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可能不行了……你快回来吧。”
电话里的声音低沉而颤抖,堂弟的几声哽咽穿透耳膜,狠狠击中心底。我的手一抖,水杯翻落在地,碎片四散。我愣住几秒才回过神,匆匆抓起外套,毫无犹豫冲出办公室,叫了辆车直奔车站。
火车窗外的冬日田野一片萧索,景物飞速后退。我却陷入了十多年前的记忆中——
那年,我四岁。母亲病逝,整个家像被掀翻的锅,混乱得无以复加。父亲一人既要下地干活,又要照顾我们四个兄妹,日子几乎紧绷到极限。几个晚上,他蹲在门口抽烟的影子至今回忆起来仍让人心酸。
村里人看不过去,张罗着给父亲找了个后妈张秀。她是乡下人,日子过得清苦,前夫因为她不能生育离了婚。尽管外界眼光复杂,但她什么都不计较,硬是接手了我们这个四分五裂的家。
第一次见她,是个寒冷的冬日。她穿着一件泛白的蓝布衫,低着头,手里提着一个布包,站在堂屋门口。我和哥哥姐姐们一脸防备,不敢多说一个字,而她只是微微一笑,伸出粗糙的手,说了句:“别怕,快过来。”那声音柔软、温暖,却又带着胆怯,而那一刻心里某些深埋的冰雪仿佛被轻轻触动。
从那天起,家里的日子慢慢开始好转。后妈对我们兄妹关怀备至,干农活、做饭、缝补衣物,事无巨细,总是忙得脚不沾地。她没有文化,但她用细致入微的关爱撑起了这个家。每次我们取得哪怕一点点成绩,她都像捡到稀世珍宝一样,把我们的奖状视为最珍贵的收藏,一张张小心翼翼地压在枕头下。
然而,哥哥姐姐对她始终心存芥蒂,冷言冷语,甚至在饭桌上刻意无视她。但后妈从不抱怨,永远满脸带笑,用行动默默融化着隔阂。曾经哥哥淘气点燃棉袄,她一边教训一边飞针走线补了个红布补丁,俨然一朵梅花,竟显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美和用心。
随着我们兄妹逐渐长大,一个个走向远方,家里田地的菜和院中鸡鸣再也承载不了当年的热闹。可每当我们回来,后妈总是早早准备好一桌饭菜,絮絮叨叨地说:“别在家呆太久,总得多吃点好的,别饿着。”
时间如大雪般无声沉淀,2021年冬,我最后一次回家时,她站在村口,在呼啸寒风中倚着柱子,用冻得通红的手挥了挥,喊着:“路上慢点,别摔着!”
如今,我终于赶到老屋,院子里的光阴似乎凝固了。堂弟倚在门框上抽烟,脸满是无奈和疲惫。我推开门,看见床上的她,脸色腊黄,呼吸微弱。
听到我的声音,她费力地睁开眼,想微笑却笑不出来,“回来了啊……”轻得像一阵风。
我泪如泉涌,握着她的手,说:“妈,您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会治好您。”她摇摇头,眼角滑下一滴泪,闭上了眼……
几天后,我们整理她的遗物,发现枕头下依然藏着几张泛黄的纸。那是我们童年时的奖状,仍然整整齐齐,字迹歪歪扭扭却满含爱:“小三儿,作文比赛第一。”“小二儿,学会骑车了。”“小大儿,考上大学了。”
她没读过多少书,却用一生为我们书写了最绚烂的篇章。她不是我们的亲生母亲,却胜似亲娘,用无尽的爱支撑这个家庭。
后来,我们重新翻整了院子,种上了她喜欢的蔬菜,养了几只爱叫的鸡。父亲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时常念叨:“你妈啊,她最爱这片地了。”
是的,她的真爱超越了血缘,像冻土上开出的花。
每次想起她,总觉得心酸又温暖。她不是我们亲生母亲,却胜过亲娘,用一生深刻诠释了家的意义:家,不是房子有多好,也不是钱有多少,而是彼此的心紧紧连在一起,彼此努力,为彼此拉开更大的生命可能性。
这,就是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