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七十七回，王夫人带人来到怡红院，满面怒容，撵走了晴雯、芳官和四儿。王夫人说:“可知道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又曾说出一些怡红院里的私密话，可见怡红院里有人告密。

一直以来，袭人受到的谴责最多，因为她的告密嫌疑最大:

一，晴雯得罪过袭人，且两人是宝玉爱妾的竞争者。

二，袭人曾经有过向王夫人进言的行为，而王夫人也说过宝玉屋里常见的只有袭人和麝月。

笔者认为这两点并不足以证明告密者就是袭人

第七十四回，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告晴雯，这时候王夫人尚不知道晴雯是谁，说明袭人在之前并未向王夫人提起过晴雯。

王善保家的话，勾起了王夫人心中的往事，想起那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林黛玉的狂样子丫鬟。

王夫人命人即刻唤晴雯来。见晴雯正是之前见过那个丫鬟，便厉声呵斥。晴雯开释说自己是老太太拨过去宝玉屋里的，平时不怎么接近宝玉。王夫人信以为真，忙说:

“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劳你费心。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

晴雯和宝玉非常亲近，当晴雯骗王夫人说自己不过是十天半个月和宝玉玩一会儿就散了，王夫人信以为实，这也可以证明袭人没有向王夫人说起过晴雯。

王夫人说“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这说明，王夫人此时已经打定主意撵晴雯出去了，即便后来有人向王夫人告密，也影响不了晴雯命运。

袭人之前没有向王夫人告过晴雯，这之后，无须告晴雯，因为王夫人撵晴雯之心已定。关于袭人与晴雯有旧怨、有竞争而告晴雯的猜测，便不攻自破了。

宝玉挨打后，袭人去见王夫人。王夫人问袭人有没有听说过贾环谗毁宝玉。在之前，袭人听茗烟说起过，但是袭人表示自己没有听说过，替贾环做了隐瞒。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出来，袭人为人谨慎，不乱说话，不爱惹事，做事留有余地。

芳官和四儿与袭人没有过节，而且这两个人在宝玉心中的地位比晴雯差一大截，对袭人毫无威胁，袭人犯不着告她们。对有过错的贾环尚能放一马，袭人更不会坑害芳官和四儿。

找不到袭人告晴雯的痕迹，而袭人又犯不着告芳官和四儿，因此袭人告密说不能成立。

在这里顺便也说一说麝月，毕竟麝月也常见王夫人，她也是怡红院私密语的知情者之一，理论上也有告密的嫌疑。

与袭人一样，在文本里也找不到麝月告晴雯的痕迹，而麝月也和芳官、四儿无过节，这两个人同样对麝月构不成任何威胁，因此麝月告密的嫌疑也可以排除。

常见王夫人的袭人、麝月都没有告密，但是怡红院里的告密者又确有其人，这个人会是谁呢？

笔者通过分析、比较，认为怡红院里最大的告密嫌疑人，是春燕娘！

一，春燕娘有获悉私密话的途经

春燕娘获悉怡红院里的私密话，都是从春燕这里来的。

春燕娘虽然打骂过春燕，但是这点插曲并不会影响她们母女的感情。春燕娘为干女儿芳官洗头，最干净的水先让自己的女儿洗。可见春燕娘虽然待干女儿苛刻，对亲生女儿还是不乏疼爱。

宝玉生日这天，柳嫂给芳官送来许多好吃的。宝玉和芳官各吃了一些，剩下的宝玉让春燕吃。春燕站在桌边一顿吃了，留下两个卷酥，说是留给妈妈吃的。

这一对母女的感情很是亲昵。

王夫人撵四儿，是因为四儿说同日生日就是夫妻，“勾引”宝玉。这是四儿和宝玉的私语，只有最靠近宝玉的这一小拨人知道。

宝玉生日那天，怡红院里有八个丫鬟凑份子为宝玉开夜宴庆贺，春燕是这八个人之一，可见春燕是最靠近宝玉的这拨人里其中的一个，她可以听见四儿和宝玉的私语。

王夫人撵芳官，因为她“调唆宝玉无所不为”。芳官哭辩“并不敢调唆什么”，王夫人说芳官调唆宝玉要柳五儿。

芳官帮柳五儿进怡红院的事，春燕是知情人。第六十一回，柳五儿给芳官送茯苓霜，在怡红院门口遇见了春燕，春燕说:“姐姐太性急了，横竖等十来日就来了，只管找他做什么。”

第五十九回，春燕见到莺儿、藕官、蕊官在柳叶渚边摘花掐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话。看的出来春燕嘴碎，爱说话。春燕对莺儿等人说自己的母亲、姨妈越老越把钱看的真，又说自己的姑妈把这些柳条花朵看的重。对外人说自家人尚且如竹筒倒豆子，对母亲说外人的事自然更没什么遮拦。

嘴碎的春燕将怡红院里的私密话告诉自己的母亲，顺理成章。

二，春燕娘有告密动机

①告芳官的动机

王夫人说芳官“你连你干娘都欺倒了，岂止别人”。整个贾府，最恨这件事的，就是春燕娘了。

王夫人将芳官等人撵出去，交由各自的干娘领去，上外头自寻女婿。

一语传出，这些干娘皆感恩趁愿不尽，都约齐与王夫人磕头领去。

芳官等人与其他丫鬟不同。芳官等人是良籍女子，当初宫里老太妃薨逝，府里不得蓄养戏子，王夫人曾将她们都放出去，赏盘缠，让家人带回家。芳官等人怕回去后又被家人转卖，选择留在贾府。

若王夫人将芳官撵出去，就等于是给了她自由之身，春燕娘便白得了一个女儿。给芳官找个婆家，可得一笔聘金，这对于“越老越把钱看的真”的春燕娘，无疑很有吸引力。

告倒芳官，既可泄恨，又可得实际利益，春燕娘何乐而不为！

②告四儿的动机

四儿被撵，宝玉说:

“四儿是我误了他，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来作些细活，未免夺占了地位，故有今日。”

四儿被撵出去，和夺占地位有关，和四儿最具地位竞争的刚好是春燕。

春燕和四儿都可以接近宝玉，她们又都是领五百钱的三等丫鬟。宝玉身边的大丫鬟配额是八人，如果出现一个空缺，最有可能被提拔上来的就是四儿或者春燕。

王夫人在中秋节前就放言要撵走晴雯，晴雯走了，四儿和春燕的晋升机会就来了。四儿和宝玉相识比春燕早，两人又同一天生日，四儿还曾对宝玉说“同日生日是夫妻”，四儿被提拔上来的可能性比春燕大。

提上来做贴身丫鬟，地位别小丫鬟高，好处也不少，更重要的是，月钱得升一倍。

挤走四儿，可得诸多好处，“越老越把钱看的真”的春燕娘，又怎会吝惜告密呢！

或许有人会问，告密者为何是春燕娘而不是春燕呢？春燕娘告密和春燕告密，在利益上没多大差别，但春燕只是嘴碎，心肠不坏。

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时，是颗无价珠宝；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春燕赞同宝玉这话，对她的母亲和姨妈“越老了越把钱看的真了”颇有微词，她不可能为一些利益就坑害芳官和四儿。

怡红院的告密者不需要再告晴雯，晴雯被撵早已成为定局。不过说到告晴雯，春燕娘也不缺乏动机。

春燕娘和芳官吵时，晴雯说:“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春燕娘骂春燕时，晴雯又说:“理他呢，那里那么大功夫，打发去了是正经。谁和他去对嘴对舌的。”

晴雯早将春燕娘得罪苦了，春燕娘告密的时候，若是有心情，也可以补几刀。

春燕娘可获知私密语、有告密的动机，亦不乏有告密的门路。

春燕娘只在贾府里当过几年差。先前在梨香院伺候芳官等人，戏班解散后又跟随着分到怡红院。没机会接近王夫人，王夫人也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

春燕的姨妈和姑妈都在贾府里当差，说明她们是贾府的家生子。接连几代人依附贾府生存，与下人的关系盘根错节。

春燕娘无法靠近王夫人，但一定有门路结识王夫人身边的媳妇婆子们。有了引路人，就不怕告密无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