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仇家恨〔完结〕

圣杰谈情感生活 2025-03-07 17:40:40

重生前,我死得并不痛苦。

陆梁为我准备了上好的鸩酒,味若琼浆,服之溺于梦中。

他说:「阿如,只是做戏而已,你服下药假死,他们便会放纤云出来。待你醒时逃出,再来找我,抑或是我去找你,都是一样的。」

只是陆梁,他不知道那杯鸩酒早已被他的纤云调了包,我再也没醒来。

理所当然,我重生后,也没再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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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阿如,睡一觉就好了,等那些人知道你的死讯,放纤云回来,一切便好了。」

我死前陆梁的话还在耳畔。

他说着莫纤云是无辜的。

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被千月人掠去。

千月人曾经被我爹领兵清扫,恨我沈家入骨。

是以他们便绑了陆梁最心疼的表妹,走时放言:

「陆将军,要你夫人还是你的心尖人,选一个吧?」

陆梁就没选。

因为他第一时间就给我端上了鸩酒。

就连我说:「莫纤云早已和千月人勾结!陆梁,你信我!」

他也恍若未闻。

反而面露失望:「我知你不喜纤云,但事关她性命,阿如,拈酸吃醋也要分时候。」

她的性命是命?

那我的呢?我的便不是吗?

我的父亲,一生戎马,为抵抗千月人死守边关。

殒命之时,他还死死拽着我与陆梁的手,对他道:

「阿如很乖,若有一日你厌她弃她,赶她走便是,老夫的阿如能找到回家的路,你莫要伤她半分,更莫要殒她性命!〕

「这也算是报了老夫予你的知遇之恩了。」

可是爹,他骗你。

他给女儿灌了那鸩酒,只为救他心尖上的青梅。

他说那是假毒酒,喝了只会假死睡一觉而已。

千月人有他的卧底,等换回莫纤云,自会将我救出来的。

可我知道,酒不是假的。

莫纤云要的便是我死。

陆梁不信,他到现在都以为我在拈酸吃醋。

我好恨他。

所以我怨毒道:「不!我不要再来找你了!陆梁!若有来生!我再也不愿嫁你!〕

「你就该被打死在那街头!一辈子与狗争食!〕

「我恨你!我恨你!」

一番话落,字字啼血。

我不知他为何手在发抖,还擦去了我的眼泪,说:

「阿如,别说气话,只是做戏而已,你服下药假死,他们便会放纤云出来,待你醒时逃出,再来找我,抑或是我去找你,都是一样的。〕

「等你回来,我们回到从前。」

02

回不到了。

因为就在他终于拿着我的尸首,换回莫纤云时,千月人已经检查完我是否活着,尖笑道:

「陆将军不愧是从一个马奴爬上来的,手段果然狠辣,便是自己的发妻,也说杀就杀啊!〕

「沈越那个老匹夫!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死在自己一手提拔的马奴手中吧!哈哈哈哈哈哈!」

陆梁闻言皱眉,不明白为何千月人如此笃定。

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却又很快压了下去。

该是那鸩酒效果太好,瞒过去罢了。

纤云最擅药理,这酒是她给的,定然不会有错。

他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吟:

「表哥!」

怀中一阵暖香,莫纤云眼角含泪,像是被吓坏了:

「表哥,你终于来救我了,我好怕。」

陆梁身影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推开。

可是纤云胆小,这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该是被吓坏了。

他刚抬起的手一僵,到底还是落在了莫纤云的后背,轻声道:

「没事了。」

心中却想,若是以往,瞧见这般,我定会大吵大闹,不过……左右现在我服下鸩酒,也看不见。

陆梁竟有一丝侥幸。

「表哥,我们走吧,我再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莫纤云催促,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带着莫纤云转身。

离开时,身后传来千月人猖狂的笑声:

「陆将军果然心狠,怎么,走之前连发妻也不瞧一眼了吗?毕竟我等准备将这沈家女挫骨扬灰!若再不看,可就再也看不见了!」

陆梁目中闪过杀气,这些蛮夷,不日他必将斩杀殆尽!

至于阿如……

鬼使神差地,他回了一次头。

看见了高台之上的双目紧闭的我,面如白纸,悄无声息。

仿佛真的死了一般。

不、不会的。

陆梁抹去了这个想法,不过是假的鸩酒而已,阿如只是假死,睡着了。

到了夜里,他派的卧底自会将她带回自己身边。

到时他再好好给她赔罪。

阿如不喜他忙于军务,他便抽出时间来陪她。

阿如介意他和表妹,他早已给表妹相好了人家。

阿如那般心悦于他,定会原谅他的。

他们还是夫妻,回到以前。

有了这个想法,陆梁几乎迫切地拉着莫纤云离开。

身后,是千月人叫嚣着拿柴火的声音。

03

可他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夜幕降临。

等到他举兵而下。

等到他找到了自己安插的卧底。

问出:「阿如呢?!为何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是叫你将她救出的吗?!」

他嘶吼。

「夫人?」

奸细一愣。

「不是已经死了吗?」

「什么死了?!那是假死药!阿如?!阿如如今在哪儿?!」

他知我最胆小了,若是醒来发现不见他。

定然会吓哭的。

陆梁暴怒之下,竟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可身后,卧底的声音还在继续:

「什么假药?世间哪有这般查不出来的假药?」

「属下亲自探查,夫人的确已经死了……是以属下还以为……以为是将军……」

他迟疑地没说下半句。

陆梁脑中却一阵轰然。

猛地回头,脸色可怖:

「你说什么?」

卧底猛地跪下,惊恐:「将军!夫人的确死了啊!〕

「千月人恨极了沈家,要她挫骨扬灰啊!」

「不可能!尔等胡说八道!

「阿如没死!我现在便去找她!她还在等我……阿如还在等我!」

陆梁仿佛魔怔一般,转身就要杀出去。

他也的确做到了。

却只见火光冲天。

我静静地躺在大火之中。

「阿如!」

04

「小姐!」

我猛地惊醒。

被烈火灼烧的痛苦仿佛还在。

丫鬟小翠急忙给我端了杯水。

「小姐近日这是怎么了?为何日日做噩梦?老爷惦记小姐,为小姐寻了不少安神之物,可小姐为何还是睡不着呢?」

自然睡不着。

论谁死前被烈火灼烧,鸩酒入喉,都睡不着。

哪怕是重生之后。

05

没错,我重生了。

重生在没遇见陆梁之前。

上辈子,我闹着要去买如意斋最新的胭脂,遇见了在街头之中被人打骂的陆梁。

彼时他不过是一马奴。

地位卑微,狼狈不已。

是我心善,将他买了下来。

给他吃穿,救他一命。

自此,他成了我爹爹手下的一个小兵。

谁都道,我爹爹走了大运。

手下出了个骁勇善战的小兵,却不知这个小兵以前不过是家道中落从边关逃难而来的马奴。

理所当然,我爹收了他为义子,将我牵到他面前,问他,愿不愿娶我。

我,沈玉如,大将军沈越的掌上明珠。

在我娘病逝之后,我爹再未娶妻,也未曾纳妾。

只想让我安稳一生,顺遂康健。

陆梁是他一手提拔的,也是我救下的。

是以将我许配给他,我爹最放心。

我那时含羞带怯,偷看着自己的意中人。

听见他一字一句:

「若能娶阿如,是陆梁一生之幸,怎敢负之?」

「若真的负了呢?」

我爹问他。

他掷地有声:

「那陆梁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我爹信了。

在婚后他也的确待我极好。

直到——

06

三年之后,有个名唤莫纤云的表妹找上门来。

他要我让了她胭脂。

让了她院子,就差没让了我的夫君。

每次我闹,他都道:

「我与纤云本有娃娃亲,如今我只要你,必不能娶她,这些年她受苦了,阿如,是你欠她的,便让让她吧。」

我让了。

以至于最后让出了命!

重活一世,我若再让,便该是天打雷劈!

是以在小翠问我还去买胭脂吗。

我擦去梦中流下的眼泪,定然:

「去。」

怎么不去?

有热闹看,难道不该去吗?

胭脂铺的必经之路,亦如上一世一般。

马车经过了街头。

此时那儿打骂声不断。

「好一个废物!让你好好做事便是!还敢顶嘴!」

「你如何能比得上那些金尊玉贵的客人?别说他们踹你羞辱你!就是他们要你的命,你一个马奴,也得乖乖双手奉上!」

才从边关逃难而来,沦为马奴的陆梁此时被人打倒在地上,身上没一块好肉,好不狼狈。

隐约间,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芳香,猛然抬头。

就这么看见了不远处,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冷冷看着这一幕的我。

不是紧闭双眼,也并未化为灰烬。

而是依旧鲜活的、艳丽的沈玉如。

他黑色的瞳孔动了动,像有失而复得的喜意,朝我伸出手:

「阿如……」

颠倒轮回,我与他隔着数米两两相望。

一切又回到从前,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我心怀不忍,看见他被一群人欺负,一时心软,将他救下。

我知边关苦寒,能活着到这儿已是不易,所以我将他引荐给了爹爹。

他本就是家道中落才沦落成马奴的,就是从一个小兵做起,不用多久也能崭露头角。

我会与他成亲,唤他表字,和他拜为夫妻,生死同穴。

但同时,我也会被他灌下鸩酒,送到千月人面前,只为救出他心尖尖上的青梅。

千月人堆起高高的木堆,大火点燃时,我,沈玉如,也就成了随风而散的灰烬。

不同的是,这一世,是他先伸出了手。

我却冷声对驾车的陈叔道:

「陈叔,还不走?」

陆梁脸色惊愕,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却放下帘子,像是瞧见了脏东西一般满不在乎:

「不是说如意斋的胭脂有限吗?再不快些,我可就要赶不上了。」

陈叔是我爹的亲信,无要紧事的时候会留在我身边护着我。

从来只听我爹和我的话,他闻言立刻点头,就要催动马匹。

可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陆梁推开鞭打他的那些人,不管不顾地朝着马车跑去。

这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以至于陈叔来不及躲闪,我在马车内感觉到一阵颠簸。

听见了陆梁急促的呼唤声:

「阿如!」

07

「小姐,不好了,撞到人了!」

小翠拉开帘子,陈叔也一脸无措:

「这这这,这可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无碍。」

我淡淡地打断了两人的话,走了出来。

不远处,被撞倒在地的陆梁嘴角溢出血迹,英挺的眉眼却死死盯着,好似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一般,着急地要朝我靠近:

「阿如、阿如,你回来了对不对?你也回来了对不对,太好了,你没事,你没事……」

他又哭又笑。

恍若疯子。

却又想到什么,踉跄着站起来,捂住伤口,笑着对我安抚:

「好阿如,你别看,我没事,别害怕。」

我说过,我自幼被爹爹护着,最是胆小了,最怕见血。

嫁给陆梁之后,他在沙场厮杀后,哪怕再着急见我,也要仔仔细细洗去一身血腥才好。

但偏偏就是这么知道我弱点的陆梁,将我送到了最为凶残的千月人手中。

他以为我方才没下马车是因为赌气,如今下来是因为心里有他,看他受了伤而担心。

的确,若是前世的我,他但凡有点伤疤都会心疼不已。

那时他还哄我笑:「阿如别哭,你一落泪,我便心疼,那岂非让为夫雪上加霜?」

气得我将他踹下床。

可他想歪了。

因为如今我下了马车,却是皱起眉头,厌恶地扫了他一眼,冷声:

「醉香楼怎么调教的马奴,胆敢挡了客人的路撞上来,还让本小姐的马车染了血,实在晦气!」

「岳老板,你什么意思?莫非你醉香楼的生意差到还想要讹银子不成?」

陆梁嘴角的笑一僵,愕然地看着我。

被我点到的老板闻言哪里敢怠慢,连忙上前:

「沈小姐这是什么话?在下是万万不敢啊!都是这马奴!不长眼的废物!小的这就带下去好好收拾!至于银子,该是小的给沈小姐洗马的钱。」

这老板也做我沈家的生意,自然知道不能得罪。

说罢立马一鞭子甩在陆梁的身上,厉声道:

「听见没有!还不快快给沈小姐赔不是!今日非要打死你不可!」

鞭子一鞭又一鞭地甩了下去。

谁都知道,这是在做给我看的。

只要我说停,便算是既往不咎了。

陆梁身强力壮,罕见地没有反抗,闷声硬生生地扛下,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血色飞溅。

让边上的人瞧着都有些不忍。

我却只是悠然地看了看指尖上的蔻丹,转身进了马车,幽幽地吐出两个字:

「晦气。」

马车动了。

鞭子声依旧,陆梁跪在地上想要上前两步,却怎么也不见前方停下。

相反,那辆曾经带着他离开的马车渐渐地消失在街尾。

小翠没见过我如此冷血的样子,小声:

「小姐,那人……」

我眼睛眨也不眨:「什么人?」

朱红的蔻丹艳丽似血,我一字一句:

「那不过是个贱、奴。〕

「连给我提鞋也不配的贱、奴。」

08

疼吗?

我就是有意的。

夫妻多年,我知道他的脾性,有意让他撞上来,有意暗示醉香楼的老板别停。

打得血肉淋漓才好。

能打死最好。

但我也知道,陆梁身手不俗,再加上醉香楼的老板也不会染上人命。

他死不了。

我也不打算让他这么痛快地死。

方才那也不过是开胃菜而已。

毕竟我当初被灌下鸩酒时更疼。

心疼如焚,痛不欲生。

既然我都那么痛苦了。

重来一世,陆梁,你凭什么就可以那么轻松地死掉?

那天我的心情格外地顺畅,前世枉死的怨气散了一些。

我也终于买到了曾经以为陆梁没买上的胭脂。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爹爹向我介绍穿成小兵模样的陆梁时。

09

「这小子身手不错,是个好苗子!我便调到我手下做事了。」

我爹开怀笑道。

老头子此时还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模样。

还没为了给我安排后路,将我嫁给陆梁。

更没抵御千月人的进攻战死沙场。

要说我上一世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他。

是以醒来后瞧见他笑呵呵地在面前说话时,我总是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我的爹爹最心疼我,止不住地给我塞新鲜玩意儿:

「阿如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几次见爹爹眼眶都红了,可是有人背着我欺负了阿如?」

我看也没看一眼炽热地盯着我的陆梁。

对于他没有我的救助依旧能进入我爹的军营并不奇怪。

只是整理了情绪,破涕为笑地抱着我爹塞来的新鲜玩意儿,道:

「阿如就是想爹爹了,爹爹别离开阿如好不好?

「爹爹不在了,他们便都欺负阿如。」

闻言,陆梁身影一晃,脸色微白。

我爹没发觉异样,佯装发怒:

「我倒要看看谁敢!阿如莫怕,就算爹爹有一日真的不测,爹爹也会给你许个最能打的夫君,他必能替爹爹护着你,不会让你被旁人欺负了去。」

陆梁的脸色更白了一些。

也是这时,我爹手下的小将有事来报。

我爹急匆匆地朝书房走去。

没了旁人,独独剩下我与陆梁。

我对着我爹时嘴角甜甜的笑意散去,只剩下漠然的冷意。

转身便要抱着东西离开。

身后陆梁的声音响起:

「阿如,你还恨我对不对?

「恨我给你喝下鸩酒,恨我没早早去接你。」

我闻言回头,冷笑:

「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陆梁苦笑:

「阿如,我爱你。

「不管你信与不信,前世今生,我皆只爱过你一人,从未对其他女子有过半分动心。

「对纤云只不过是……」

「够了!」

我厉声:

「陆梁,少来恶心我!你爱不爱谁与我无干!但独独不能、不能爱我!」

「为何?」

他着急。

「因为我恶心。」

他愣住,我眼中的厌恶却丝毫不减,一字一顿:

「我一想到你这样的脏东西爱上我,我就恶心!」

「阿如!」

陆梁痛心,他想要我别说下去。

我却没有半分停顿:

「陆梁,我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初瞎了眼,救了一个狼心狗肺的贱奴!」

「别说下去,阿如,别说下去。」

他眼中的痛苦翻滚:

「我少时爹娘便被千月人屠戮,这一路遇到的所有人,都将我当作野狗,随意打骂,是以我只有恨,没人教我,没人教我什么是爱。

「直到遇见你,我方才感觉到原来天如此蓝,天下如此辽阔。可我也不知那是爱……

「是以阿如,你得教我,教教我吧。

「教教我如何爱你,与你白头偕老。我会好好学,一点一点地学……」

「不教……」我怒然,上一世未曾宣泄的怒火爆发,我几乎对他大吼。

「不教!

「凭什么你所做的一切一句不知如何爱便可以一笔勾销?!凭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件善事就要付出如此代价?!

「陆梁,你知不知道,哪怕是死时,我也能看得见的。」

气氛瞬间安静。

陆梁面白如纸。

哪怕是死,我也没有立刻重生,而是灵魂飘浮在外。

所以我看得见,看得见他如何将我送到千月人手中。

看得见他如何抱着换回来的莫纤云,更看得见自己如何被烧成一把火,挫骨扬灰的!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陆梁脸上立马红了起来。

「我恨死你了——」

他身影晃了晃。

该是被鞭打的伤势根本没恢复,如今遭了打击,他仿佛被抽去脊梁骨一般,半跪在我脚下。

而我咬牙切齿,重复:「我恨不得你死!」

死寂一般的氛围笼罩。

片刻,他才撑起一个笑,仔仔细细地给我擦去绣花鞋上的微尘,轻声:

「阿如恨我是对的,想怎么折磨我都行,但是我不能死,若是我死了,便不能和阿如在一起了。

「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让阿如离开我了。是以只要能让阿如高兴,阿如怎么折磨我都行。」

我看他好似看一个疯子。

但也只是一瞬,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我狠狠踩在脚下。

他闷哼一声。

听见我居高临下地开口:

「让我高兴?你也配?」

他身影僵硬。

我不屑一顾地蹍了蹍,在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后,成功地勾起了嘴角:

「当初我能给你好脸色,在乎你信你是因为我瞧得起你。但是现在,我眼中根本没有你。

「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马奴,谁允许你碰我的鞋的?你配吗?嗯?」

他的脊梁彻底弯了下去。

我满意地离开。

10

我想我该是很高兴的。

因为我计划好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要是没转头走了一半,就瞧见一个大高个站在那儿不知看了多久的话。

说到底,我上辈子一直都是个被护得极好的千金大小姐。

没干过什么坏事,若不是遇见陆梁,也不知什么世道险恶。

这一世重生,虽然有意在陆梁面前扮起了恶脸,可当真被人瞧在眼里。

脸上难免燥热。

是以还不等对方开口,嘴上就凶巴巴:

「看什么看!没见过坏女人啊!

「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能在沈府上的,瞧着也还年轻,有我爹在,我应当惹得起。

且还躲得起。

我放完狠话就跑。

还能抓我不成!?

我得意扬扬。

然后扭头就在我的书房遇见了。

我:「……」

我爹:

「阿如啊,来得正好,爹刚才不是说了吗?若是爹不在了,爹也给你找个打架最厉害的夫君,必不能让人欺负了我家阿如。

「瞧,这个最能打。」

他拉着边上的男人:

「凌霄,瞧,这便是我闺女儿!」

那人一身锦缎,身板瞧着格外结实,剑眉星目,笑起来却像是个书生,瞧着我道:

「沈小姐。

「早有耳闻。」

我低了低头,他轻声笑,有意捉弄般缓缓说了下一句:

「却是,传闻不可当真。」

11

传闻?

我可记得我前世名声极好,谁都说我乖巧懂事还讨人喜欢,说沈将军有个好女儿。

那他说传闻不可当真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说我不乖巧不懂事还不讨人喜欢咯!

我想到他看见我对陆梁恶劣至极的样子。

多半知道他怎么想的。

无外乎认为我是什么伪装无辜的小白花,实则是嚣张跋扈欺压小兵的恶毒大小姐。

但,那又怎样?

我对陆梁口出恶言,对他拳脚相加,那都是他该的!

这人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如此想我?!

不过,等等。

凌霄?

「傅凌霄?你是傅凌霄?」

我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对着他问。

态度转变太快,他微愣,挑眉:

「正是在下。

「沈小姐知道?」

知道,但不多。

抑或者,只记得一点点。

上一世,我先救了陆梁,后来又引荐给了我爹。

以至于我爹没为我找夫婿的事情操劳过。

自然而然,也不会给我见什么傅凌霄。

我只记得傅将军家的独子,被派到我爹手底下历练,风头甚至比陆梁还要盛许多。

那时,谁都在传那位傅小将军的风采。

直到那场大战。

我爹战死沙场。

其中,最后死守不退,挺到援军来后才殒命的,便是那位傅小将军。

我那时因为爹爹的殉国哭晕过去好几次,郁郁寡欢。

连去迎接殉国将士们的尸首时,都是陆梁搀扶着我去的。

彼时哀声不断,其中傅老将军与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魂魄归西,自己垂垂老矣,这一幕太过深刻。

以至于我牢牢地记住了,他们手中牌位上的字:

【吾儿傅凌霄之位】。

12

现在,那个少年将军,与我爹一起战死沙场的傅家独子,就站在我面前。

傅凌霄。

我收起了所有的轻慢,对他敬重:

「见过傅公子。」

简直乖巧懂事,客气至极,和方才的凶巴巴两模两样。

他眉头挑得更高了。

我爹见我的态度,以为我满意,更高兴了,对傅凌霄道:

「贤侄,你不知啊,我家阿如最是良善,就是路边的蚂蚁都不敢踩一下。」

方才看见我对着陆梁的手,反复蹍压的傅凌霄:「……」

我:「……」

我爹:「我家阿如胆子更是小,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是以我总是怕若是哪一天我不在,她会被人欺负。」

方才还在被我威胁再看就要挖眼珠子的傅凌霄:「……」

我:「……」

我爹:「我家阿如……」

我忍不住红着脸打断:「爹!」

我爹咳咳两声,假意没瞧见我火辣辣的目光,问:

「我听闻贤侄至今还未有婚配,贤侄觉得,我家阿如如何?」

这个老头子,我气得想去揪他胡子!

奈何有外人在,我只能悄悄掐他老腰,皮笑肉不笑:

「爹,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他眼皮狂跳,差点没疼出声。

傅凌霄看在眼里,笑意盈盈:

「沈小姐自是聪颖过人,蕙质兰心。」

这不说还好,一说我爹彻底高兴了。

撮合我与他的心思直接挂在脸上。

这不,我不就被推出去与傅凌霄遛大街了吗?

13

我以为,我与傅凌霄会吵起来的。

他瞧着不似看着那般温和。

我重活一世也破罐子破摔。

如此两个人,多待一会儿没打起来都是奇迹。

所以我等着他说我表里不一,瞧着良善乖巧,实则跋扈骄纵。

如此便可以大吵一架。

可没有。

他像是没事人一般,我爹让他带着我好好玩儿,他便真的带着我好好玩儿。

如意斋的胭脂我看腻了,他就带我去踏青放纸鸢,醉香楼的饭菜我没胃口,他就带我去猎兔。

外面的山野又远又阔,我瞧着什么都新奇,以至于忘了与他的那点龃龉,笑吟吟地朝他炫耀那飞得最高的,便是我做的纸鸢。

他也不吝啬溢美之词。

倒不是我爹拘着我不让我外出,相反,我爹从未逼着我做个一板一眼的闺阁小姐,只不过他从来军务繁忙,鲜少能带着我外出罢了。

后来,我嫁给了陆梁,又来个莫纤云,结果可想而知。

如若不然,我也不会如此新奇。

但我更新奇眼前之人。

以至于我坐着马车回去时,瞧着前面骑着马的傅凌霄,忍不住问道:

「你为何不问,那日我『欺负』那兵卒之事?〕

「傅凌霄,你便不怕我是个跋扈恶毒之人吗?」

他笑:「怕。」

我脸一挂,他下一秒就道:

「初时尚且有疑惑,可是这些日子与沈小姐相处,在下想,能让一个连猎到兔子,也会放走的沈小姐恶语相向的人,想来定然是犯了天大的错。」

「既是天大的错,沈小姐只不过是打骂了几句,他该是赚了。」

我张了张口,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

才不是这样的,上一世,莫纤云总是故意惹我生气,每次都让陆梁撞上。

我性子傲,却又不是没长嘴,奈何陆梁没长脑子,导致我一解释,他就冷着脸对我道:

「阿如,我相信我眼睛瞧见的,你闹脾气也要有个度,纤云是无辜的。」

他相信莫纤云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情谊,却不相信我与他几年夫妻的朝夕相处。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眼光输给了我爹。

因为他选的人,傅凌霄,是长脑子的。

罕见地,我居然没有因输给我爹而生气,反而瞅着傅凌霄,心里莫名高兴,面上却依旧是傲然的模样,撇撇嘴:

「算你有眼光。〕

「但是你也就只看对了一半。」

傅凌霄回头看我,我得意地朝他笑。

我沈玉如的确不是个嚣张跋扈之人,也未有什么欺压旁人的癖好。

但傅凌霄以为陆梁犯了天大的错,我只不过打骂几句,是我大度。

那就大错特错了。

毕竟,连我爹都曾评价过我,年纪不小,却记仇到了极致,简直与我娘的脾性一模一样。

是以,陆梁,我怎么可能轻轻揭过?

14

送我到府上时,落霞艳红一片,傅凌霄自然而然地帮我放踩凳。

我坦然受之,昂首:

「自恃清高的傅小将军,也会为他人折腰吗?」

他脸上并无难堪,笑看着我从善如流:「不仅会,还是心甘情愿。」

我眯起了眼,说出的话直白得吓人:

「傅凌霄,你心悦我,你还想娶我。」

他又不是傻子,从一开始我爹的意图就展现得明明白白,若非心中有意,早就一口回绝,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邀我出去。

他非我爹手下的小兵,不用顾忌回绝后会不会惹我爹生气。

故而能让他如此做的,那就只有一个——他愿意。

他愿意陪着我放纸鸢,陪着我春猎秋游。

他喜欢我。

边上的陈叔和小翠都被我过于大胆的话吓了一跳,不敢出声。

以至于四下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与傅凌霄四目相对。

他狭长的眼睛眯起,片刻,喉结滚动,伴着习习风声:「嗯。」

承认了。

我笑得开怀。

他也跟着我笑。

「可我可没说过要嫁给你。」

我话锋一转。

这家伙怕是连聘礼都快想好了,正准备骑上马回去修书一封让爹娘提亲,闻言动作一滞。

我嘴角却满是得逞的恶劣,傲然地扬起下巴:

「我都说过了,你就看对了一半,傅凌霄,本小姐就是骄纵跋扈,岂是你说娶就要嫁的?」

他虚心请教:「那敢问,该如何才能赢得沈小姐青睐呢?」

我得意地一哼:

「怎么着,也要哄我高兴了再说。」

「沈小姐放纸鸢、抓兔子时明明很高兴。」

「可还不够。」

我可一点不怕他觉得我拿乔放弃了,若是真的放弃,那也不见得多喜欢我。

如此,我又何必嫁他?

傅凌霄走了,走时好像还挺高兴的,马声呼啸,自是少年意气,胜券在握。

我看着他背影消失,转身要回府,却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

「阿如。」

门口的石狮旁,一身戎装的陆梁不知站在那儿看了多久。

他像是匆匆赶来,风尘仆仆,手里还拿着一盒新鲜的胭脂。

落寞又可怜。

但可以保证,他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不然表情也不会那么难看。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朝我走来,将如意斋的胭脂放在我的手里。

手背上青筋暴起。

到底是一世夫妻,我知道,他一定气极了。

「怎么?生气了?」

我欣赏着他脸上变换的情绪,心里无比畅快:

「想生气那便滚啊,我可没逼着你像条狗一般地跟着我。抑或是,与我大吵一架?毕竟谁不知道你陆将军多威风,就没少为你的小青梅与我吵过,不是吗?」

陆梁低着头,只是将胭脂给我拿好,语气没什么不对:

「这是如意斋的胭脂,我知你最喜欢,这几月我总是冲在最前头,如今已经得到提拔,得来的奖赏与俸禄,我只为换这一盒胭脂。

「只要你高兴。〕

「我对纤云真的别无他意,阿如,以往是我眼瞎,你生气想要如何待我都行,但独独不能为了气我,草草安排自己的终身大事。〕

「傅凌霄,并非良人。」

良人?

我嗤笑:

「他并非良人,你便是?他傅凌霄再混账,也是家世显赫,也多少要脸,我嫁过去,再倒霉,也不至于会有一个不知来路的青梅缠着,更不会被送去换人吧?」

陆梁满眼受伤:「阿如,别说这样的话,别去回想伤了自己。」

我当真厌恶极了,厌恶极了他这副明明什么都是他做的,却又一副为我着想悔不当初的委屈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那个负心人。

「可笑。」

手中的胭脂被我狠狠砸在地上,我的话化为了利箭:

「一盒如此廉价的胭脂,也配入我的眼?便是给我擦脚也不配。〕

「也怪我少时不知好歹,居然还能不嫌弃,现在再瞧瞧……」

我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嫌弃,看着此时还寒酸的陆梁,字字扎心:

「果然这胭脂与你一般,都上不得台面。〕

「反之,人家傅小将军家世显赫,又年少有为,我为何不选他,去选你?」

「这只不过是开始,你知道的,我往后必能让你做将军夫人。」陆梁保证。

「可是我现在就要做。」

我毫不留情,转身就走:「你做不到,便别来我面前碍眼。」

「阿如……」陆梁声音颤抖。

我脚步未停。

夜风之中,独留他与地上的胭脂待在原地,萧瑟落魄不已。

15

回去的路上,格外安静。

我出声:「小翠,是不是觉得我坏极了?」

和上一世的轨迹一样,有了经验,这一世的陆梁甚至比上一世还要出头得快。

小翠自然知道他,甚至其他人都对他评价颇高,这反倒衬托得我对他的轻蔑和恶劣更像是嫌贫爱富。

「小姐并非那般人,若真的是,也不会随老爷一道来到这苦寒之地,时常施粥救济苦难之人。」

小翠想也没想就摇头。

「至于对陆小将……」

她咬唇纠结:

「虽不知他做了什么事让小姐厌烦,但小姐如此做,定然有自己的原因的!」

她还是和上一世一般护着我。

哪怕那个时候陆梁偏袒莫纤云,谁都以为莫纤云被我欺负时,她也从未动摇过。

后来,我被陆梁灌下鸩酒时,她被骗了出去,等再回来,再见到的便是我寥寥无几的骨灰。

这个傻丫头,当时哭得伤心极了。

哪怕陆梁位高权重,她也什么都不顾地想要夺了他的命为我报仇。

奈何实力悬殊,陆梁没杀她,她却也靠近不了陆梁。

只能自己委屈地抱着我的牌位哭:

「小姐,我真没用,那个陆梁,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要是老爷还在的话,要是老爷还在的话……」

我那时只不过一缕孤魂,知道她听不见,却还是想安慰她:

「好小翠,这不是你的错。」

屋子里安静异常。

她的泪珠掉在地上,过了许久许久,才抬起头。

声音回荡:「小姐,我带你回家吧。」

我愣住。

在半空之中看着她胆大包天地用了假骨灰,换走了陆梁屋子里我的真骨灰。

又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带着我的骨灰远赴故地。

她与我一起长大,胆子亦是与我一般小。

可是那一次,她脚步都没晃一下,走得又稳又快。

迎着朝阳,头也不回。

那也是我重生前,看见的最后一幕。

重生一世,我做的事旁人怎么想我都不屑一顾,唯独二人,我爹与她,我不愿他们误会。

误会那个他们心中良善懂事的沈玉如,变成了一个骄纵跋扈的恶人。

所以我解释:「好小翠,我并非嫌贫。〕

「我只是单纯嫌他罢了。」

16

那日之后,再见傅凌霄,他脸上多了些伤痕。

旁人和我问他是如何伤的,他都笑呵呵地说跑马摔了一跤。

便算不了了之。

倒是之后几个月,陆梁好像和傅凌霄杠上了。

凡事都要争一个高低。

杀敌如此,斗马也是如此。

这厮也是精力旺盛,都这般了还有余力不气馁地邀我游玩。

我倒没拒绝过,久而久之,成双入对。

谁都瞧得出来我与他的苗头了。

陆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在军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送到我面前的胭脂水粉、簪子玉佩,也越发金贵。

我没还回去,照单全收。

转头挑了一支最好看的插在小翠发间,剩下的让她通通转卖出去。

得来的银子又能多摆两个粥铺。

终于,他瞧见我与傅凌霄谈笑着分别和小翠发间的簪子之后。

在无人之处将我拦住。

言语忍耐:

「我与你说过傅凌霄并非良人,你为何还与他一道?还有我送你的簪子……阿如,你以往并非这样的。」

以往的我?

什么样子?

是他送我一支破簪子就珍重地收在盒子里,还是他给我一件莫纤云挑剩下的玉佩就喜笑颜开?

我冷笑:「我以往的确贴心,这才落了个下场凄惨。〕

「如此重活一世,我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陆梁问。

我慢悠悠地理了理发间的碧玉簪,那是傅凌霄送给我的,价值不菲。

「自然是要做个不贴心的,当初我不贪财好权,所以我嫁给了你,受尽了苦楚。如今我又贪财又好权,便得了这么多好处,还一嫁便是将军夫人,等都不用苦等。」

陆梁不可置信:

「可你明明知道,那傅凌霄命不久矣!」

「我知道前世之事,大可以告诉爹爹让他规避,就算规避不成,那也没什么不好,成了将军夫人,还不用相夫教子,岂不美哉?」

我笑得越发灿烂。

他愣住,仿佛第一次瞧见我这般。

不,他是一步步看着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亦是我让他亲眼瞧着我变成这个样子的,看着我因为「他」从一个天真良善的模样,变成嫌贫爱富,唯利是图,不相信情爱只看重钱财的女子。

都是因为他,都是他的错。

他握紧拳头:

「那若是,我比他爬得还要更高呢?」

「那我自然会嫁给你。」

我毫不犹豫,笑意不减:

「左右我谁也不爱,只爱权势罢了,自然,我也不会因为前世你与我的仇怨而对你避之不及。〕

「只不过,这是万万没有可能的。」

「为何?!」

他不甘:「我可以爬得更高!比傅凌霄给你的更多!你知道,上一世我便是如此!」

「那都是多久的事了。」我满不在乎。

「让我等那么久,还要陪你吃那么多苦,我可没那个耐心,是以——」

我终于扶正了那支簪子,看着他瞳孔之中鲜活的自己,笑:

「便算了吧。」

他眼中的不甘彻底点燃。

17

那日之后,谁都说陆梁疯了。

不管不顾地杀敌,往上爬,声名大噪。

和他不一样。

我爹就对傅凌霄与我两情相悦这件事高兴不已。

见我来时,高高兴兴地朝我招手。

老头子两鬓斑白,眼中却神采奕奕。

按道理,他还不至于摊上「老」这个字。

但他与我娘是中年得女,生我时他都三十有余了。

又因为我娘感染风寒,久治不愈而亡,他更是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如今就算拿得起大刀,也掩盖不掉岁月的痕迹。

见我来,他笑着朝我招手:

「阿如,来瞧,这是你娘当年亲手种下的牡丹,也是奇了,这些年边关寒冷,都没开过,今日却开了。」

娇俏的花瓣能在寒地盛开,的确是不易。

此时随风摇曳,瞧着漂亮,却也令人怜惜。

他小心翼翼地挡住风,看着花儿与我道:

「一晃眼,你娘已故去这么多年了,我也老了,所幸,我们的好阿如长大了,也有了如意郎君,待老夫随你娘而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说得豁然,我却眼中酸涩,撇嘴: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若是娘还在,又要挨打了。」

他哈哈大笑:「你娘才舍不得打我。」

提到我娘,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但是他要随我娘而去,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轻轻地摸着花瓣,语重心长地对我开口:「阿如是不是觉得爹爹着急给你找夫君,是老顽固,生怕你嫁不出去了?」

「不,不是。」

他叹了一口气:「老夫的女儿,是最好的,若有人瞧不上,便是没眼光,就是嫁不出去又如何,老夫能养一辈子。〕

「可是阿如,爹这些日子总是做同一个梦,梦到爹死后,爹的好阿如被人欺负,爹瞧着心疼。〕

「醒过来,爹才恍然想起,若爹在,自然能护住阿如不被欺负。可若爹不在了,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你变成一个孤女,那些所谓亲朋或许能照应你一时,却不能一世。〕

「爹便想着,若是你能有一个好夫君,夫妻恩爱,也算幸事了。傅家那小子不错,他又是家中独子,再加上傅老头与我有交情,你若嫁过去,会少吃很多苦。」

我眼眶红了:

「爹,女儿能照顾好自己,就算一个人,亦能活得好好的。〕

「但娘没了,你不许说晦气话,你要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

我爹一扫伤感,笑:「好!爹都听阿如的!

「若是阿如不喜那傅家小子,便不嫁!〕

「爹手下还有不少小将,那个陆梁就不错,无父无母,也上进……若阿如还一个都不喜欢,那爹与你娘留下的家产,也能养活阿如一辈子。」

我破涕为笑。「那女儿求爹一件事如何?」

我爹讶然:「何事?」

我抬眸:「女儿想要爹将一人踢出军营。」

「谁?」

「陆梁。」

就是他口中赞扬上进,可靠之才的陆梁。

18

重生以来,我对陆梁横眉冷对,冷嘲热讽。

却从未阻拦过他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心怀希冀地以为,我自始至终都是心中有他的。

而现在,我看着他起高台,看着他宴宾客。

又在他快要爬到楼顶时。

一举推下,让他楼塌了!

19

陆梁离开的时候,极为狼狈。

曾经风光无限的陆小将军,一夕之间连最低等的小卒都不是。

而我正让傅云霄给我驾着马车,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他阴沉地看着傅凌霄,最后转向我,苦涩:

「阿如,这便是你对我的报复?」

还差一点点,就一点点。

只要等到前世傅凌霄与我爹以身殉国那一战,他利用前世的见闻扭转乾坤,便能官运亨通。

彻底与傅凌霄平起平坐,甚至还会比他更高。

如此,他就能再娶回我。

可现在,就在只差一点之时,我亲自求到我爹面前。

让他所有的一切,彻底化为乌有。

而我坦然承认:

「是我,又如何?」

「阿如!」

重生以来,陆梁第一次生气地唤我,毕竟这一次我真的过分了。

可我还是笑得得意:

「怎么办呐陆梁,爹爹说过,过了这一战,便让我与凌霄成婚。〕

「可你还是没能比他强,所以陆梁,你别怪我,我只不过是想做将军夫人罢了。〕

「谁让你不是将军呢?」

他身体一晃,打击甚大。

偏偏傅凌霄还附和了一句:

「陆公子,届时还望能来吃一杯喜酒。」

这些日子,他与陆梁处处争锋,谁也不让谁,现在他大获全胜,陆梁如何能冷静?

果然,听见他的话,陆梁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愤然离开。

他以为他还有机会,却不知被我爹赶出来之后,便是随便一个人物,也不敢收留他。

那才是真的穷途末路。

不下几日,才风光起来的陆将军又快要回到最不堪的马奴生活。

探子将他的现状一五一十地写得详细,送到我的手边。

傅凌霄看了啧啧:「得罪沈小姐的都会这么惨吗?」

我哼了一声:「是以你最好当心。」

「话虽如此,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是一军主帅,也不可无缘无故罢黜将领。」

傅凌霄笑着看我:

「沈小姐若是知道他的短处,大可让我帮忙,如若不然,沈将军可就要将人接回来了。」

瞧不起谁啊。

我翻了个白眼。

将目光落在了信纸的最后一张。

上面赫然是,风光的陆梁一朝落魄。

一夜,院门被推开。

那个他曾经走散的青梅冒着寒风欣喜地冲进他怀里:

「表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20

边关,千月人的大军压近。

这一战准备已久,双方都蓄势待发。

傅凌霄也没那么闲,天天黏着我。

相反,他和我爹以及其他的将领忙得不可开交,脚不沾地的。

最开始,我借着上一世的印象,提出了千月人的破绽,让其计划了许久的圈套功亏一篑。

当初被声东击西的困境到底没出现,我爹和傅凌霄也没有因为奸细的出卖,遇到前世的困局。

相反,势如破竹。

但突然,千月人的计谋一改往日,简直换了一个风格。

这下绝对的优势变成了势均力敌。

真正的大战才刚刚开始。

我再也帮不上忙。

更重要的是,上一世,我只是知道这军中有奸细,却不知是谁。

到了这一世,想要抓出来也同样困难。

战事越来越紧迫。

傅凌霄说,对方主将动作鲜明,出手狠辣,且对我军格外熟悉。

可谓强敌。

一时间,战火连天。

凝重的气氛久久不散。

一连多日,我都再未瞧见过我爹和傅凌霄。

直到有一天,陈叔急匆匆地赶来,开口便是:

「小姐,老爷让我带着你快走!」

和前世一样的覆辙就在眼前,我的心悬了起来,颤声:

「我爹、我爹呢?」

这一路又急又赶,我就算是要问也是路上才得空闲,丝毫不敢拖延一刻。

唯恐成了累赘,反倒牵连旁人。

小翠安慰我:

「老爷那般厉害,不会有事的。」

陈叔催动着马车:

「千月人势如破竹,傅小将军被伏击,老爷也快撑不住了,他让我带着小姐离开!」

又是这样。

我瞳孔猛缩,想到了上一世爹爹最后变成的那一捧骨灰,出声:

「不,我要留下来。〕

「我要回去。〕

「就算是死,我也要陪着爹爹一起死。」

小翠的惊呼传来,我打开车门就要跳出去。

陈叔却道:「小姐,你怕是得留下来。」

我的动作止住。

不远处,陆梁穿着千月人的甲胄,身后有着同样装束的莫纤云,以及千千万万的千月士兵。

时间重叠。

上一世,我被我爹让人带走时也是这个时候。

只不过不同的是,驾马车的人是陆梁。

而现在,陆梁却在对面。

「陆、梁!」

我咬牙切齿:

「你居然做了叛徒!」

莫纤云全然没有上一世柔弱的模样,或许这就是她原本的模样,看着我眼中轻蔑:

「表哥?这便是嫌弃你落魄的那位大小姐?〕

「瞧着也不过如此,真不知你为何要让奸细将她带出来。」

奸细?

我回头:「陈叔?!」

陈叔笑得阴冷:

「大小姐,你也莫怪老夫,毕竟作为千月人,自当如此。」

我怒不可遏:「我爹最为信任你,待你不薄!」

「那又如何?他沈越杀我千月人数不胜数,就该千刀万剐!」

「你!」小翠也被气得说不出话。

我怒极攻心,死死盯着陆梁: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我朝与千月人有血海深仇,他怎么能做叛徒!

更何况,他的一家,不也是被千月人屠戮的吗?!

陆梁变成了我彻底看不懂的模样,更加冷酷。

杀人不眨眼。

千月人都怕他。

但莫纤云将他策反,他的才能又无可比拟。

谁都以为,我这般与他说话结果会生不如死。

可他却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到我身前,动作小心地让我站稳,却被我反扇了一巴掌。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开口道:

「阿如,这都是你逼我的,现在,傅凌霄已经死了,我是将军,你合该嫁给我,做将军夫人。」

「畜生!我爹呢?我爹呢?!」

我焦急。

他:「我不会杀他,但他也不能有寸步自由,若是你能劝他为千月所用,他同样也可以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摆了摆手。

人群中我爹被押了上来。

他比我还要不可置信,看向陆梁的目光满是痛心:

「竖子尔敢!你居然是叛徒!你怎能是叛徒!〕

「你可忘了你说过,你爹娘都是被千月人所杀!」

无论前世今生,我爹最为欣赏的都是陆梁这样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才。

他寄予厚望。

「叛徒如何?仇怨又如何?」

陆梁终于有了波动,却道:

「这世间,仇怨可变,爱恨可变,唯独位高权重不可变!只要能爬上高位,我想要的才能得到!即使如此,在哪一边又有什么区别!〕

「我将当初杀我爹娘之人处决,不也算报仇了吗?」

他说完,偏执地扣住我的双肩:

「阿如,如今你要的我都有了。〕

「我做到了,我们回到从前如何?〕

「这一次,我再不可能失去你。」

「从前?」

我目光更冷,扫到他身后:

「那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怎么死的?」

陆梁一顿,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赫然看见了莫纤云的身影。

眼中闪过挣扎。

莫纤云不明所以,有不好的预感:

「表哥?〕

「别听信她的话!」

上一世,莫纤云就是千月人的奸细,来找陆梁就是为了策反离间。

我不就是死在她的离间计中了吗?

我一字一句:

「陆梁,你怎么还能让她出现在我面前?」

陆梁面上挣扎。

「表哥!」

莫纤云大感不妙,看我像是蛊惑人心的妖怪。

陆梁呢喃,像是安抚我:

「再等等、再等等,阿如,你要的我都会做到,她还有用……」

「妖女!」

莫纤云狰狞。

可笑,她还真以为这是我的蛊惑了。

也就她当陆梁是个宝,想要她的命,我何须陆梁。

我突然嗤笑一声。

甩了毫无防备的陆梁一巴掌,表情变换,冷酷也无情:

「果然,畜生就是畜生。〕

「要挟我,你也配!」

嗖!

长箭撕裂空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陆梁的肩膀。

小翠等候已久,立刻将我拉到身边。

不止陆梁,扣押着我爹的千月人、陈叔,同样被一击毙命。

「不好!有埋伏!」

来不及了。

峡谷之上,傅凌霄拉满长弓,厉声:

「杀!」

21

瞧,这才是真的埋伏,真正的计中计。

从我重生开始,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这一刻。

陆梁自认为聪明,却又不想,谁还能是个傻子呢?

我的确是闺中女子,不懂兵法杀伐。

可我身边懂的人可太多了。

我想不出来的兵法只需要专业的人去想便成。

我要做的,只是请君入瓮。

22

这一场蓄势已久的大战,终归大捷。

千月人溃败而逃。

死伤惨重。

莫纤云被抓时癫狂:

「我是在边关出生的,合该是千月人,为千月人办事有何不对!〕

「我不服,我不服!」

不服又有何用,战场之上先分生死,才得输赢。

她输了,结果也只剩下死。

而陆梁。

是我请求爹爹让我亲自动手的。

我爹对他失望至极,痛心疾首。

原本在我说出他会成叛徒时他还百般不信,只要陆梁能坚持几日,通过考验,坚守本心,便可以官复原职。

但他没有。

如此,一个叛徒的生死,他还是能决定的。

地牢很暗。

铁链声响动。

酒香飘散。

我为陆梁准备的,正是鸩酒。

他身上满是血痕, 看见鸩酒,低笑出声, 颓然:

「阿如, 你来送我了。〕

「我以为,重活一世,我能弥补过错, 让你原谅我。」

我无动于衷:

「我也以为,念在我爹的恩惠,多年的夫妻之情,能让你别喂我喝下毒酒。」

「我以为那是假的!」

他突然高声:「是她骗我!莫纤云骗我!〕

「所以我替你报仇了,阿如, 我杀了她, 我最后杀了她, 无论她怎么求饶, 我都没放过, 我为你报仇了!」

他如同一条狗一样邀功。

我却静静地道:

「陆梁, 上一世, 我死后, 你也做了叛徒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其实不难猜。

有莫纤云离间, 我这个功臣女儿被送出去惨死,

陆梁带领的队伍死伤更是严重, 一旦他回去必然被革职查办。

结果最差都是斩首。

是以只要莫纤云一诱导,他自然会做叛徒。

投靠千月人,得到权力和地位。

只是莫纤云太过自信,忘了有些狗是养不熟的。

一着不慎, 就会自食恶果。

「所以你凭什么能重活一世?那些我朝以身殉国的兵卒,因你背叛而死的兵卒, 又算什么?」

我问他:

「凭什么你觉得你重活一世,就可以安安生生,一世无忧?〕

「抑或者,老天让人重生,不过是觉得你死得太轻松了, 让你再死一次呢?〕

「而这一次,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这不是让人溺于梦中好好死去的假鸩酒,而是侵蚀五脏六腑, 让人痛不欲生,七天七夜之后,才会肠穿肚烂彻底死去的真鸩酒。

我亲自喂陆梁喝下的。

然后不顾他的呼喊和挣扎, 转身离开。

他是叛徒, 是忘恩负义的畜生。

理所应当死在阴沟里。

生不如死地被折磨而死。

而我沈玉如,会站在朝阳之下,堂堂正正地活着。

23

傅凌霄给我打开地牢门, 走出来时, 我笑得灿烂。

他给我递上从他娘那儿搜刮来的祖传镯子:「这次够高兴了,可以嫁给我了吗?」

我看向他,威胁:

「你可是瞧见的, 我如此记仇,若是娶我之后敢负我伤我,结果不会好过牢中之人半分。」

他笑意不减:「若我做了如此之事,理当生不如死。」

我昂首,傲然地朝他抬起手来。

他从善如流, 认真仔细地给我戴上,满意地道:「真漂亮。」

我与他对视,无声一笑。

心有灵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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