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难觅【完结】

圣杰谈情感生活 2025-03-13 17:38:39

太子喜欢杨柳细腰,可我生得丰腴圆润,是惹他厌烦的准太子妃。

宫中夜宴,我请旨退婚,令他颜面尽失。

太子怒极,当众应下。

人人都以为我会后悔痛哭。

可我却走到战功赫赫的平南王身侧,嗓音难掩局促:「你可愿娶我?」

他眼皮未抬,径直落座。

在太子惊怒的目光中,无声勾唇:「不是要嫁吗,还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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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为太子筹办的选秀结束,我准备出宫。

同样前来参加选秀的户部尚书之女吴芝兰追上来,趾高气扬地拦在我面前。

「沈佳音,选秀这么重要的场合,你却在背着所有人偷吃糕点。

「瞧你那满身肥肉,选你做太子妃,当真是给太子殿下脸上抹黑。」

她眉眼间皆是刻薄。

可我虽体态圆润,却并非她口中所言满身肥肉,反而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并不见魁梧。

只不过。

好不容易熬过这场耗时持久的选秀,我胃痛难忍。

并不想过多纠缠,只想赶紧回府。

却不想,吴芝兰一把掐住我的手臂,猛然凑过来。

「你还不知道吧,殿下说,我虽为侧妃,可他日我嫁入东宫,他会独宠我一人,而你!只会是个摆设。」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撞进她洋洋得意的眸光中。

就连指甲嵌入皮肉的疼痛都恍若未觉。

十年前,我全族被仇家灭门。

是年幼的太子将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

他在我爹娘坟前发过誓,此生会好好护着我。

若有食言,储君之位不保。

可承诺仍在,人心怎么就变了呢。

我下意识反驳。

吴芝兰扬声打断:「殿下是不是曾许诺绝不负你?」

她发出讥讽的笑声,随之同情地高扬下巴。

她说:「年少之言,怎能作数,何况……」

她拉长音调:「我朝以瘦为美,你如今这副模样招摇过市。殿下可是储君,未来的皇帝,他想要什么样的端庄美人没有,何须在意一个根本拿不出手的你?」

我抿紧唇,胃疼一波接一波,犹如重拳锤在胸口。

疼到我下意识弯下腰。

她说得对。

京城盛传太子钟爱杨柳细腰的美人时,太子对我日复一日愈加冷淡,斥我不够端庄时,我就该明白的。

一个不被认可的太子妃,对储君而言。

是污点。

02

宫人清道的声音传来。

太子轿辇经过,柔柔目光直直落在吴芝兰身上。

「怎么还未出宫?」

吴芝兰娇羞着上前一步,软软回应:「殿下,臣女偶遇太子妃,心生欢喜,下意识就想跟姐姐亲近一番,日后入了东宫,姐妹和睦,好叫殿下宽心。」

她嗓音动听,加之容貌上乘。

回话时微垂着头,一缕发丝随风垂下,增添一抹娇媚。

太子眉眼愈加温柔。

「芝兰为孤考虑得周到。」

不经意间目光扫过我,面色骤然一冷。

「沈佳音,你又偷吃东西了?」

我脸色一红,难堪地垂下头。

吴芝兰好心替我解释:「太子妃姐姐兴许是太饿了,这才犯错,殿下就别怪她了。」

可她越解释,太子脸色越阴沉。

因为我答应过他会管住自己的嘴,要时刻记住自己是储妃,要端庄。

我羞愧地低下头,不说话。

太子将我带上轿辇,给了我一盒子做工精致的糕点。

是我最爱吃的芙蓉糕。

我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像偷到糖果的狐狸般满足地眯上眼。

却听到太子冷冰冰的声音:「大婚在即,若无事便不用再来见孤了,趁着在家绣嫁衣的空,让教习嬷嬷多教教你,如何做一个举止端庄的储妃。」

我睁开眼,愣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听话地点头。

出了宫门。

太子说有要事,便匆匆离去。

婢女接过糕点盒,小声为我打抱不平。

「殿下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小姐的规矩是太后娘娘亲自命人教的,哪里不端庄了?」

我平静地看着太子离开的背影,并未回答她的话。

只是转身将糕点分给了街边的小乞儿。

03

夜里狂风骤雨。

我梦见太后姑母递过来一块轻薄绸缎,她说:「你那处太过招摇,还是用束胸勒一勒的好。」

画面一转。

随着我日渐长大,太子看我的目光从温和渐渐归于疏离。

姑母问他何时娶我。

他说:「孤是储君,太子妃人选当以端庄为先,佳音还需太后多加调教。」

这无疑是变相拒婚。

我哭着跑回寝殿,命令侍女用力收紧束胸。

不够,还不够,直到我无法呼吸。

直到我疼得满头大汗,从睡梦中惊醒。

婢女跪在榻前,哭着哀求:「小姐,您是不是胃病又发作了?我这就去请太医,您要撑住啊。」

我捂着胸口,艰难地拉住她的手:「不要去,会惊动太子。」

婢女无奈之下,仓皇端过来一杯温水。

「那喝一口蜂蜜水。您从宫里回来就心情不好,未曾用膳,兴许喝点蜂蜜水就好了呢。」

我接过水杯,突然就想起半年前太子的生辰宴。

我因为贪吃多用了几口炙羊肉。

当晚便旧疾复发,胃痛难忍。

太子被惊动,连头发都未来得及冠,便匆匆而来。

他站在床边,看着倒在床榻间冷汗淋漓的我。

咬牙质问:「你就不能给孤省省心,少吃几口又能怎么样!」

烛火荧荧中,他的眸底蓄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

彼时,我以为是关心则乱。

如今我却懂了。

那是难堪。

我的存在,让他难堪。

04

宫中设宴,各家贵女皆要出席,必要时还要展示才艺。

婢女为我选了一套烟水百花裙,裙摆逶迤,刺绣瑰丽,衬托得人端敏秀丽。

我摆摆手,挑了一件更凸显身姿的纱裙。

又解了束胸,在额头画了一朵艳丽如火的芙蕖花瓣。

这才翩翩然入了宫。

婢女担忧了一路,生怕我被太子不喜。

我却悠闲自在,并不在意。

我到的时候,宴席未开。

吴芝兰正和太子相谈甚欢。

两人站在灯火下,倒确像一对璧人。

见我来,太子目光扫过,微不可察蹙了眉。

我屈膝作礼,盈盈落座。

周遭不断传来指指点点。

我都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品尝着案上糕点。

陛下携众嫔妃姗姗来迟。

太子也终于紧挨着我落了座。

他目不斜视,却伸手端走我面前托盘,语气不悦。

「你是未来太子妃,今日装扮太过招摇,下次切记不要再做如此打扮。」

没了吃食,我又端起果酒细细品味,却并不回话。

太子蹙眉,正欲斥责。

陛下却忽然点了我的名字。

「佳音今日打扮方显出少女活泼,往日里总穿的那些素净衣裙实在跟你不甚相配。」

我起身一拜,提出献上一舞。

圣上大悦,欣然准许。

鼓声响起,我踏着鼓点抛出水袖……

大漠舞蹈自由热烈,本就是我沈佳音最真实的一面。

一舞结束,掌声四起。

只有太子面沉如水。

陛下语含赞赏,问我想要什么赏赐。

这次,我俯身长拜。

再抬头,声音平静且坚定。

「臣女愚笨,自知德不配位的道理,今日自请解除和太子殿下婚约,还望陛下成全。」

一语哗然。

我下意识望向太子。

他独坐一隅,垂眸不语。

只有唇线紧绷,似不悦至极。

陛下欲劝,却不想太子骤然起身,眉眼一派解脱之色。

他随我跪拜至一处,朗声道:「沈姑娘所求,亦是儿臣所求。

「只不过,他日婚约废除,还望沈姑娘莫要纠缠。」

太子望着我的眸光幽深,「纠缠」两字被他重重咬在舌尖。

我心生错愕。

不承想他会应得如此爽快,反倒暗自松了一口气。

众人却以为我是心生后悔,顿时起了看笑话的心思。

更有甚者,说要看我痛哭流涕。

尴尬间,人群后传来喧嚣。

一袭墨袍的平南王楚容璟自暗处款款走向灯火辉煌处。

他容貌俊美,却是我朝战无不胜,一剑砍下敌军头颅的铁血王爷。

我想起婢女曾说:「这满京城的贵女怕是都想嫁给平南王这样的好男儿,只可惜,边关日子艰苦,没人肯将自家闺女嫁过去受苦。

「平南王这才耽搁下来,都二十四岁了,都未曾娶妻,也未曾有过通房妾室。」

……

众人退让出一条路来。

好似怕被他煞气所伤。

只有我未加犹豫,抚平裙摆,默不作声迎了上去。

男人驻足一瞥。

我犹豫几息,难掩局促开口:「小女沈佳音,乃前镇南关守将沈风独女,早就钦慕王爷风姿。」

我咬住唇,指尖紧张到颤抖,却强自镇定道:「王爷,可愿娶我?」

平南王凤眸微微眯,脚下不停,径直走过。

我浑身一松,难堪地垂下眼帘。

05

「沈佳音,还不快回来,是觉得还不够丢人吗?」

太子不悦低斥,引来嘲讽一片。

我挺直背脊,固执地站在原地,眼底有泪意渐渐汇聚。

人声嘈杂中,一道清润嗓音自身后徐徐传来。

「不是要嫁吗?还不跟上。」

我一怔,缓缓转身。

平南王在三步外落座,与我隔空相望。

未多言一词,却胜过千言万语。

在太子惊怒的目光中。

我提起裙摆,紧张到手指颤抖,亦步亦趋随他落座。

满庭落针可闻。

陛下轻咳出声,亲切问询:「朕想起来了,佳音幼时曾随父在镇南关生活过一段时间,兴许见过平南王,论起来,你们两人还是表亲。」

上位者试图转移话题,立刻有人附和,甚至提起了亲缘由来。

光影交融中,太子略带苛责的视线与我半空交会。

我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眼前却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这是我从宫外带来的糕点,尝尝?」

马蹄糕晶莹剔透,触之温热。

我感激道谢,拿起品尝。

熟悉的香甜之味直冲口腔。

未及咽下,不顾仪态,我忍不住惊喜出声:「是镇南关的马蹄糕?」

「没错,难为你还记得。」楚容璟语带揶揄。

我却一头雾水。

不等询问缘由,只见平南王骤然起身,来到院中,俯身一拜,朗声道:「臣与沈佳音自幼指腹为婚,有婚书为证。今日特恳请陛下赐下恩典,以全臣多年心愿。」

一语落地,四场皆惊。

先是退婚,再是求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心间掀起滔天巨浪,不慎打翻酒杯。

酒香四溢,氤氲湿裙摆。

可我恍若未闻,眼睛直勾勾盯着楚容璟手中的那纸泛旧文书。

只因我从未有过什么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

婚书若为假,多年执念便无从说起。

「沈佳音。」太子突然唤我。

他目光幽深,不错开一眼。

一字一句,好似问得艰难。

他说:「这便是你退婚的缘由?」

我静默一瞬,再抬头已剩释然:「是。」

掷地有声。

我说:「臣女此生已心属一人,再容不下旁人。」

自此以后,山高水长。

与殿下再无相干。

太子起身,眸光中似氤氲着潮湿的雾气。

再开口时,嗓音寂然:「那孤便祝二位,百年好合,相伴白首。」

楚容璟大方牵过我的手,无比真诚道:「多谢殿下成全。」

婚约落定。

几家欢喜几家愁。

06

最欢喜的人,莫过于吴芝兰。

原本属于我的太子妃服制,尽数落在了她身上。

为了筹备婚事,我只能去绸缎庄重新选择布料。

吴芝兰早早等在那儿。

见我出现,带着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女围了上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前太子妃呀。」

其中一位贵女轻蔑一笑。

「芝兰姐姐,什么前后的,咱们只知道,你才是备受殿下宠爱的太子妃。这沈佳音无父无母,凭什么跟你争?」

众人一阵哄笑。

我不欲逞口舌之争,正要转身离开。

眼前一黑。

传来吴芝兰等人的尖叫怒骂声。

楚容璟不知何时出现,他单膝支肘,半靠在马车门上,手里攥着几颗花生粒。

不见如何动作,刚刚欺负我的贵女纷纷痛呼着跌坐一团。

上一秒还趾高气扬。

下一秒,就弄得如此狼狈。

我忍不住抿唇,却和楚容璟打量的目光对上。

我敛住笑意,上前行礼。

今日,他换了一身月牙白常服,没了沉闷的煞气,反倒给人儒雅之感。

楚容璟顺势跳下马车,将我拉至身侧。

嗓音沉沉:「她们欺负你,怎么不知道反击?」

我面露不解:「殿下不喜我给他添麻烦。」

话从口出。

我后知后觉闭上了嘴。

本以为会招来平南王一顿斥责,却不想他声若寒冰:「太子好大的做派。」

我不知他是何意,只能尴尬站立一旁。

却见他走进绸缎庄。

吴芝兰等人互相搀扶着,好不容易站起来。

见他走近,齐齐后退一大步,贴上了墙面,吓得瑟瑟发抖。

楚容璟黑眸扫过,落在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吴芝兰脸上。

「户部尚书家的?」

「是。」

吴芝兰哆哆嗦嗦地应了,试图用她父亲的身份壮胆。

却不想对方冷嗤出声,朝着身后冷淡吩咐。

「去告诉吴尚书,就说他教女无方,军鞭十下。凡不服者,让他亲自来我面前说理。

「还有,今日与之同行者,皆同罪。」

一语落。

吴芝兰两眼一翻,委顿在地。

我在旁看得胆战心惊。

第一次对平南王的权势有了实感。

只见男人不悦凝眉。

剩下几个尚且清醒的贵女,顾不上仪态,扯着吴芝兰落荒而逃。

人走后,楚容璟掏出随身令牌,啪地砸在绸缎坊的柜台上。

「把店里所有上等布料,全部送到平南王府。若有藏私,本王拆了你这家店。」

掌柜擦着脸上冷汗,点头哈腰将他送出店门。

刚出来,楚容璟面色一改,朝我勾起一抹温润浅笑。

贴心提议:「饿了吧?我请你去京城大酒楼吃顿好的。」

07

看着眼前媲美满汉全席的美食,我没出息地咽下口水。

楚容璟给我夹了一只鸡腿:「别客气,放开了吃。」

看着眼前香得流油的烧鸡,我狠狠抿住唇,有些局促地解释:「我要控制一下饮食,不然成婚的时候可能会不太好看。」

「这又是太子说的?」楚容璟将筷子重重放下,不悦地质问。

我心里慌成一团。

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个……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就是怕给你丢脸。」

我试图解释,却越说越小声,直至最后几不可闻。

头顶传来叹息。

我猛然抬头,却狠狠撞到男人的下巴。

他发出痛苦的嘶声,浑不懔地捏住我的鼻子:「你要谋杀亲夫啊。」

我们俩的距离极近,近到呼吸纠缠。

近到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情愫,如流动的丝线一般,缠绕进我的心底。

那一刻,我好像听见心跳失控的声音。

楚容璟的手渐渐松开,顺着脸颊滑到我的耳垂,再到下巴。

他指尖粗糙,迫使我抬头。

哑着声问:「可以吗?」

我呼吸一窒,只觉得唇上突然一热。

眼眶忽而滚烫,落下泪来。

「你们在做什么?」

伴随着暴怒声,楚容璟松开了禁锢,将脸色通红的我掩于身后。

而他的面前,是双目怒睁的太子殿下。

「不问而入,太子这是哪里学来的礼仪?」

被打断好事,楚容璟满脸不悦。

太子不置一词,死死盯向他的身后,几乎从牙齿里蹦出三个字。

「沈佳音,还不给孤滚出来。」

08

我咬住唇瓣,无助地抓住了楚容璟的衣袖。

莫名其妙有种被抓奸的错觉。

见我毫无动静,太子再好的修养也瞬间崩塌。

他几乎是瞬间冲过来,想要抓住我的手臂。

可他那双握惯了笔墨的手,哪里是战场上拼杀下来之人的对手。

两三下,便被推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门扉上。

门扉应声破碎,划伤了他的肩背。

顿时血流如注。

可他恍若未闻,执着于让我出来。

犹豫再三,我从楚容璟身后缓步而出。

一照面,太子瞳孔紧缩,失态出声:「你让他碰你了?」

赤裸裸的质问,让我瞬间涨红了脸。

一切不言而喻。

太子怒极,反倒平静下来。

他笑不及眼底,以兄长口气斥道:「沈佳音,你跟随太后多年,学来的礼义廉耻难不成才几日,便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可还记得,女子要端庄娴静,莫要做些出格的荒唐事。」

他一番毫不留情地痛骂。

我难堪地攥紧了掌心,却无从辩驳。

「我们是未婚夫妻,是陛下亲自赐过婚的,即便做些亲密举动,又关太子何事!」

「丢人现眼。」太子指桑骂槐。

楚容璟哼出声:「太子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不说现在,就是佳音小时候,常常骑在本王脖子上到处玩。那时候,太子怕不是还在尿裤子?

「本王心悦她,她便处处都好。不像殿下,处处留情,又处处无情。」

他一番冷嘲热讽地反击,成功让太子沉下脸。

片刻后,太子幽幽看向我。

「你乃太后侄女,行事前还是多多顾及太后名声。」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与他平静对望。

「臣女生来便是如此性情,不论十年二十年,海枯石烂,臣女本性难移。殿下心中所想,从来都不是臣女,也永远不会是臣女。」

话音落定,太子身形轻晃,脸色瞬间煞白。

09

和太子发生争执的事,还是传进了后宫。

太后传话让我入宫面见。

自请退婚后,我便以身子不适为由逃避进宫,生怕看到姑母失望的模样。

如今避无可避,只能随内侍来到佛堂。

姑母信佛,常在佛堂念经祈福。

我进来时,她刚刚结束一轮祈福。

见我来,她慈爱地朝我招手:「佳音,快到姑母身边来。」

不见苛责,未有责怪。

我眼中一热,疾步上前将她从蒲团上搀扶起身。

姑母笑着打量我:「看你面色红润,看来是真放下了?」

我心知她所问何事,流露出女儿家的羞涩。

「能得平南王这样的好男儿为夫婿,佳音很知足。」

只字未提太子,却已表明心意。

太后颔首,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双手覆在我手上,轻轻拍了拍,无比感叹道:「是姑母拘束了你。

「听闻平南王为你出气,上门打了户部尚书及好几位大人的板子。事情传到宫里,陛下欲斥,你猜平南王如何自辩?」

我摇头。

姑母语调促狭:「他说若连心爱女子都护不住,那他这将军不做也罢。」

我一怔。

姑母接着说:「若他能真心待你,即便是去苦寒之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姑母这一生,都是为了沈家。可沈家早已荡然无存,就算让你像我一样困守深宫一辈子,又有何意义?」

提起沈家,我终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佳音明白。」

姑母拿出一只锦盒打开,一双镂空金镶玉手镯静静躺在里面。

她拿出为我戴上。

姑母语重心长:「这是当年我出嫁的时候,我的母亲送给我的。如今你要嫁人,这便是姑母给你的传家宝。」

离宫前,姑母唤我的名字。

我停下,回头看向暗处那道孤独纤弱的身影。

她嗓音难掩孤寂:「不要怪太子,他也是个可怜孩子。」

我努力睁大眼,想将姑母的模样深深刻在心底。

待我兴致不高走出太后寝宫,却不想,竟在宫道上遇到了等候多时的太子。

10

「我送你出宫。」太子躬身而立,迎着光看过来。

我略一思忖,轻声应下。

还是那乘轿辇。

只不过这次,拘谨的人换成了太子。

他取出香甜的糕点,讨好般递过来:「刚让人去买的,是你最爱吃的芙蓉糕。」

香甜的气味丝丝入鼻。

我垂下眼睫,毫无接住的打算。

「多谢殿下,臣女近来不爱吃芙蓉糕,改吃马蹄糕了。」

太子语气执拗:「那你带回去,等想吃了再吃。」

「殿下。」

我拔高音量打断他。

「臣女以后都不会再吃芙蓉糕了。」

沈佳音,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回头。

这是我的回答。

太子伸出的手滞在半空。

「马蹄糕有这么好吃吗?」

他声音凝滞,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我撇开眼,看向肃穆的宫道。

轿辇微晃,发出吱呀声响。

太子自嘲一笑。

眼前一花,我手中多出一双宝函。

他嗓音飘忽:「这里面有良田铺面,还有整盒金叶珠宝,就当是……」

太子喉咙一哽,遮掩般撇开脸,接着道:「就当是我这远房表亲,送你的新婚贺礼。」

我直逼他躲闪的目光:「殿下无须愧疚。」

「不是愧疚。」太子骤然抬头,眼尾氤氲着潮红。

他说:「若受了欺负,孤会为你撑腰。」

可我已然不再需要。

宫道再长,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我从轿辇步下。

回头望去,一阵风过,吹起薄纱。

喃喃自语声随风传入耳。

「算了,还是莫要让我知道了。」

孤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挥兵北上去将你夺回……

11

婚期日渐逼近。

楚容璟邀我入府参观,我应约前往。

刚下马车,就被眼前一幕震惊得呆立当场。

高门大院都被他挂上了红绸灯笼。

步入院内,更是让人跌破眼镜。

雕廊画柱被缠上红绸不说,就连院子里刚刚种下的一颗柿子树苗,都挂了整整八十一只手掌大的红灯笼。

主打一个夸张。

楚容璟邀功般带我一一参观。

还特意去了婚房。

婚房的布置倒还正常,只是推开内室后门,一个硕大的露天浴池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我瞬间傻眼。

却看到楚容璟意味不明地看着我笑。

看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匆匆回到正厅。

早已有人布好饭菜。

我心有疑惑:「反正成婚后都要去边境,为何还要浪费钱财搞这么大阵仗?」

楚容璟舀起一勺小米粥,轻轻吹凉后,递到我嘴边,示意张嘴。

我红着脸吃下。

就听他说:「平南王府简陋,我又不常回来,就这样本王都觉得轻慢了你,再说——」

他话锋一转,悄悄凑近我耳边道:「再说,洞房花烛夜怎能凑合?」

我嘴里含着他喂过来的小米粥。

未有准备,一口气呛在嗓子口,不上不下,闹了个脸红。

好不容易缓下来,我开始转移话题:「为什么我不记得婚书的事?」

楚容璟就着我喝过的地方将小米粥一饮而尽。

这才意犹未尽地解释:「本王对你蓄谋已久,为了得到你,用了点小手段,比如用你父亲的私章做了假婚书。」

他一番话说得吊儿郎当,可我却抓住了关键信息,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审视。

因为,我爹常年随身携带私章,家逢大难时,已随父亲葬身大火。

如今莫名出现,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楚容璟曾出现在灭门现场。

12

离开平南王府后。

我特意避开太子去了一趟东宫。

太子贴身内侍小德子见我来,眼睛笑成一条缝迎了上来。

「沈姑娘,好久不见,杂家可想死你了。不巧,太子殿下今日出城公办去了。

「快,来人上茶点。」

我露出和煦的笑。

这是东宫为数不多对我真诚以待的人。

以前我总爱缠着殿下。

东宫更是日日都来,小德子每每都会贴心地为我备上吃食。

可我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

我将太子送的东西放在桌上,又掏出一支伤药。

「公公,早年间殿下背上受过重伤,近来我从异域得到一剂良药,可祛除疤痕,恢复如初。烦请公公,将这锦盒并伤药,一同交给殿下。」

小德子并不知锦盒由来,笑着应下,转而疑惑道:「殿下背上,什么时候有疤?杂家怎么没见过?」

我呼吸一窒,笑道:「公公说笑了。」

「是沈姑娘说笑了,杂家从殿下刚会下地跑就贴身伺候,从未见过什么伤啊疤的。殿下是储君,身份高贵,受伤这种大事,断不会瞒着大家的。

「若说有受伤,也就前几日背部刮破了皮。」

他的声音似乎飘远。

我强装镇定:「还要多谢公公备下茶点,日后佳音不便登门,公公可要照顾好自己。」

说话间,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宅院契约奉上:「日后离开东宫,也好有个去处。」

德公公双眼含泪,声声应下。

临别前,他再三踌躇,破釜沉舟般开了口。

「沈姑娘莫要心生怨怼。殿下自幼被册立为储君,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着。可他对姑娘之心,奴婢这么多年来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就连这茶点都是殿下独独为您安排的。」

我轻笑:「佳音明白,不过是福薄,只不过缘浅。」

离开东宫。

马车行驶在热闹的朱雀街,可我却仍觉得浑身冰冷。

当初太子将我从断壁残垣中救出,明明被横梁砸到伤到了背部,怎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除非,那人不是他!

彼时,我精神受创,神思恍惚,只记得是个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将我背出尸山血海。

再睁开眼时,所见只有太子。

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其是太子,未曾深思。

太子所在京城距离我们沈家祖宅足足有七八百里。

即便他提前收到消息赶来,也不可能那么巧。

13

而我忙于婚事,只能将此事搁置。

大婚当日,消失多日的太子前来祝贺。

当着众人的面,他半真半假地警告楚容璟:「若佳音表妹受了委屈,不说太后,孤第一个不放过你。」

满堂皆笑,只有我一人笑不出来。

是夜。

楚容璟踉跄而来,挥退众人,未掀盖头便将我扑倒在床上。

隔着薄薄的头巾,滚烫的唇落了下来。

我受不住,用手去推,却被他举高到头顶。

沉闷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娘子,我不开心。」

我心头一跳,隐约觉得和太子有关,忙开口解释:「夫君,我不知太子今日会来。若你不喜,日后咱们便不再往来即可。」

我曾听闻,有女子婚前有过心上人,被新婚丈夫知晓后,受尽折磨,含恨而终。

我生怕自己走那女子老路,心中难免忐忑。

谁知,楚容璟扑哧一笑,头埋得更低。

「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不高兴是因为,按辈分,以后见了太子,我是不是要随娘子喊表哥了?」

闷闷的嗓音一字一句,震得我心口酥麻一片。

我这才想起,太子按照辈分,应唤平南王叔父。

可不是辈分降了一大截?

我只觉得好笑,没忍住笑出了声。

楚容璟抬起头,指尖微动挑落盖头。

他目光如醉人的酒,未饮便令我醉上七分。

他抚上我的脸,低低喘息。

我难耐地环抱上他的肩头,指腹留恋,触摸到一片凹凸不平。

滚烫的汗水自他鬓角滴落。

他忽然起身,在我的惊呼声中将我拦腰抱起,阔步朝着内室后的温泉池而去。

水声呼啦。

伴随着我的低声啜泣。

不知过去多久。

楚容璟抚着我的背脊,满足地落下一吻。

我被惊醒,捶了他一拳。

转而想到什么,起身趴在他背上。

一道蜿蜒的伤疤跃然其上。

「是你救了我?」我眼角含泪,几乎不能言语。

楚容璟只是死死抱着我,满眼疼惜。

原来,我真正的救命恩人,是他。

男人吻住我眼角的泪珠,露出失而复得般的笑。

他说:「是我。」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气呼呼瞪过去。

楚容璟呼吸微沉,忽然翻身压下,一双黑眸亮得惊人,哑声道:「现在也不晚。」

晕倒之前我在想。

这救命之恩,不报也罢。

14

镇南关突发军情。

我不得不拜别姑母,随楚容璟离开京城。

马车刚驶出城门,不远处烟尘四起,太子随从御马而来。

落地后,呈上宝函:「王爷王妃离京,太子殿下事务繁忙,特命卑职前来送行。」

马车里,我满面通红依偎在楚容璟怀中,香汗淋漓,开口便带着哑意。

男人吃醋,伸手堵住我的嘴,命人将宝函收下扔到一旁。

转而急不可耐地吻下来。

太子随从没能得到回应,也不敢拦路,只能无奈退下。

却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听到女子娇弱的低泣声。

意识到那是什么,他顿觉浑身不爽利,匆匆驾马回去复命。

官道平坦,倒也不算辛苦。

只不过。

第三日,我便死活都不肯再跟楚容璟同乘一驾马车。

他虽不舍,却也怕累到我。

便牵过马,在外护着。

一行人,磨磨蹭蹭走了十日,方才到达孤城——沈家故居。

楚容璟带我回到沈家老宅。

昔日付之一炬的宅院,如今竟恢复如初,还有仆从往来打扫。

我贪婪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热意涌上眼底。

转身乳燕投林般扑进楚容璟怀中,与他两两对望。

「是你让人恢复的?」

「嗯,是我。」

「为何要这么做?」

男人撩起我鬓间碎发,语气里是满满的委屈。

「你小时候常喊着长大了要嫁给我,谁知转眼就被太子那臭小子给骗去了京城。」

我心疼不已,圈着他腰身的手臂愈加收紧:「对不起,我都不记得了。」

家逢变故,刻意遗忘,再加十年光阴。

许多事我已然不记得了。

或者说是不想记得。

楚容璟二话不说拉起我来到一处院子。

桃开满园,缤纷四溢。

他蹲在树下扒拉了许久,拔出一个陶瓷管。

打碎后拿出一枚龙凤玉佩。

「还记得它吗?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

他继续说:「沈家大火那日,我赶过来将你救出废墟,却不慎被横梁砸中,埋到下面。等我再醒来时,身边只有这块玉佩,你已经不见了。」

原来如此。

怕是那时,太子正巧赶到将我带走,没有发现昏迷的平南王。

「后来,我听闻你去了京城,还成了内定太子妃。我便将这枚玉佩埋于桃树下,想要忘掉过去。」

看着他满脸失落,我主动踮起脚尖,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楚容璟勾唇,忽然恶劣磨牙。

「后来老子听说太子对你不好,一怒之下去了京城,誓要将你抢回镇南关做娘子。」

浑不懔的模样逗笑了我。

一阵风过,桃花随风而舞,落了满头满身。

楚容璟眸色缱绻,许下白首之约。

「此心已许,佳音可期。」

15

来年春。

太子于大婚当日血洒祭坛,呕血不止。太医束手无策。

十日后,我收到来自东宫的一封书信。

沈家为簪缨世家,却出了我爹这样一个能文能武的能臣。

皇后早逝,贵妃独宠后宫,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

可太后姑母不肯。

两人势同水火,贵妃亲信为讨其欢心,同时公报私仇,联合爹爹仇家将我全族灭门。

等太子得知后赶来,已然晚了。

而这也是他最初对我温柔呵护的原因。

只是愧疚。

可时间久了,他发现我只是拿他当救命恩人。

可太子清楚,自己根本不是。

是我的一场误会。

可这个误会,最终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导致他每每见到我,总会从心底升起一股恐惧,排斥,抑或愤恨。

直到,太子第一次毒发。

他这才知晓,当年母后之死, 是贵妃买通侍女下了毒。

这毒通过皇后, 积累进了太子体内。

终于在太后问他何时娶我时,爆发出来。

人之将死。

太子忽然就明白过来,他是喜欢、在意我的。

可情深缘浅, 大概就是说的他和我。

所以, 他开始处处看我不顺眼, 会放纵她人羞辱我,还会冷眼看我解除婚约。

只因太子他啊, 再也护不住自己喜欢的姑娘了。

只能将她拱手让人。

16

大雪过后, 满城皆白。

楚容璟带我去街边小贩吃羊肉锅子。

热气腾腾的锅子被端上桌, 他先给我盛了一碗热汤, 撒了些胡椒粉并葱花。

一口下去, 我满足地眯上眼。

楚容璟笑着捏了捏我冻得通红的鼻尖,贴心地为我将披风裹紧。

「外面这么冷, 为了一口吃的, 你也是够拼的。」

他难掩揶揄。

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伸出手要去夹肉,披风划开,露出滚圆的肚子。

我指着肚子:「是她贪吃,才不是我。」

「好好好,不是你,都是孩儿的错。」楚容璟满脸宠溺。

风雪渐大,外面传来铁链哗哗声。

循声望去,一群衣衫褴褛的囚犯被官兵押着到棚下躲避风雪。

见我不解,楚容璟道:「这是被贬北境的囚犯, 去北境必经镇南关。如今冰天雪地的, 能走到这里, 他们也算命大。」

我不置一词。

因为人群中, 吴芝兰那张熟悉的脸一闪而过。

即便她如今落魄, 可在京城时,抬头不见低头见,认出她并不困难。

我让人送去一碗热汤。

吴芝兰先是惊吓, 随后顺着婢女所指遥遥望过来。

忽而笑了。

她突然爆起, 打翻热汤,尖叫着冲过来,却被暗卫挡在五步开外。

吴芝兰声嘶力竭地喊:「沈佳音, 你一介孤女,凭什么让殿下为你殚精竭虑!就连自己时日无多,都不忘为你安排后路, 凭什么!我才是高门贵女, 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她很快被拉了下去。

押送的官兵谄笑着道歉:「大人夫人息怒,这女子本是户部尚书嫡女,她父亲因谋害储君已被杀头, 她这才疯疯癫癫冲撞了二位。」

楚容璟挥挥手, 两人惶恐退下,转身将吴芝兰推倒在风雪中。

外面再没了声息。

我呆呆地看着门外风雪,消化着刚刚听到的消息。

温润嗓音响起:「还有胃口吃吗?」

我收回思绪, 看着眼前剑眉星目的自家夫君,粲然一笑。

「吃啊,美食怎能辜负。」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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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杰谈情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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