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人吕灿，某天和家人去祭钱王，路上看见一名女子坐在墙头上，手里握着只绣花鞋。吕灿打量对方月眉星眼、腰肢柔软的样子，不禁回头多看了几眼。
女子笑对他说：“不好好走路，当心闪了腰。”
吕灿刚想回说让她自个先当心一下，下一瞬身子忽然朝前一软，原来是要下坡了，虽未摔跤，但却扭到了腰。
吕灿心里生气，大踏步往回走，要找那女子说理。
墙头上早已没了人，吕灿上去奋力敲门。没多久门就开了，从里面窜出两只大黄狗，狂吠着冲他而来。吕灿躲闪不及，被其中一只咬住了鞋子，他伸手去拔，结果拔出来一只绣花鞋。
这时，屋里终于有人出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问是谁来了。
吕灿看着对方面上一团迷雾，根本无法辨认长相，便试图走近了些打量。霎时一张青面獠牙、脸上满是坑洞、头上长着触角的恶鬼出现他眼前，当即把吕灿吓晕过去。
吕灿惊叫着从床上起身，这才发现方才所见皆是梦境。
忽然他感到腰下被一个硬物硌着，随手掏出来一看，竟是一只女儿家穿的绣花鞋！样式颜色和梦里那位女子手上的一模一样！
……
天明后，吕灿和家人收拾齐整，赶往当地的钱王祠。今儿是祭钱王的日子，一路上都能碰到人，比往日热闹不少，路边的小贩也变多了。
一个售卖蜜饯果子的小贩正对着路人们大声叫卖，吕灿应声看了两眼，见摊上的各色果子品相都不错，便挑了一些枇杷糖和酸梨干，准备一会儿带去祭钱王。
赶到钱王祠时，吕灿偶然瞥见前头一个进香祈福的女子装扮十分眼熟。待那女子转过头来，吕灿更为惊愕：这不是梦里那位女子吗？
他此时身上还带着那只绣花鞋，不禁低头朝那女子的脚上看去。当时人多拥挤，但吕灿的目光太过强烈，还是引起了面前人的注意。
女子嫌他太过无礼，扭过身去不作理睬。吕灿跟得更紧，一不小心手里的果子没拿稳掉落在地，人也跟着摔趴了。
女子听见动静，微微回过头来看他。
当着众人的面，吕灿尴尬极了，随意捡拾了下就跟上女子，心知对方在等他。
女子问他：“我现在要回去了，你不是我家的客人，难道还要跟我一道回家去？”
吕灿没说话，拿出一只绣花鞋给她，说要物归原主。
女子看了羞红了脸，趁着没人对他说：“我叫欢儿，今日出来就是为了引你过来，但你再不可于人前如此无礼。若你答应，晚上再上我家来。”最后，仍将鞋子给吕灿收好。
到了夜晚，吕灿如约而至到了女子家门口。
虽按着梦里的画面来到了同一个地方，但房屋的样子却是不太一样。梦里看到的不过是普通的矮房，而今看到的却是一座高大巍峨的宅邸。
吕灿上前敲过门，不久就有一个仆人出来开门。吕灿表明自己是来找欢儿小姐的，仆人一听就要把门关上。
关键之时，吕灿亮出一只绣花鞋，仆人看了诧异不已，立马跑进去喊了主人出来。
这回出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吕灿看着他的身形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主人见到吕灿后，面上不冷不淡，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将人请了进去。
吕灿跟着进到一间阴暗不透光的房里，正中央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张床，欢儿姑娘就躺在上面。
吕灿上前拉开姑娘的下摆，露出一双俏脚，果然看见已有一只脚穿上了绣花鞋，他拿出另外一只给姑娘穿上，人却依旧没醒。
吕灿又把头靠在姑娘胸口处，听得里面的搏动逐渐变得强劲，堪堪放下心来，转头对主人道：“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交代完便离去了。
隔天一早，欢儿睁眼醒来，两只脚都穿了绣花鞋，一下床就往外跑。仆人去拦她，她便爬上墙头，想从此出去。
主人大惊，忙吩咐人在下面接着。
“欢儿姑娘身子矫健，翻个墙头算什么难事？”
众人听见声音都开门出来看，原来是吕灿来了。
吕灿自昨夜回去后就一直辗转反侧，深深挂念着欢儿，天刚蒙蒙亮就过来了，没想到再次看见欢儿坐在墙头上的画面，心中不免有些悸动。
欢儿见他来了，也不再想着往外跑，仍旧回到屋里。
吕灿也跟了上去，进屋时一张恶鬼脸突然冒出来，直直冲他靠过去，吕灿险些朝门槛上摔去，幸而被仆人扶住，才免了一身狼狈。
待他堪堪站起便怒视恶鬼：“青天白日的，你这恶鬼不去找你的仇人，反倒来残害无辜！”
恶鬼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小洞，里头还不断流出恶心的黏液，寻常人连与之对视都不敢，更别说是怒骂了。
见吕灿毫无畏惧，恶鬼面上露出欣赏，嘴上也不忘感谢对方：“这回多亏有你的帮忙。”
吕灿听见熟悉的声音，又看看对方的衣着，试探着问了句：“您是……欢儿姑娘的父亲？”
恶鬼回道：“我们昨夜才见过。但我并非欢儿的亲生父亲，我……乃是为她父亲而留在这里的。”
恶鬼原是阴间的鬼差，因接连误抓阳寿未尽的活人三回，导致对方魂魄不稳而时常离体。阎王爷责罚他到人间赎完罪，否则就要遭受刀山火海的酷刑。
恶鬼误抓的人就是欢儿的父亲，对方并不知前因后果，还以为自己真的大限将至，又受不了这来来回回的撕扯，最后真的自尽了。
去阴间之前，他告诉恶鬼，说自己有个女儿，在16岁那年将会生一场大病，靠她一个人怕是难捱过去。但若是当年去祭钱王，病就会好。
恶鬼应下嘱托，等对方的魂魄离去，他便发现自己附到了对方的身躯之上，成为了这家的主人，欢儿的父亲。
而今欢儿等来了良医，重病痊愈，恶鬼才得以变回原来的模样。
“我马上就要回阴间去了，也祝你们永远恩爱！”恶鬼如此说道。
吕灿行了一礼：“方才不知您的身份，多有得罪。”
恶鬼点着头道：“若你早就知道，只怕还会吓一跳呢！实话跟你说，这里四处飘浮着游魂，都是不愿去投生的。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后，都想来借这个机会，为的不就是能在人间继续停留么？
这么些年来我也看得多了，若是这里有你在意的人和事，便是当孤魂野鬼又何妨。”
……
恶鬼离去后，欢儿父亲的身躯顷刻间变成一堆白骨，仆人们依照主人原先的安排匆匆装殓入棺，运往早已备好的坟墓埋下。
吕灿走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心有所感，回头远远望去，原本阔气的宅邸已经变成了普通人家的矮房，和周边几家毫无分别，就像一个青壮年瞬间被抽走了阳气，变成了垂暮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