字走神,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倒也不恐吓我,只是给我两碗我厌恶至极的羊乳,命我喝掉。
腥膻的滋味萦绕在我口中时,我觉得还不如被国师吃了好。
偶有几次偷摸走糕点赠予冬棠,冬棠每回见我都被我憔悴的脸色吓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
「国师罚你了?」
我想起那两碗羊乳的滋味,皱紧了眉头。
脱口而出。
「他坏得很,还好你没去,他罚我吃羊乳。」
冬棠被我惊得立刻捂住我的嘴巴。
她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才道:「你这么编排国师,就不怕国师吃了你?」
我一愣。
这段日子,我待在国师身边,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淡淡的。
如果不去想那些传言,他看上去其实很温和。
偶尔我犯了简单的错,那张平静清俊的脸上会浮出一丝笑。
「又错了,你说这回该怎么罚你?」
他从未用我的性命要挟我,惩罚我的唯一手段便是让我喝我讨厌但对身体好的羊乳。
有时我暗戳戳地在心里骂他,他也只是看我几眼,不予理会。
他脾气好到不像传言中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直到年关将近,我起夜去如厕。
我撞见国师杀了人。
腥臭血滴溅在他如雪一般的衣袍上、脸颊上。
那人倒在已结冰的荷花池里,「咔嚓」一声脆响,冰层碎裂,人就这样沉了下去。
我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国师缓缓侧头望向了我所在的檐廊下。
润泽如玉一般的眼底闪过一丝荧光,平日浅淡的唇色此刻艳红得妖冶非常,看起来像是刚饮了那人的血,如同说书人口中的妖魔一般。
7
被他盯住的刹那,我浑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了一般。
生怕因我撞破他杀人,他就要杀我灭口。
然而他的视线只在我身上停留了一息。
我听见他开口道:「阿霓,天寒地冻,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早起。」
语气平静,半点没有被人发现的慌乱。
似乎,他从未杀人。
刚才所见,皆是我的错觉。
我昏昏沉沉睡了一夜。
第二日国师照例校考我昨日所学。
我若犯错,他仍会嗤笑。
笑我蠢笨。
一切与往日并无不同。
我都有些开始怀疑,昨夜所见究竟是不是真的。
为了辩证,我特地去看了那个荷花池。
我想看那荷花池上是否有一个大窟窿,周边是否有血迹。
昨夜我睡下后就下了大雪。
就算荷花池真的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现在也早就变得光滑平整了。
至于血迹,那更是半点寻不见踪影。
练箭时,我接连射偏好几箭,连靶子的边都没靠上。
国师看出我的不专心,他并未出言斥责,也并未给我端来羊乳。
只是说近日以来我读书勤勉,今日特许我休息半日。
我心中惴惴想寻人说话。
内殿里只有姜嬷嬷待我和善,其他人对我避之不及。
可惜姜嬷嬷是个哑巴。
于是我又摸了几块备在小厨房的糕点去找冬棠。
我不知发生了何事,冬棠一见我像是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一般。
她红着眼眶:「幸好你没事。」
「今日我听嬷嬷们说观星楼要去寻一个新人来当差,差点把我吓死。」
「我还以为你被国师......呸,我不该说晦气话。」
听她所言,确实有个人在观星楼消失了。
昨夜我看到的并非我的幻觉。
不知为何,我开始好奇消失在的观星楼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8
冬棠见了我,定了心神,也敢出去跟人打听到底是谁不见了。
原来是一个在内殿守门的老瘸子。
冬棠跟我说起他时面露嫌恶。
「我听别的姐姐说,那老瘸子仗着自己没几年好活就对进出内外的宫女们动手动脚,还常出言调戏,便是像我们这般小的宫女也不放过。」
那老瘸子还欺软怕硬,外面脾气软和的嬷嬷进内殿寻人办事,他要收银钱。
少了他瞧不上不许进,多了他当你有钱。
下回再进去,得多加钱。
幸得我待在国师身边,冬棠也不会主动去内殿寻我,才没被那老瘸子出言调笑。
冬棠素来脾气好,此刻也是忿忿不平:「这种人活该消失!」
我深感认同,却忽地想起。
昨夜国师站的地方好像通往观星楼藏书阁。
观星楼的藏书阁,这世间,只有三个人去得。
一是皇帝,二是国师,三是未来的储君。
而那通道对面的荷花池边上有一处尖锐顽石。
至于剩下的事,我大概能猜到八九分了。
估计就是那老瘸子仗着自己是观星楼为数不多的守卫,便胆大包天想趁夜去藏书阁一观。
却没承想国师突然出现,惊惧之下,老瘸子连连后退。
但他腿脚不灵便,竟直接栽倒在那尖锐顽石上。
顷刻便身亡了,掉到荷花池里。
而我那时恰巧起夜,撞见那一幕,便以为是国师杀人。
更何况,即便真的是国师杀的又如何?
那老瘸子既想去藏书阁一观,那便说明他识字。
昔日给我启蒙的夫子便说过,人要懂得尊老爱幼。
国师教导我时也曾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那老瘸子连幼时所学都能忘却,可见不是个人,该死。
我昨夜惧怕国师,是因觉得他滥杀无辜。
现如今既得知了真相,我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既然国师并未滥杀无辜,看起来反倒是为民除害,那姑且算他是个好妖怪。
见微知著,我想起嬷嬷们讲的那些传言。
因着那些传言,我想都没想便认定是国师杀人,从而惧怕他。
所以即便初见时他赠我桂花糕、为我另择新名、将我调到吃住更好的内殿,我依旧先入为主地怀疑他对我不安好心。
即便他是个好妖怪,但若人人都如我原先一般,那他也就成了坏妖怪。
今日,我方才领悟到以谣传谣、人言可畏的可怕之处。
我去寻国师时,他正捧着一卷书看。
见我进来,他诧异挑眉。
「不是许你休息?」
我却看着他道:「你平日总让我温故而知新,那我现在知新,你听不听?」
国师待我如昔日家中长辈一般,我做错事,他从不用我是个宫女,又是个罪奴的卑贱身份斥责我,而是循循善诱,让我知善恶,辨是非。
所以我对他全无一点该有的宫女对主子的尊敬。
除非有外人的时候,我才会装上一装。
我娘大抵不会想到,我在家中装乖,来了皇宫还在装,装恭敬。
国师放下手中书卷,神情颇有些肃穆。
他并未打趣我突然向学,而是正色听我的感悟。
我从昨夜我见到他和那个死人开始,再到我心中惶恐,后又推测出真相。
引申到观星楼里的传言。
且并未在他面前避讳宫人们谣传他是妖怪一事。
炉子上的茶水被底下的碳火烘得「咕噜」作响,淡雅的茶香随着热腾腾的水汽弥漫,白雾遮掩,我看不真切国师的表情。
他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
我听见他低叹道:「阿霓真乃天资聪颖。」
我有些得意,在读书这件事上,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
于是我再接再厉:「都说谣言止于智者,现在我明白了,只要我跟其他宫人说一说,大家便不会再接着听信谣言了。」
也不会这样惧怕你。
最后一句话我默默地咽进了肚子里。
我是看姜嬷嬷比画才知道的,原来行事老成稳重的国师今年不过十五岁,是个少年郎。
仅比我哥大三岁。
就算是个妖怪,也是个小妖怪。
我哥狐朋狗友众多,家里未出事前,他常常策马寻花,十分潇洒。
我想象不到我哥孤苦伶仃一个人的样子,下意识以为同我哥这般的少年郎,周围理应是人声鼎沸,万众拥簇的。
而国师或让人心生恐惧或令人嫌恶。
从始至终,都是独身一人。
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我的提议有理有据,且是为了国师好。
但这回国师罕见地没有顺着我的意。
而是说:「阿霓,凡事皆有两面性,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9
我不懂。
人人惧怕,无处可依。
就连伤心了也没有人依靠。
这算什么好事。
国师总有他的道理,我据理力争,他说我还太小,有些事现在还不该我知道。
可他明明说过我天资聪颖。
难道大人就一定会更聪明吗?
分明就不是,他只是在敷衍搪塞我而已。
在国师身边两个多月,我的胆子越发大了。
我默默与他置气。
他要我每日练五张大字,我以往还会用各种借口让他许我少练一两张,譬如我射箭连中了五次、晨时很流利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现在我一声不吭地练字。
犯了错,他罚我喝羊乳,我也不会撒娇卖乖让他少罚我喝半碗。
可他太忙太忙,他似乎还觉得我懂事了,颇为欣慰。
我更生气了。
除夕那日,他去参加宫宴。
因我前一日吹了寒风,有些咳嗽。
怕给贵人过了病气,他便没有带我去。
我在内殿看书看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还给我提了一食盒佳肴。
说是奖励我这段日子勤勉认真。
我没动他拿回来的食盒,只硬邦邦地留下一句。
「我吃过了,既然大人回来了,我便去休息了。」
说着,不看他表情如何我就要退下去。
他在我身后喊了一句。
「我还带了桂花糕,宫宴上的桂花糕一绝,香甜不腻,花香馥郁,真的不尝尝么?」
我脚步一顿,而后又快步走了。
我才不稀罕!
其实为了等国师,我并没有吃晚膳。
一是有些风寒,没有胃口。
二是我的小小私心,想和他一起过除夕。
其实还想和冬棠一起的,但她和别的宫人换了值,去找她同在皇宫里当宫女的姐姐过节去了。
果不其然,我半夜被饿醒了。
耳边还响起我走时国师的那句:「香甜不腻,花香馥郁,真的不尝尝吗?」
我更饿了。
想着平日国师从未去过小厨房,他应该不会把食盒放在小厨房里。
更何况,国师回来时已经很晚了。
他并不会麻烦宫人半夜替他放食盒。
所以,那食盒应仍在内殿里。
桂花糕冷热皆可食,我悄悄摸去了内殿。
可未承想,内殿里烛火通明,国师竟还未睡。
我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要面子,便要蹑手蹑脚地退回去。
国师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不是饿了?还不进来?」
他先让我进去的,不算得我低头,没有辱没我的面子。
于是我便进去了。
国师目不斜视地看着书卷,我则是一言未发地拈着桂花糕吃。
渴了,手边恰好有盏温茶。
吃饱喝足,我准备退下。
国师放下了书。
烛火明明灭灭地跳动,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
他抬眼望向我,轻声问:「还在置气?」
我站在原地不动。
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缓步走过来,似有些无奈。
「阿霓,要如何你才能原谅我?」
我仰头望进他那如玉般润泽的眼中,抿了抿唇。
忽地想到,我竟不曾知晓他的名字。
直呼尊长的名字是很失礼的行为,于尊长而言也是一种冒犯。
我生起了坏心思。
于是我说:「那你教我写你的名字。」
没有如我所愿,国师的脸上没有一丝恼怒,而是莞尔。
「好。」
好闻的冷香笼住了我。
他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我的,一笔一画。
于殿外漫天火树银花中,写下他的名。
「燕支。」
10
一个人或是一个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名字?
大虞朝人人皆知,数百年前,魔族肆虐,人间生灵涂炭。
修士不忍凡人灭族,便纷纷下界斩妖除魔。
修士与魔族斗争百年,双方死伤无数,依旧难分胜负。
为彻底将魔族斩草除根,一位名为虞肃的修士提议让天下修士结阵,断了人间的灵气。
魔族以凡人的欲望与天地灵气为食。
断了人间的灵气,魔族的实力自会大打折扣。
可如此一来,凡人便没有成仙的指望了,就连行走在人间的修士也无法返回上界。
此法一经提出,众人哗然。
但魔族修复能力极强,修士与其相比简直就像是金贵的瓷器。
数百年来的前仆后继,亲朋好友或是被魔族吞噬或是在战场上力竭而亡,看不到希望的前路让凡人修士们惧怕,众人的心气都快耗尽了。
最终,修士们同意了这个提议。
至此人间再无灵气,修士们献祭生命与法器屠尽了魔族,换得人间太平。
虞肃是大战中唯一活下来的修士。
人们感念他的功德,将他推上了凡间至高无上的位置,建立了大虞朝。
而跟随他一生的名剑,其名为「燕支」。
国师或者说燕支没有糊弄我的理由。
于是我也接受了他这个略显怪异的名字。
燕支每日除了授我课业,夜间还会去观星楼的最高处观星。
春夏相交的一天,燕支突然吩咐姜嬷嬷为他准备行囊。
他要离京,且并不打算带我。
我急得跑去问他:「为何不带我,我不是你的贴身宫女吗?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燕支摸了摸我的发顶,耐心同我解释。
「路途遥远,你太小了些,等你长大了你就能与我同行。」
我气鼓鼓地摇头。
「你们大人就喜欢这么敷衍小孩儿,何时长大还不是由你们说了算。」
笑意荡在燕支的眼底,他说得更具体了点儿。
「那等你能百步穿杨,且将四书五经都读熟,我便带你同行,如何?」
四书五经只是读熟而不是读精,这对我来说不算难。
至于百步穿杨,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沈将军骁勇善战,以百步穿杨闻名。
我作为他的女儿,必能青出于蓝胜于蓝。
我和燕支说定,他外出时我也会勤勉读书,继续精进射艺。
燕支还留下一沓可用于描红的字帖,叮嘱我练字也不能落下,他回来后会检查我的课业的。
他亲自写的字帖,我定不会浪费。
11
燕支走后,我并未偷懒。
只是一个人去射场太过孤单,我拉上了冬棠。
常言道爱屋及乌,而在观星楼则是惧屋及乌。
因着我在燕支身边时日长,一直都并未消失。
宫人们议论纷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久而久之也连带着惧怕我了。
所以我拉冬棠跟我去射场,她们半个字都不敢多言。
冬棠没做活,她们也不敢给冬棠脸色看。
一开始的时候,冬棠很是惶恐,生怕管事嬷嬷责罚她。
但后来她也就习惯了。
我射箭射得准的时候她比我还兴奋。
双手拍得通红。
「阿霓,你好厉害。」
我得意地抬起下巴:「那可不,也不看看我爹是——」
话未说完,一道嘲笑就响起。
「都未射中靶心,有什么厉害的?」
来人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衣着华贵。
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还有些眼熟。
说出来的话却讨人厌得紧。
他走到我身边,估量了一下我与箭靶的距离。
不屑道:「我还以为多了不得呢,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也值得夸?」
冬棠迟疑地想要拉住我,而我却先于冬棠的动作开口。
「既如此,那你来试试。」
我现如今用的弓箭是二石的弓箭。
燕支曾经还赞过我,说如我一般年纪的男孩臂力也是远不及我。
那少年果然受不了激将法,接过弓箭后便立即拉开。
箭矢还未碰到箭靶就于中途掉落。
那少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我从他手中拿回弓箭,拉着冬棠就走,只留下一句。
「我还以为多了不得呢,竟是连我都比不赢。」
今日已练够了,若不是那少年非要来激怒我,我才不会在这里白费时间。
冬棠紧紧地跟着我,一直到走远了她才小心翼翼道:「阿霓,那可是三皇子,岂是我们能得罪的?」
「往后我们换个地方练箭吧,免得再碰上。」
我脚步一顿,怪不得觉得他眼熟,原来是三皇子虞景渊。
以前我跟娘他们参加过宫宴,宫宴上有一个皇子很是嚣张跋扈。
是当今陛下的第三子,虞景渊。
由于我娘再三告诫让我不要在宫宴上惹事,除了远远地看过一眼,认了人,其他时候我都是躲着虞景渊走的。
结果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
燕支不在,没人能护得住我和冬棠。
即便再对虞景渊不喜,以我现在的身份,他是我万万不能招惹的人。
我默默听了冬棠的话。
12
第二日,我和冬棠选在了一处偏僻的角落练箭。
可谁知虞景渊竟像狗一样,闻着味儿就找了过来。
他这次不是来惹是生非的,也不是要咬着昨日的事不放给我点颜色瞧瞧的。
而是非要闹着和我一起练箭。
他娇气得很,练了没多久就喊渴了,累了。
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跑来跑去地给他拿水拿果子,时不时还得给他捏肩。
就这样,他还放话说今后一定会赢过我。
我懒得理他。
练完箭我就走了。
我实在是低估了虞景渊的毅力。
不是练箭的毅力,而是折磨我的毅力。
我日日对他没个好脸色,这位娇生惯养的小霸王也不恼。
天天在我旁边练箭。
一边练还一边叽叽喳喳地说闲话。
非要我和他比试。
次次都是我赢。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练箭是不可能超过我的了。
我以为他终于不会来烦我了。
后一日,我还未走进射场就看到虞景渊远远地冲我招手,露出一口大白牙。
「阿霓你快来,我特地给你占的好位置。」
他甚至把四公主虞苓牵了过来。
白白嫩嫩的小公主盯着我看,一双眼里全是好奇与艳羡。
我没好意思继续冷着脸。
虞景渊仍在我身边练箭,但却不跟我比试了,而是改成炫耀他今日上课,太傅如何如何夸他聪慧。
虞苓看着虞景渊时眼里亮晶晶的,崇拜得不得了。
真该让她看看虞景渊在我手底下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
我此刻真是恨极了我当日为何非要争一口气,招惹了这个狗皮膏药。
他还不如教训我一顿呢......
燕支这次远行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已是寒秋了。
他休息了几日后,考校了一番我的课业。
他夸奖我自律勤勉,送了我他从外地带回来的小玩意儿。
燕支既夸我,那我就有理由找借口休息几日了。
可以不用见到虞景渊。
在宫里,观星楼的传言到处都是。
宫人们提起燕支时,无一不惧怕。
就连宫妃,听到国师的名号也是面色戚戚。
我就不信虞景渊还有胆子找上门来。
13
虞景渊果真不敢找到观星楼来。
如此,我在燕支身边过了几日清闲日子。
久未见燕支,便是听他讲课也有趣得很,我竟一连七日都未曾走神。
可燕支回来不过一个月,便又要走了。
这一走就又是好几个月,都没能在宫里过新年。
我在宫里的朋友很少。
宫人们大都因我的身份厌弃我或惧怕我。
只有冬棠日日跟我在一块儿,可她过除夕时会去和她姐姐一起过。
至于虞景渊,他整日来烦我,我近来居然习惯了他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地样子,勉强算半个朋友。
可他贵为皇子,除夕是要去参加宫宴的。
和善的姜嬷嬷也有老姐妹们相伴。
思来想去,还是找不到去处,只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过。
夜半时分,观星楼外漫天火树银花。
我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燕支一笔一画地教我写他的名字。
有些惆怅地想起一句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燕支再回来的时候,我更黏他了些。
以往燕支读书写字都是自己磨墨,我这个贴身宫女像是个摆设。
他既不要求我做,我也就乐得清闲。
可是现如今为了和他多待一会儿,燕支许我休息的时候,我也不想去外面,而是在他身边替他磨墨。
我过生辰那日燕支还在宫里,并未远行。
说实话,若不是燕支吩咐姜嬷嬷那日清晨为我煮了一碗长寿面,我都想不起来那日竟是我的生辰。
咽下最后一口长寿面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问坐在我的对面的燕支。
「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燕支笑得滴水不漏。
「因为我是妖,自然无所不知。」
我有些不满他的敷衍,刚想开口,他就笑盈盈地打断了我。
「说吧,想要什么生辰礼,无所不能的大妖怪替你实现。」
燕支坐的地方靠窗,窗外日光融融,海棠花开得热烈,颜色却不及燕支半分。
我想得有些久,直至日影微斜,日光洒落在燕支青色衣襟上。
我才垂了眼,说:「希望我能早日百步穿杨,伴你左右。」
其实并不是因为孤独才许的这个愿望,我还有别的私心。
燕支所行之处飘忽不定,若是我能跟着他,说不定哪一日他会经过我爹娘流放的地界。
阿娘离京前只字不提平反之事,只让我好好活着。
大人做事总是有他们的道理,就像燕支宁可遭人惧怕也不愿让我为他止住谣言。
我若贸然行动,说不定是画蛇添足。
我只想让我阿娘看一看,我如今活得好好的,知书懂理,能辨明是非。
燕支听到我的话一愣。
片刻,他伸出如玉般的指节,轻叩我的额间。
温热的触感在我脸上一触即分。
「好,我许你妖力,你定能早日百步穿杨。」
14
十四岁那年,我自认为我已经接近百步穿杨的境界。
四书五经更是早早地熟读完了。
燕支这次回来正赶上皇帝准备举行秋季围猎。
皇帝为表明对燕支的盛宠,特地请了他。
而我作为燕支的贴身宫女,自然是要与燕支同行的。
围猎场距离皇宫不算太远,坐三天车马就到了。
燕支这次没有理由不带上我。
我都计划好了,先暂时不让燕支知晓我如今箭法进步神速,到时我在围猎场上大展身手定会让他大吃一惊。
第一日围猎是武将、皇子们的主场。
虞景渊端坐马背,身姿挺拔,少年意气尽显。
他的目光透过人群寻到我。
无声地朝我道:「等本殿下活捉两只兔子回来。」
活捉兔子算什么,要是我,我就去射狼。
我没搭理他,转而看向我身边的燕支。
我的箭术,是燕支一手教出来的。
但我却从未看过他骑马射箭的英姿。
本以为这次能有机会一饱眼福,可今日燕支并未上马。
我失望的神情并未逃过燕支的眼睛,他低头轻笑。
「今日是殿下们的主场,我这个国师去抢什么风头?」
意思是明后天有戏。
我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一整天陪着燕支待在帐篷里,哪里也不去,也不觉得无趣。
傍晚时分,虞景渊打猎回来,兴冲冲地朝我展示他活捉回来的兔子。
「如何?可爱吧,若是你求求我,我可以送一只给你养——」
看着那肥美的兔子,我有些馋。
突然又有些遗憾。
「若是冬棠在就好了,她做菜的手艺一绝,这兔子送给她料理,定不会糟蹋了。」
不知为何,我话音刚落,虞景渊却忽地变了脸色。
他拽过兔子,硬邦邦地说:「不喜欢就算了,我拿去送阿苓。」
「他们猎回来的死兔子多得是,你不许打我这两只的主意!」
没等我说话。
他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我明日再去猎。」
我摇摇头:「我自己会打猎,而且我要猎就猎狼,我才不要兔子。」
这下虞景渊是真的气了,气冲冲地走了。
他身边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追上去,还说些什么:「殿下别生气,她不是一般的姑娘,明日我们猎她喜欢的东西便是,她定能对殿下刮目相看......」
听不懂,我也不再去听,我一心准备明日在燕支面前大展身手。
第二日,燕支果然上马。
骑装勾勒出劲瘦腰身。
和他平日的装扮完全不同。
他低头往下看时薄薄的眼皮下压,气势竟有些凛冽。
我莫名想起话本里的下流话。
「有些勾人。」
燕支垂眸看着我:「再不上马,恐怕林里的狼就没有你的份了。」
我仓皇转头,翻身上马,生怕燕支看出我在想些什么。
行至密林,我远远地看到了一匹四肢矫健的狼正灵活地穿梭于树间。
我侧头冲燕支狡黠一笑。
因着没有旁人,我很没有规矩地对燕支直呼其名。
「燕支,今日就让你瞧瞧本姑娘百步穿杨的本事。」
话音刚落,我便策马奔向那头狼。
为了展示我的箭艺,我特地在离那头狼较远的位置停下。
有风刮过,树叶飒飒作响。
刚要搭弓射箭,却骤然听到燕支急得变调似的声音。
「阿霓,快躲开!」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身侧山坡上狼影忽显。
下一瞬,闪着寒光的利箭瞬间刺穿我的胸膛。
尚未觉得痛,眼前便是一片赤红。
温热的液体从胸前涌出,洇湿我的衣衫。
血腥气在周边弥漫。
眼睛彻底阖上前,我看见燕支苍白的面孔和泛着水光的眼。
他扶住我瘫软的身子,用力地攥着我的手。
一遍一遍,语气颤抖。
「别怕,我会救你的。」
「阿霓,别睡,我一定能救你的。」
15
我是被马车颠醒的。
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我对面单手撑额歇息的燕支。
形容憔悴,唇色白得可怕。
不过一息,燕支就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我。
见我醒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问我。
「阿霓,你......你现在觉得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眼里的担忧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大约是躺了太久,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回答他的问题。
「好像没有。」
此话一出,我一愣。
利箭刺穿我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可我现在却没觉得有丝毫不适。
我伸手摸向曾被利箭贯穿的地方,皮肤光洁如初,一丝疤痕也无。
那一箭,直接命中我的心脏,我现在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惊疑不定时,燕支似乎也不相信我真的没有任何不适,冰凉的手搭上我的脉搏。
将我冻得一哆嗦。
这次是真确认了,我还活着。
鬼怎么可能会感知到冷热?
太久没动脑子,我一时半会儿竟不知应该先问哪个问题。
「我怎么还活着?不对,我们这是要去何处?回观星楼吗?」
一开口,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燕支也终于恢复了往常沉稳自持的模样。
他先是倒了一盏温茶给我:「先润润嗓子。」
我乖乖听话喝了茶,嗓子果然好受许多。
这次不待我开口,燕支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我们很快就要到魏地了,不回观星楼。」
大虞朝分为九地,八十一州府。
九地分别为燕楚赵魏梁青雍徐扬。
九地之中又细分了九个州府。
京城设在燕地。
如此算来,我和燕支离京已有两个月。
燕支又倒了一盏茶,他垂眸盯着透亮的茶水,纤长的睫毛在他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至于你为何还活着。」
「自是我救了你。」
「我是大妖怪,无所不能。」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十分轻快。
但燕支肯定不知道,他现在的语气有多苦涩,满得像是要溢出来了。
骗子。
若真是无所不能的大妖怪,他那日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中箭。
也定不会惊惶无措到那般地步。
又何至于守我守成这般憔悴模样。
但现在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是非对错定要楚河汉界分明,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小孩了。
在我第一次发现,国师是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的千年妖怪的传言是姜嬷嬷传出来的时候。
那时燕支不让我在宫人们面前为他辩明,我很生气。
可我实在不算得听话,燕支既铁了心不让我那样做,那我就去打听打听到底是谁传出来这番言论。
只是打听而已,算不得忤逆他的意思。
从那些管事嬷嬷口中得知这个真相时我一度怀疑是不是我听错了。
或者她们口中的姜嬷嬷另有其人。
但她们却言之凿凿地告诉我:「哎呀,就是内殿那个哑巴嬷嬷啊,这观星楼哪里还有第二个姓姜的嬷嬷?」
我不明白,那样和善的嬷嬷,会给我送蛤蜊油,会用掌心把油揉热了再替我敷上的嬷嬷,会跟我比画说燕支那年不过才十五岁,平日很累很辛苦的嬷嬷竟会如此造谣燕支。
世人皆有不愿让人知晓的另一面。
非要追根查源,事事分明,说不定会让自己受伤。
所以,燕支既然不愿告诉我真相,我也就不再刨根问底。
而是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声。
「哎,当年一块桂花糕就让我给你当贴身宫女,如今你救了我一命,真不知你这样吝啬的妖怪会怎么讨回来。」
燕支诧异抬眼,随即轻笑。
苍白如纸的唇瓣有了一丝血色。
「那你可要好好活着,等我来讨。」
16
一路行至魏地州府,我才从燕支的只言片语中打探了我受重伤昏迷时发生的事。
原来射中我的那支箭,是虞景渊的。
他前一夜听我说我想猎狼,第二日便带着他的一堆随从浩浩荡荡地去猎狼。
还特地选了个偏僻的林子。
我和燕支紧跟其后。
虞景渊的随从负责将狼赶到他面前。
随从吹哨提醒他时,我正策马向另一头狼赶去。
不巧的是,他射箭时我刚勒住马。
避无可避,箭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遭这场罪,纯粹就是我倒霉。
听说那日虞景渊听到燕支喊我名字时,竟慌得跌下马,差点摔断了腿。
燕支匆匆带我去找了御医。
其实那一箭已刺穿了我的心脉,御医根本救不活我的。
燕支找御医也不过是个由头,让那御医待在帐篷里装样子罢了。
帘子将帐篷分成内外两处。
燕支指使御医为我拔出箭,清理好伤口后便让御医退出里间。
不知燕支是如何救活了我。
皇帝派人前来询问时,收到了暗示的御医硬着头皮道:「那姑娘的心脉和正常人相比,稍偏了些,因此那一箭虽凶险,却并未当场致命,至于能不能救活,还是要看天意。」
后来皇帝又召见了燕支。
燕支再出来时就得了皇帝的令,回宫处理事务。
知情人都知燕支回宫处理事务是假,带我回去养伤看病才是真的。
可即便心知肚明,他们也不会泄露半个字。
三皇子狩猎时险些杀死一个宫人。
即便三皇子不是有意为之,传出去也是一桩皇室丑闻。
只有皇帝知道,燕支并未带我回宫,而是改道远离了京城。
他当日为我施救,我身上的伤口不过一夜就好全了,连疤痕都未曾留下,只不过人还未醒。
这是外人不能知晓的隐秘。
皇帝滴水不漏地封锁了消息,知情人也将嘴闭得紧紧的。
至于国师不在宫内也不会有任何人起疑。
毕竟国师行踪不定,一年到头就没有几个月在宫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不在,也不会有人起疑。
作为贴身宫女,我随国师出宫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17
燕支带我离京也不是漫无目的地乱走。
他带着我在魏地的永安府住下了。
进府城登记时燕支用的是假身份。
因我昏迷了两个多月,身体虚弱。
燕支陪着我在客栈休息了快小半个月。
其实不必这么久的。
不知为何,燕支总是很担心我的身体状况。
每日都要替我把过脉才安心。
他太过小心翼翼,我免不了要抱怨几句。
「我自幼练箭,底子就没差过。更何况我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一点儿也不痛,休息几日就可以了,为何非要住这么久?」
「你日日诊脉还看不出我身体的好坏吗?」
说到诊脉,我突然想到燕支仅比我年长八岁。
可我如今所学,无一不是他教的。
他日日忙碌,竟还会诊脉。
我忽然有些气恼。
这就是妖与人的区别吗?!
燕支没回答我后一个问题,只是垂眼解释:「皇家秋季围猎一般会持续大半个月的时间。」
他这一说,我就懂了。
我和燕支仅在围猎场待了两日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永安府。
燕支到永安府别有目的,若他要以国师的身份面见官员,为了避免官员们起疑,他势必要算好日子伪造成刚到永安府的假象。
既如此,我也就不再抱怨了。
可隔天,燕支特地出去买了当地的特产,哄我开心。
退房时我跟在燕支身边,掌柜特地打量了我好几眼。
我不明所以地回望。
掌柜掩唇轻笑,打趣道:「当日那位公子住店时特地嘱咐我们做些清淡饮食,说是同行的人患病未好。」
「什么忌口喜好讲究得很,所幸给钱还算大方。」
「后来他又来问我永安府有何特产,说是要哄人开心。」
「当时我就在想,到底是何等模样的小娘子能被这么俊的公子如此珍之重之地对待。」
「今日一见果真没让我失望。」
燕支在掌柜的说到「何等模样的小娘子」时就拉着我快步离开。
可奈何掌柜的嗓门大,说话还说得又快又顺溜。
纵使燕支走得快,我还是把掌柜的话听了个全。
那句「珍之重之」在我心里盘旋了好一会儿。
视线落到我和燕支相交的手上,我忍不住脸上一热。
往日冬棠同我去练箭,瞧见那些脱了上衣比武的侍卫。
豆大的汗珠随着他们紧实的肌肉线条滑落。
冬棠每每看到都要面红耳赤半天。
还偷偷跟我议论过哪个侍卫体格健硕,哪个侍卫容貌俊美。
我一脸茫然。
冬棠问我:「他们日日在校场练武,我们日日都要经过,你竟一个都没注意到过?」
我摇摇头,不知道那些满身臭汗的侍卫有什么好看的。
冬棠恨铁不成钢地用指头戳我额头。
「民间满十五岁的女子大多都议亲订婚了,你明年也要满十五了,怎么还是个榆木脑袋,半点窍也不开。」
那时我不以为意。
现在恍然发现,我也不是没有开窍,而是窍都开在了燕支身上。
那些侍卫论容貌论才学,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燕支。
18
为了做全样子,燕支带着我先出了府城。
随后又差人递了国师的拜帖给永安府的刘知府。
第二日,刘知府笑容满面地带着一队人出来迎燕支。
我敏锐地注意到,城门边的守卫多看了我和燕支几眼。
吃过接风宴,燕支与刘知府有事相商。
原本作为贴身宫女,我应待在燕支身边的。
可燕支仍旧担心我的身体,说什么也要让我早些下去休息。
我拗不过他,只得跟着刘知府身边的侍女先行退下。
那刘知府说话谄媚,做事却妥帖,为燕支安排了一个清幽的院子。
我歇够就坐在院里的石桌旁百无聊赖地等燕支。
直至夜间,刘知府才遣人将人送回来。
燕支满身酒气,看起来醉醺醺的。
可侍卫一走远,燕支的眼神就立即清明过来。
我看着觉得几分新奇,可还未跟燕支搭话远处就走来一个身段窈窕的小美人。
含羞带怯地来给燕支送醒酒汤。
明明还站在门外,那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燕支身上了。
我心口有些闷,站在门口接过那美人的醒酒汤。
口气生硬地赶人。
「多谢,不过我家大人累了,便不留客了。」
那美人也不恼,只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冲着院子里娇滴滴地道:「大人,我乃刘知府的女儿晗露,特地给大人送了醒酒汤来,既然大人累了,那便不叨扰大人了。」
走时还不阴不阳地冲我哼了一声。
我沉着脸关了院门。
随后在燕支的注视下把那食盒里的醒酒汤倒了。
燕支失笑。
「明明是初次见面,你竟如此讨厌她。」
院里无人,我说话毫不客气。
「这刘知府不是什么好人。」
燕支洗耳恭听。
「哦?阿霓是如何知晓的?」
我冷哼一声。
「今日我们入府城时,那城边的守卫看了我们好几眼,可见他认出我们了,知晓我们在府城住过一段时间。那守卫是刘知府的人,他知晓了刘知府自然也会知晓。」
燕支似乎想要逗逗我,故意道:「万一只是那守卫警惕而已呢。毕竟我们出城时衣着华贵,守卫多看了几眼能认出我们的脸也很正常。」
想起那故作姿态的刘晗露,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刚刚我说的只是其一。其二,刘知府授意他二女儿来给你送醒酒汤是什么意思?夜半三更,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就算刘知府认为你身份贵重,那也可以让刘夫人或是刘夫人倚重的嬷嬷来送醒酒汤。」
「他辱没你的品行,甚至不顾他女儿的清誉,还把他女儿当作笼络人的工具。」
「这样的人算什么好人?」
「更何况——」我看了看燕支,眼珠子转了转,「你同他饮酒,要装醉。」
燕支今日似乎确实有些喝多了。
前一日他拽我出客栈不久就松开了手。
还郑重其事地对我道歉:「阿霓,刚刚是我一时情急失礼了,忘记你已是个大姑娘。」
而现在,他捏了下我脸上的软肉,嗤笑道:「前半段有理有据,后半段,滑头。」
明月被乌云所蔽,四周寂静无声,枯枝被踩断的声响格外明显。
片刻后传来一声猫叫。
19
我刚想说这声猫叫也太过画蛇添足。
燕支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住我的唇。
「嘘。」
似有若无的酒气顺着他温热的呼吸传来。
酥麻的痒意顺着我的耳侧传向四肢百骸。
心跳快得出奇。
我安安静静地闭上了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随燕支一前一后进了屋。
三更天时,院里进了贼。
贼人武功高强,竟与跟在燕支身边的暗卫打了个平分秋色。
我想起包袱里的弓箭,跃跃欲试地想要射杀贼人。
燕支却抿着唇对我摇摇头。
我以为燕支是想起围猎那日的事,所以对我拿箭这件事心有余悸。
可他却道:「阿霓,你的身手不能暴露在这里。」
「你是我的底牌。」
原来他并未想过要要求我再不碰箭。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是该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
不过片刻,整座府邸灯火通明。
刘知府的侍卫加入战场,很快制伏了那群贼人。
见到燕支,刘知府正满脸愧色地想要说些什么,燕支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永安府,还真是民风彪悍。」
明面上没有半个字在问罪,刘知府却冷汗淋淋。
身体一软,险些给燕支跪下。
燕支及时扶住刘知府,慢条斯理地道:「大人莫急,这不是正合我们的意吗?」
「留下贼人活口,便可审出事实真相。」
若是这时刘知府敢看燕支一眼,便会发现燕支的眼底一片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刘知府点头应是,立马派人把那几个活着的贼人拉下去审。
片刻之后,刘知府派人夜袭同知府,将尚在睡梦中的李同知绑了过来。
此时已是初冬,魏地靠北,夜间寒凉。
今夜更是飘起了细碎的雪沫。
李同知被冻得鼻尖通红。
刘知府一脚踹在李同知肩头。
用了十足十的力,李同知倒地时发出一声闷响。
不待李同知开口说话,刘知府便劈头盖脸地骂道:「枉我与你共事这么多年,竟没有想到你是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诱骗良家妇女,凌虐完她们还要将其抛杀,心肠何其狠毒!」
话音刚落,刘知府的侍卫便扔下两具面目全非的骸骨。
还将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两个贼人也压了过来。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可怜的李同知一句话都没说便被刘知府噼里啪啦地定了罪。
刘知府对燕支行礼,语气恭敬。
「大人,多亏你的锦囊妙计,不然这悬案待到何时才能了解?」
「可要现在就让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人头落地?」
哦,现在就要让李同知人头落地了。
可怜,真是可怜。
这刘知府也太浮夸了些。
燕支的脸上平静无波,扫了眼刘知府和倒在地上的李同知。
「夜太深,人的脑子不清楚,会做出糊涂事。」
「天明再议吧。」
或许是我眼花。
我竟看见一道黑雾自刘知府心口处涌出、蔓延至他的脚下。
想要看得更仔细些,那黑雾却不见了。
20
刘知府扯出一丝僵硬的笑。
「大人说得是。」
随后便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
他手底下的侍卫手脚麻利得很,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院子里就被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
连那位可怜的李同知也一并带了下去。
今日议事时,除了燕支,就只有刘知府、李同知、何通判在场。
燕支开门见山地说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是来破解永安府多年悬而未决的案子的。
自十年前开始,永安府的貌美少女或是妇人便接连失踪。
失踪人数最多的那年,竟多达三十余人。
是一老翁千里迢迢走到京城,老泪纵横地敲响了登闻鼓。
他求皇帝为他申冤。
上达天听需滚过一遍钉床。
那老翁滚过钉床后,整个人血肉模糊。
见到皇帝时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皇帝问他所求之事为何。
老翁惨然一笑,吐出一口鲜血:「求皇上抓到凌辱我小女的贼人,将他碎尸万段。」
只说了这一句话,老翁就彻底咽了气。
他随身携带着布帛,写满了冤情,字字啼血。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
可京城的官员到永安府查案却没能力破这个案子
失踪人数众多,时间跨越又长。
受害者家人更是对受害者讳莫如深。
根本无从下手,官员们只能无功而返。
如今燕支奉令前来重新调查这桩悬案。
燕支身为国师,数十年间常在民间奔波。
只要是经他手的案子,没有一件是不破的。
贪官污吏对他又恨又惧,百姓对他又敬又怕。
燕支的查案手法古怪之极,他不看卷宗,不去受害者身边走访。
而是直接在犯人面前呈上证据。
众人称之为邪异。
李同知和何通判退下后,燕支醉醺醺地对刘知府耳语。
「犯人连续数十年作案可见其胆大妄为,受害者家人对受害者讳莫如深则说明犯人身居高位,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而永安府有权有势,能一手遮天的也就你们三位大人。」
「我在民间的名声邪异,犯人见这次是我来查案应该会先下手为强,届时可是要有劳刘知府了。」
刘知府似真似假地说了一句:「大人竟不曾疑心我?」
燕支无所谓地摆手笑:「我之前在永安府待了半个月,永安府谁人不夸刘知府是父母官,犯人是谁也不会是刘知府。」
「刘知府,你说对吧?」
于是便有了今天夜半那一出。
刘知府的人退下后,离天明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了。
狗急跳墙的刘知府一刻也等不得,不过半刻钟就派人围住了小院。
可那时,燕支早已带我策马出了刘府。
刘知府下令缉拿我和燕支时,我和燕支已经快接近城门口。
为了名正言顺地捉拿我和燕支,刘知府还道貌岸然地痛斥燕支竟敢假冒国师。
箭镞自城墙上落下,带起阵阵破空声。
燕支抽出长剑抵挡。
如此急促密集的箭矢燕支竟连脸色都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