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春之歌》是一部好小说。每读一遍,旧日的情景就在脑里浮现一次,等于温习一次革命史中的一节,使人按不住心头的激动。今天我们完全胜利了,六亿人民过着幸福的日子,这幸福是历次革命中千千万万各个战线上的“卢嘉川”“林红”……这些烈士们的鲜血换来的。且不必说当年全国范围内“围剿”与反“围剿”的残酷斗争以及全国各地的地下斗争,就以北京大学一校来说,我们的党,我们的革命战士为了争取革命的胜利,付出了多少代价!
《青春之歌》写了好几个在旧大学里有代表性的人物。林道静由小资产阶级的革命狂热、憧憬革命,经过党的培养、锻炼,终于成为一个坚强的共产党员。这个人物发展成熟的过程是合乎规律的,人物刻画也是成功的。这里我不想多说。现在想谈的是另外几个代表人物和当年北大学生的情况。
小说不是历史,但《青春之歌》所描绘的革命斗争的环境和当年实际情况基本上是符合的,是真实的。像江华、卢嘉川这样的学生,都是党长期教育培养,并参加了许多实际斗争逐渐成长起来的革命骨干,这种学生绝不是仅仅从学校里面所能培养得出来的。像余永泽这种向上爬、钻古书,走胡适的门路,对外面大事认为是“胡闹”的“冷血”学生,在当时北大每系都有一两个,但为数不多。像许宁,有革命要求,有良心,但胆小怕事,动摇不定,这种人相当多。王晓燕这种学生,有正义感、旁观的超然派,在当时北大占绝大多数。北大当时还有一批国民党御用学生,他们每月领津贴,专门当狗腿子,替国民党通风报信,这种学生也是少数。当年北京大学进行着的革命和反革命的斗争,就是在群众这样的思想基础上展开的。
有些读者曾疑惑,像王晓燕这样的人,党何必花这样大的力量去争取?他们认为小说在这方面的描写有些浪费笔墨。小说作者的安排意图我不知道,这样处理是否完全妥当,我想这是另一个问题,但是就北大当时的群众思想情况来说,王晓燕这样落后而站在中间、可以同情革命的青年,的确占全校学生的大多数。《青春之歌》里,曾写到监狱里俞淑秀对林道静说:“他们(反动派)送我进了马列大学,叫我有机会认识真理……”这一段对话是深刻的。今天回想起来,国民党反动派岂止在监狱里开设“马列大学”,就是监狱以外,整个国民党统治区,他们也随处开设“马列大学”,当反面的教师,使群众一天一天倾向革命。王晓燕虽没有进监狱,但最后她也转变了。这种类型的大学生的转变,在当时是有代表性的。
记得在1931年11月30日,北大学生会开会,讨论团结对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问题。“九一八”以后,北大全体同学早已对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感到无比愤怒。大会前夕,少数国民党学生在各斋舍贴了许多“严防共产党捣乱”的标语。这些特务学生企图用“共产党”这顶帽子钳制同学们要求共同抗日的呼声。事实上等于火上加油,更增加了同学对国民党特务学生的不满,认为他们在干涉别人爱国的自由。开会时,在地下党的正确领导下,通过了抗日救国的十四条决议,其中有一条是:如果南京政府不能保障中华民族的成立,就要打倒它。这时,特务学生看到他们的阴谋完全失败了,就突然用石子和煤块把开会的会场——三院礼堂的玻璃打破,有的同学被打伤。反动派这种卑劣的行为,教育了本来还在中立观望的群众。广大群众义愤填膺,大会当场决议改组北大学生会抗日委员会,清除隐藏在抗日会内的特务分子,并决议于第二天罢课,组织南下示威团,到南京蒋介石政府所在地去示威。这次示威就是《青春之歌》第一部第七章所描写的南下示威的前奏。
在“一二·九”以前,北京罢课的学校不过四五所。经过国民党在“一二·九”用大刀、水龙头冲击,一夜工夫(12月10日),据当时北平学联的统计,罢课学校就增加到了三十所以上。在“一二·九”“一二·一六”以前,斗争性坚强的,对国民党反动政府不满、仇恨的人,虽然逐年增加,但为数还不算很多。经过“一二·九”“一二·一六”的毒打、逮捕,同学们变得更加坚强,同情革命的人数激增。
“一二·一六”那一天,北大同学在学联的统一领导下,担任第三大队(全市大中学校分四个大队)的领导者,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活动的情况和《青春之歌》所描写的大致相同。因为北大的队伍走在最前面,作战最勇敢,曾赤手空拳和大刀、水龙搏斗,受伤的也最多。北大这一天重伤的六人,被捕的五人,轻伤的五六十人以上。同学们的鲜血混合着冰水凝结在大街上。当天晚上,同学们把伤者送到医院,市立医院奉命拒绝收容医治。反动派的这些措施,换来的是全体同学更坚决的罢课,得到的是全国范围的学生罢课的支援。反动派又给同学们上了一课。
当时同学中也有些人十分尊重胡适的“道德文章”。对胡适信奉备至,当然,这些人和余永泽还有些区别。“一二·一六”以后,同学们坚决罢课,胡适这时出面劝告学生,说什么爱国可以,但不要连蒋介石也反对,要赶快上课。因而,同学中有些中间派就更加认清了胡适《孤立评论》派的“独立”并不独立,他和蒋介石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罢课坚持了多日,胡适和校长蒋梦麟对他们的上司交不了账。最后他们出布告,限期上课,并以“开除”“记过”相威胁;同时胡适和蒋梦麟亲自出马,劝学生上课。蒋梦麟站在第二院的大门口,胡适站在沙滩红楼第一院的大门口,看见同学走过,就动手拉他们进去上课。在胡适的对面则站着同学的纠察队,劝阻同学们不要受胡适的骗。胡适恼羞成怒了,指手画脚地叫嚣说:“看你们胜利,还是我们胜利!”胡适的反动政治面貌早已被同学们看穿,同学们看见胡适站在门口拉人,都远远躲开了,结果没有一个人去上课。胡适待了好几小时,终于灰溜溜地走了。平常道貌岸然的“胡博士”,在阶级斗争面前,却扮演了新中国成立前上海滩上跑码头拉生意的小瘪三!事后,有些敬佩胡适的学生对人说:“胡适真流氓,再也不听他的课了。”
《青春之歌》在《后记》中曾说:“书中许多人和事,基本上都是真实的。”书中正面人物是党的优秀的儿女,他们本身的行为就是最好的诗,最好的文章。真人真事,并没有妨害了它的艺术概括成就。
书里还有许多歌,现在已不大听见唱了,如“枪口对外,齐步前进……”在当时是多么动人心弦,鼓舞人心!也有些歌,像今天人人都熟悉的国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听了使人深感庄严肃穆;可是当年在抗战的烽火面前,唱的人、听的人却都是热血沸腾,感情激昂。因为当时的北平,已经是国防最前线,人们实际的感受和今天和平幸福的环境大不相同。读了这部小说,使我们回忆起过去革命斗争中的艰苦日子,对今天是有好处的。
(原载《文学知识》195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