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终南山已有半分暖意,风很是温和,远处山腰的净业寺乃清修之地,常年寂静,今日却甚是喧嚣,人群声传来,惊起林中栖鸟。
净业寺人满为患,大殿中间的人跪在蒲团上,眉目沉静,旁边的住持一刀一刀为他剃度,发丝轻轻落下,仿佛斩断了过去,也分隔了将来。
这是2018年5月24日,我国素有“当代张大千”之名的国画大师杨彦剃度出家的一幕,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间引起媒体哗然,网上传出大量照片。
国画大师、非洲妻子、七年之痒、出家、净业寺等标签被网友们提到风口浪尖,照片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在这众说纷纭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一个怎样的故事?
天赋异禀,年少成名
1958年2月,青海省西宁市的寒意正盛,冰河封冻,街头寂寥无人之间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顺着声音寻去方才可知,是那杨家夫人诞下了一个小儿子,取名杨彦。
时代的烙印深深刻在青海的土地上,贫苦是那些年家家户户的问题。然而杨家本是书香门第,家境殷实,所以在同龄人食不果腹的幼年,杨彦生来便衣食无忧。
命运的起点之高赋予了杨彦不同于常人的追求,他自幼接触绘画,或许是来自基因的灵感让他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其父见状有意培养他画画,并时常以张大千为榜样,致力将他培养成一代国画大师。
六岁那年,杨彦在舅舅马福伟的指导下正式启蒙,开始临摹无数大师探索过的《芥子园画谱》,并慢慢寻找自己的绘画风格。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书香绘画浸染中长大的杨彦身上有一股文人气质,他用极大的热情投入到绘画中来,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20岁那年,杨彦拜师我国国画大师华拓先生,少年初出茅庐,受到了老师极高的赞誉,开始慢慢找寻自己的方向。
27岁时,他又得到了绘画大师黄胄的欣赏,在他的悉心点拨下,杨彦的绘画技巧很快走向成熟。
29岁时,他又受到齐白石大师的弟子李可染先生的指导,终于坚定的踏上了扎根国画领域的道路。
在自己喜欢的领域,一路得到贵人相助,并且坚持不懈的杨彦怎能不成功?他牢牢握住了命运送给他的缰绳,并朝着心中坚定的方向疾驰而去。
随后几年,他先后创作出极具有个人风格的《大宁河览盛图》、《唐人诗意图》、《长白山》长卷等作品,并拜访了众多绘画大师,最终在艺术界取得了一席之地。
年少成名,杨彦被美术界誉为“当代张大千”,可谓期望之高。他开办了数场海外个人展览会,其作品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他本人也享誉国际,事业有成。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杨彦的感情生活却还是一片空白,这引起了周围很多人的关注。他们有意撮合,却每每提及此处,都会被杨彦一笑置之。
其实他自己内心对此全无波澜,作为一个追求纯粹绘画的艺术家,他永远不会选择“凑合”二字,他十分坚定的知道自己还没有遇到那个可以携手一生的人。
艺术是纯粹的,爱情也是,所以他一直在等。
命运善变,缘分妙不可言,就在杨彦十年如一日沉醉于绘画时,一次机缘巧合,他终于走上了寻爱的路。
远赴寻访,天偶佳成
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因爱好趋同,杨彦受邀来到好友张二苗家作客。茶余饭后,两人闲来无事,张二苗便带着杨彦参观自己的收藏品。
打开展厅的大门,杨彦在众多藏品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非洲女孩人物木雕,那木雕将人物刻画的活灵活现,他顿了顿神,紧接着就走了过去仔细观察。
那木雕少女梳着部落特有的脏辫,皮肤黝黑,五官极为传神,一双眼睛仿佛直透心灵。
杨彦不禁伸手去摸,当指尖碰到木雕上光滑的鼻翼时,他的心脏沉重的跳动了一下,就一瞬间,他便下定决心找到这个女孩。
张二苗见他出神,眼里满是喜爱和不舍,便向他详细介绍了这件藏品的来历,其实说实话,他自己心里对这件藏品也是非常喜爱。
杨彦醒过神来,闻言,他几近诚恳地想用自己的画换这木雕,只是苦于张二苗也实在不忍割爱,便作罢了。
然而缘分只是一眼的事情,一见钟情,便是千山万水也要寻你相依到老。
自那以后,杨彦心里时时都在想那木雕的非洲女孩,并着手开始前往非洲寻找人物原型,娶她为妻,这一找,就是十年。
偌大的世界找一个没有踪迹也没有具体形象的“影子”是一件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杨彦不怕艰苦,只是遍寻非洲大地五十多个国家都未果,他不忍怀疑。
2011年,杨彦53岁,他还在非洲寻找自己所谓的“妻子”。这趟不平凡的旅途给他带来了无数坎坷和绝望,就在他濒临放弃的时候,一个命运安排的机会降临了。
当年三月,西非的塞拉利昂有一场学术交流会,他应邀参与。由于语言不同,所以主办方特意为他安排了一个女大学生做日常翻译。
塞拉利昂的三月无风,阳光很刺眼,让人内心不免生出一丝烦躁。
杨彦清楚的记得,那天太阳很热,窗外干涸的地面看着很不舒服,推门而进的人后面跟着一个非洲女孩,抬眼,起身,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友人藏品架上的木雕。
耳边是引领人对她的介绍,眼前是魂牵梦萦的少女,杨彦又一次出神。他感受不到来自三月的热浪,心脏狂跳不止,片刻间,他便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愿望已然达成了。
当他回过神来,邀请二人就坐,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开口问道:
“你刚才说,这是这几天帮我做翻译的大学生?”
那少女名叫艾拉,是当地一名女大学生,21岁,这次是主办方选来作为杨彦的日常翻译的。
据杨彦后来回忆,当他第一眼看到艾拉,就认定那少女木雕的原型就是她,多年过去,那木雕的模样被他刻在了心上,断然不会出错。
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杨彦在跟艾拉相处的几天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欣喜。这场学术交流从头到尾都是艾拉跟着自己,他喜爱她身上的青春和热情,开朗的性格带给了他很多欢乐。
艾拉也表示自己对这个年过半百的艺术家充满了敬佩与爱慕之意,两人珍惜彼此的缘分,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然而在杨彦的内心深处,他虽然欣喜,却带有一些畏难。他考虑自己年过半百,远在别国,艾拉正是青春的大好年华,如何会答应自己的追求?
跨国、忘年、恋爱、结婚,无论是哪一个他都觉得是一座挡在两人之间的大山。眼看交流会接近尾声,此次一别便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杨彦终于在友人的鼓励下勇敢的表达了自己对艾拉的爱意,并且讲述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坚持不懈的寻妻之旅,询问她是否愿意跟随自己前往中国生活。
艾拉感动于杨彦这么多年的寻找,加上她从小向往中国文化,在跟杨彦的接触中也对其充满好感,所以在几日接触与思考之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所谓此爱隔山海,山海俱可平。哪怕是四座大山,杨彦也凭着自己对艾拉的爱意跨了过去。
就这样,两人在遥远的非洲部落举行了一场特有的结婚仪式,在艾拉众多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两人从此结为夫妻,然后相伴回到中国。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们可以在中国幸福生活的时候,杨家囿于这场老夫少妻的跨国忘年恋而并不同意二人的婚约。
所谓“一树梨花压海棠”,杨家乃是传统书香门第,怎么会承认这样的婚约?
青海地处偏远,杨家早已迁居北京。杨彦作为艺术界公众人物,他的婚姻无论如何也会引起众多大家的关注。
很多人都劝阻他不要迎娶年仅21岁的艾拉,就仿佛在大家看来,那四座大山还是一样的翻不过去。
饶是面临着这样的阻碍,杨彦也没有放弃。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表达自己对新婚妻子的爱意,杨彦不惜耗费四千万,在京城温都水城康熙行宫举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中式婚礼。
他还从遥远的塞拉利昂接来了艾拉的亲朋好友,并且在饮食上下了一番功夫,以便他们可以适应。
2011年10月,北京的天气宜人,温都水城人满为患,一眼望去尽是红色繁花。
行宫本就古朴,庄严而又传统的廊檐点缀着大红色婚礼绸缎,仪仗在前,婚车在后。两边是见证着他们爱情的嘉宾,杨彦牵着艾拉的手缓缓进入大殿,行跪拜礼。
礼成,一切尘埃落定。
那天,他53,她21。
那些年只因一眼便千里辗转寻妻,终于在今天牵着你的手走向后半生,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婚礼,这是一段来自赤道两端的缘分,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许下的终身诺言。
友人张二苗在这场婚礼结束后,将那非洲女孩木雕藏品亲手送给了这对新人夫妻作为贺礼,他是由衷为他们的缘分感到高兴和祝福。
婚后两人的生活非常和美,虽然时常有来自外界的声音,但二人丝毫不在意。杨彦时常带着艾拉出去游玩,出席各种活动,并且还给她普及各种中国传统文化。
刚开始由于两人从相识到结婚时间过短,地域文化和语言交流的差异经常会产生误解,相处时时常闹出玩笑。
据采访,他们在磨合期往往不知道对方语言的意思,需要打字采用翻译软件才能明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饮食文化的差异,尤其是筷子的使用。艾拉不会用筷子,杨彦就耐心的教她,并给她讲筷子的文化。
杨彦本就是绘画大师,时间久了,艾拉就开始跟随杨彦学习绘画,此后夫妇还一起创作了众多作品。
每当举办画展的时候,艾拉都会去担任解说员,用自己流利的英语向参展的人们介绍绘画的意境和蕴含其中的深意。
2012年,两人的第一个儿子出生,取名杨和平,寓意中非和平友好。因家庭恩爱幸福,两人成为有名的异国恋夫妻典范,经常被邀请上综艺节目,一切都看起来非常美满。
然而命运善嫉,总是吝啬赋予世人恒久的平静,生命诞生的法则就是过山车,美满过后,厄运随即而来,无一例外。
了却红尘,皈依佛门
2018年,也就是杨彦和艾拉婚后第七年,突然有一天,杨彦宣布和妻子离婚并准备剃度出家,皈依佛门。
当年义无反顾前往非洲寻找了十年“妻子”的杨彦,不顾众人反对与其成婚,在和艾拉美满度过七年之后突然宣布遁入空门。这一消息传出来,震惊了所有人。
就在亲朋好友问他缘由并劝解他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回应:“为了智慧”。然后前往终南山净业寺剃度出家,不再过问前尘往事。
杨彦用纯粹的艺术生命度过了半生,在放弃了功名利禄,远离俗尘的背后,是他对佛法的追求。艺术界众说纷纭,却鲜少有人关注那个远嫁中国的非洲女孩艾拉。
她或许不明白什么是七年之痒,她也不了解中国的佛法菩提,但她知道,当年那个远赴非洲找了自己十年的人,那个不顾一切要跟她执子之手的人毁约了。
三月刚过,又是一年五月,北京的五月温凉,她却无比怀念三月塞拉利昂的太阳,很热,很熟悉。没有人知道离开杨彦的艾拉最终去了哪里,只是她的这一生,恐怕永远都不会忘了这些年。
命运的过山车实在颠簸,缘起缘灭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终南山净业寺常年寂静,多了一位僧人而已。
夜晚时分,明月照上菩提梢头,伴着青灯古佛,也不知那修行之人会不会想起当年塞拉利昂的太阳,会不会记起康熙行宫的大红色礼服和黑皮肤姑娘。
次日清晨,杳杳钟声传来,“释大觉”念经的佛语道:缘来缘去缘如水,花开花落花无情,缘起缘灭缘已尽,落叶凋零爱难寻。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执子之手,且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