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说不做手术了。”妻子站在病房门口,低着头,声音轻如蚊蝇。
那一刻,我手里的水杯猝然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盖也摔开了。
“他说什么?”我一时没听清,病房里静得出奇,但她的声音仿佛飘在空气中的雾般渺茫。
“爸不想拖累咱们了。”她抬起头,眼眶红得像是哭了很久。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胸腔里像被猛地刺了一刀,又是一股无言的火气涌上来。我推开门,病房内寂静无声。
父亲半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眼睛半闭着,手背上插着吊针,旁边的机器发出规律的滴声。母亲坐在床边,轻轻地为他擦拭着手。
听到动静,他们一起看向了我。
父亲的脸色虽然难看,但眼神却带着一股自嘲的执拗。
“爸,您这手术到底做不做?”我直视着他,声音有些急了。
“我这把年纪了,做什么手术。”他语气平淡,嘴角甚至挤出一抹笑,“小魏啊,别折腾了,别为了我花冤枉钱。”
我的心里像被硬生生堵住了,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几分,“爸,这可不是花不花钱的事!这是命啊!”
父亲没有再看我,而是转头望向窗外,脸上那抹笑容渐渐淡去。
那一刻,我心里又酸又痛,甚至还有些生气。明明身体还能撑得住,为什么就不肯治?
病房外,妻子拉了拉我的胳膊,低声劝道:“别吵了,医生说爸的情绪不能太激动。”
我深吸一口气,把话咽了回去,但心里的一口气怎么也顺不下来。
父亲的病是半个月前查出来的。那天我正在店里盘货,妻子突然打电话来说,父亲在院子里干活时突然倒下,已经被送往村卫生室了。
接到消息,我脑子里“嗡”地一下,什么都顾不上,扔下手里的账本就往车上跑。
一路上,我心头混乱得像一团麻,想着父亲平时身体结实强壮,怎么会突然倒下?赶到卫生室时,父亲已经醒来,但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话也说不清了。
医生立刻让转院,怀疑是脑梗。
当晚,我连夜把父亲送到县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的话让我双腿发软:“问题不小,必须尽快手术,费用大概十几万。”
那个惊人的数字让我心头一紧。我和妻子刚盘下一家新铺子,钱都压在了货上,应急的钱根本没有。而父亲的病来得突然,我根本没有准备。
咬咬牙,我决定想办法筹钱,先救父亲的命。
我打电话给妹夫,想让他帮忙分担一点。可是电话另一头,妹夫叹了口气却表示力不从心:“这几年我也生意不顺,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拿不出钱来……”
挂了电话,我一时又气又急。多年来,父亲最偏疼的就是妹夫,有什么好事第一个想着他,而这一刻关键时候,他却拿不出一分。“靠谁都靠不住!”我暗骂一句。
妻子也愁眉不展,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坐在病房外陪着我。
这笔费用压在我心头的一块大石,让我几天几夜没睡好。眼看着手术迫在眉睫,我一狠心,决定先把半年前买的车卖了。这辆车是为了送货便利才买的,但眼下,父亲比车重要得多。
联系了买家,谈妥价格,很快车就被卖掉了。拿到钱那一刻,我仿佛忽然松了一口气。第二天一早,我将钱交到了医院,手术终于定了下来。
可父亲知道之后,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他一声不吭,但整个人比之前更沉默了许多。
手术那天,母亲和妻子都守在门外,我则尽量克制着情绪,等待结果。几个小时后,医生走出来说手术很顺利。听到这话,我一阵轻松,母亲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父亲出院后,我没将车卖掉的事告诉他,只是借了一辆车去接他。他上车后,只问了一句:“车换了?”
我笑着回道:“是啊,换了辆新的。”父亲没有再问,但眼里的疑惑显而易见。
日子渐渐平静下来,父亲的身体一天好过一天,可我的心里却总有些许不安。大概是因为那辆车,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家里人。
一个月后,母亲突然打电话让我回去,说父亲想见我。
赶到家时,父亲正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卡。他递给我,说卡里有两万块钱,是他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让我拿着补贴家用。
我攥着卡,无言以对,父亲却盯着我,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车,是不是卖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震,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别瞒我了,”他叹了口气,眼圈发红,“小魏啊,这些年,咱家亏欠你不少。我这把年纪,怎么舍得让你这么为难。”
“爸,车没了可以再买,可咱家没了您,那才是真的完了!”我低下头,感觉胸口像堵了块石头。
后来,我和妻子又换了新车,每次开车回去,父亲总会站在门口看着,嘴角还有些骄傲地念叨:“小魏啊,这车不错,比上次那辆还气派……”
这一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好,家里的鸡也开始在院子里乱跑。每次回去,他都喜欢拉着我喝杯茶,说:“咱爷俩啊,还得多聚聚……”
岁月总有坎坷,但一家人齐心,总能挺过去。父亲留给我的那张银行卡,我一直留着,没有动。那是一份深沉的爱,也是我们一家人最大的牵挂和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