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逐渐凋零的时光中:直面死亡

鹰哥爱写文 2024-04-13 20:23:39

​《暮色将尽》作者:戴安娜·阿西尔

​上一节,我们介绍了这本回忆录写作的由来,以及伴随着老去,作者的生活所出现的变化。

在书中阿西尔提到,随着激情从生命中逐渐退潮,其他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有意思,比如,她开始更加清晰地思考和自我有关的问题,开始学习如何真正地面对死亡。那这一节呢,我们就来看看,行至老年时,作者对于生命的终极有了怎样的体会?

坚持无神论观点

阿西尔很久以前就不信上帝。年轻时,她曾和友人讨论过信仰问题。她说,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就一直教育自己,应该信上帝,好像这是一种原动力。

友人则说,宇宙的开端和结束也许并不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而人们之所以笃信上帝,可能是因为人类的大脑太过原始,还理解不了更深刻的事情。这番话一直留在阿西尔心里,成为她多年来对宗教的观点。

时光流逝,年迈的阿西尔越来越坚定了无神论思想,在她看来,地球只是宇宙中人类所能感知的很小部分上的一个小点,宇宙的90%由暗物质组成,存在大量人类尚且无法理解的事物,所以,不管是谁,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当作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典范,都是无稽之谈。而不管相不相信神,人们都能一样勤勉地履行外界赋予我们的制约和责任,和其他人一起分享这个世界。

那么,当一个无神论老人正在走向近在咫尺的终点,没有宗教信仰的支撑,又该如何面对前方单调、真实的景象呢?阿西尔说,她需要向走在自己前面的人寻找启迪。

陪伴母亲度过最后的时光

阿西尔七十的时候,她寡居的母亲已经九十二岁高龄,老人家耳朵完全听不见,一只眼睛也已经失明,另一只眼睛要靠隐形眼镜才能勉强看到一点点,关节炎让她完全抬不起胳膊,也基本不能走路,另外,她还有心绞痛和眩晕症,身边离不了人照顾。

那时候,阿西尔仍然在工作,她住在伦敦,和老朋友合租一套住宅,也没什么积蓄。尽管母亲内心非常希望阿西尔能在诺福克的家中,陪在身边,但她从未开口说过。

阿西尔感激母亲的爱和宽容,也知道自己有责任照顾母亲安度晚年,但出于实实在在的经济原因,她没法放弃伦敦的工作和生活回到家乡,也不能自私地置风烛残年的母亲于不顾,几经考量后,她找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每周用四天在老家陪母亲,另外三天在伦敦工作。如果天气好,往返交通就开车;如果刮风下雨,路面状况差,那就坐火车。

另外,每周的工作日,她都会为母亲安排人在家中照料。每天上午,善良可靠的帮佣艾琳会过来帮忙;每天下午,锡德和太太鲁比会一起来,锡德负责在花园里砍砍木头,做些粗活,他太太鲁比修剪草坪,伺候花鸟;还有迈拉来帮母亲做晚饭,洗洗涮涮,买点日用品。那个年代,在农村找这些并不专业但靠得住的帮手不算贵,能帮不少忙。

和年纪大的人一起生活,相当于对自己之前的生活按下了暂停键,要做出很多调整,比如,你得去买适合老人吃的食物,为老人下厨,在规定的时间和老人一起吃饭,甚至按照老人的想法做家务事,平时只能聊些老人感兴趣的话题,处处都要配合老人的需求和口味。

还好,阿西尔和母亲有着共同的兴趣,那就是在花园里伺弄花草,以及做手工。年迈的母亲视力有限,手又患有风湿,所以那时候只能织织毛衣,阿西尔常常和母亲讨论,要不要加一些彩色的毛线,或者勾点新颖的花纹,这让母亲很开心。

不过,这种温馨的时刻并不多,母亲的身体状况常常不太好。有时候,她脸色发灰,静静地在舌头下含着一颗救心丸。有时候,突然的眩晕来袭,让她痛苦且担忧。母亲聪明地把药片预先放在各个方便拿取的位置,这样,不管是在客厅、浴室、卧室还是厨房,一旦感到晕眩,她就能尽快拿到药片,然后就近坐下服用。

随着陪伴母亲的时间增多,亲眼目睹了疾病袭击的强度和持续的长度,阿西尔对死亡危机的焦虑感也在逐渐加重。她常常在午夜惊醒,内心的不安让她一再失眠。她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动静,是不是像往常一样,在凌晨四点拖着脚窸窸窣窣地上卫生间?到了六点半才开始慢慢地穿衣梳洗?如果没有听见这些声音,阿西尔就会爬起来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母亲在一天天衰老下去,死亡似乎就藏身在阁楼里,等待时机到来,对她发出致命一击。这个念头萦绕脑中,让阿西尔非常恐惧。陪伴母亲已近一年,长期两地奔波的生活,让阿西尔压力过大,疲惫不堪,患上了高血压。所以,她调整了照顾母亲的计划,每隔两周,给自己留一个周末待在伦敦,用来处理自己的事情,恢复身心的平静。

母亲常常对阿西尔说:“我不怕死,我只是害怕死亡的过程。”当母亲因为心绞痛不能呼吸时,那是非常煎熬的时刻。阿西尔真正害怕的,也不是母亲死掉,而是接受不了母亲忍受濒死之痛。

不过,那一天真正到来时,情况反而比想象中要平静很多。在九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阿西尔的母亲拄着拐棍走到花园尽头,想看家里的帮佣锡德种桉树。

锡德种到一半时,发觉老太太有点不对劲,便上前询问。母亲说她有些站不稳,想回房间休息。锡德赶紧扶着老太太回去,让她躺在椅子里,然后打电话喊人帮忙,另一位帮佣艾琳很快就到了,发现老太太心脏开始衰竭,便把她送到当地小医院,然后给阿西尔打电话,当时是晚上八点半,帮佣说没必要立刻过来,第二天早上来就行。于是,阿西尔第二天一早赶到医院,和家人们一起陪着母亲,度过了最后两天。

第一天,母亲躺在拥挤的病房,在急救中心的屏风后面,耷拉着下巴,舌头伸出,什么也看不见,努力忍受着。想吐时,她还能喘息着说“脸盆”,更多的时候,她眼皮上翻,死死盯着一个地方,仿佛看到了什么。

第二天,母亲看起来感觉好了一些,废墟般的身体松弛了下来,她安静地睡着,时不时嘟囔着什么。清醒时,她向阿西尔交代后事,照顾她的狗,以及在哪里能找到她的遗嘱,还聊到上周家人们曾开车带她去买桉树苗,喃喃着说“真是神奇。”那之后,母亲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坦然面对死亡

写这本书的时候,89岁的阿西尔,比母亲去世时仅仅年轻7岁,她问自己,又过了这些年,对死亡的了解和认识,是否又有了新的感受呢?

在书中,阿西尔回忆了身边的至亲离去的过程。

阿西尔的父亲当年因为脑溢血发作,丧失了语言能力,在医院熬了六天,最终离世。阿西尔的两个姨母,一个在83岁时,因中风去世;另一个活到了94岁,在女儿的怀抱里与世长辞。阿西尔的舅舅,82岁时,骑马参加狩猎活动,正和朋友说笑着,忽然从马背上摔下来,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算是没受什么苦。

阿西尔的兄弟是去年离开的,他活了85岁,一直在自己喜欢的诺福克海岸以船为生,热爱驾驶船只出海玩乐。正因为他对生活充满激情,所以一直憎恨死亡,即使患了一身老年疾病也不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渐渐丧失食欲、体弱畏寒,才不得不接受人终有一死的现实。

就在去世前不久的一个下午,阿西尔的兄弟来找她,说要带她出海。兄弟的家位于布莱克尼角的内陆,沿着海岸,有很多狭长平行的沙丘,聚起了一塘塘海水。每到落潮时,这些海水就会形成数条蜿蜒曲折的小支流,穿过泥泞向大海延伸,而等到涨潮时,它们又会变成一道道宽阔的大河,波光粼粼。

那个下午几乎没有风,天水一色,天空泛着珠贝一样的光泽,混合着柔软的蓝色与粉红,异常精致。海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穿梭交错,不疾不徐地航行,放眼望去,尽是生机蓬勃,那是阿西尔此生从未见过的美景。

兄弟升起船帆,船底轻轻荡漾,平缓地驶出码头,微风掠过水面的涟漪,每朵涟漪的边缘都被阳光镀上金边。两人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其实平时他们也不常见面,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不尽相同,但却从未失去从小建立起来的那份亲密感。很多时候不用说什么,就能理解彼此。

那个海上的下午,那样美丽的景致,兄弟知道阿西尔一定会喜欢,阿西尔也知道,兄弟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眷恋。当一个人不得不向热爱的生活道别时,难免深感悲哀。

这种悲哀,对阿西尔来说,是经历过惬意生活的证明,值得心存感激。她想,如果自己的那一刻来临,或许也会有这样的悲哀。她提醒自己,这种悲哀是一个人要为自己享受过的东西付出的代价。

回想着亲人们的离去,对死亡的过程,相比早些年的惧怕,阿西尔的心里似乎变得稍微踏实了一些。她认为,人应该周密地评估自己对死亡的态度,以合理的态度面对死亡,不要过于恐惧,也无需激烈对抗。

对阿西尔而言,死亡来临前唯一担心的,是必须忍受身体逐渐失灵。她没有子女能照顾自己,也没有伴侣能陪伴终老,而且也没什么钱能请别人帮忙,最大的可能,就是临终时住进老人病房了。最后的悲惨岁月,也许是几天,几周,或者几个月,没法照顾自己。不过,既然是糟糕的日子,怎么度过似乎也没多大差别。不管发生什么,都必须经历,所以多思无用,唯有放平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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