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人陈洵,年轻时流连于烟花柳巷。若是家人有事找他,只管闭着眼睛到妓女的房间就能找到人。
陈洵有个儿子,看起来傻憨憨的,被人耍骗也不知道,认识的人都叫他小傻头。
某天,陈子和其他孩子在外面抽地牛。陈子力气很大,但手上的鞭子总甩到别人的陀螺上,就是打不中自己的陀螺,伙伴们都笑他傻。
一个路过的青年见了,对他说:“这个陀螺做的不好,所以你打不中它。我知道有一种做陀螺的东西……”接着,他凑在陈子身边耳语一番。
陈子听得眼睛都亮起来,二话不说就拿了鞭子跑去妓馆,一路随着指引进到一个房间,抬手就朝里面的陈洵腰间抽过去,一边抽一边咂摸道:“确实是这么个响儿,以后也该这么办!”
陈洵大惊,欲要训斥儿子。这时管事的听见动静,连忙吩咐人手将“小傻头”带出去。
陈洵耳力极好,隔了一段距离也能清楚地听到外面那群人说他儿子是傻子的话,顿时感到又惊又气。
他时常不着家,如今还是头一回听到外人喊他儿子小傻头,不禁暗忖:“难道他们背地里都叫我大傻头?”
想到这里,陈洵顿时面红耳赤,比过去别人当面取笑他还要难受。
当下,他便穿好衣服领了儿子回家去,决定此后不再来这种地方。家人知道后,都为此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陈洵家中有几十亩良田,这天一位老农给他送来地里新产的果蔬,陈洵品尝过后赞不绝口,同时也感到奇怪,为何过去没有吃到过这些,便问老农是不是新来的。
老农告诉他,种植的秘方都是自己的侄女所授。
陈洵瞬间惊叹:“没想到这世间还能有女子如此精通此业……”
后来,地里头的产出给陈家带来大笔大笔的财富,陈洵对此女更加好奇,便来到老农家里说要见见对方。
当时老农并不在家,接待他的是一位艳丽妩媚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自称是老农的侄女。
少女为他斟茶时,陈洵细细观察她,发现对方肌肤细腻,白皙光滑,一看就是日常足不出户的人,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人会懂得耕种。
谈话间,少女不断以眼神魅惑陈洵。趁着周围没人,两人当下便宽衣解带,一番行云播雨,很是欢爱。
与少女告别后,陈洵就回了家,竟将正事也给忘了。过了几天,他再度抽空去了老农家一趟,还不等他开口,老农看见他的脸立马面露震惊。
“难道您上回来就见过了元瑶吗?”
元瑶便是老农的侄女,上回和陈洵欢好的少女。陈洵心知瞒不过,只得老实回答了。
没想到老农突然向他道歉:“是我管教不当,让您遭受这种难堪。”随即,拿出一面铜镜放到他面前。
陈洵立刻被镜中的自己吓得后退,只见他面上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黑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了什么怪病。
原来,那元瑶乃是狐精,陈洵与她来往,无异于葬送自己。
陈洵顿时感到害怕起来。幸而老农告诉他,只要以后别再与元瑶来往,身体便会慢慢恢复,他才安下心来。当下却也没了再问种植秘方的兴致,随意说了几句就回家了。
最近,地里的收成越来越好,关键种出来的东西品质极高。陈洵的父母向他问起,他便照实说了都是老农侄女的功劳,但隐瞒了自己和元瑶的事。
陈母十分欣赏此女,料定对方身子结实好生娃,催促儿子同对方结亲。
陈洵的妻子身体早就不大好了,几乎每天都在房间里,也因此家里这么多年就一个孩子。陈洵理解母亲的意思,却不好明说元瑶是狐精的事,只得找些理由去推脱。
又有一回,他到田地里去视察,看见一位身量与元瑶相似、但皮肤黝黑的少女正在田间忙碌,暗自觉得奇怪,走上前去,对方却好似不认识他。
得知陈洵的身份过后,少女便向他问好。
陈洵观她露出的黝黑壮实的手臂以及粗糙的皮肤,和前些时日完全不同,但也绝非一天两天就能如此的,便以为是狐精以妖法作祟,心中厌恶,只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此时离到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天热难耐,陈洵想寻个阴凉地歇息片刻,正巧遇到老农。老农也因近来收成好而十分欣喜,主动邀了陈洵到家中歇息。
陈洵才进屋坐下不久,一位肤白貌美的少女戴着面巾出来为他斟茶。虽然蒙了面,但陈洵还是一眼认出她就是元瑶,瞬时惊叫出声:“你不是还在田里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元瑶听得云里雾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我姐姐吧,我还从未到田里去过。”
经过一番解释,陈洵才知,方才田里所见的少女,乃是元瑶的孪生姐姐,名叫山蝶。
原来,过去一直是陈洵弄错了。老农本就有两位侄女,狐精姐妹虽长相相似,个人习性却有很大不同。
元瑶因修行耗费心力,她又十分懒惰,只靠吸取人的精气来充实自身。
但山蝶却对此毫无兴趣,因当初落难之时,老农收留了她们两姐妹,她一心想要报答,便对田地里的事务十分上心,下了苦力琢磨。
元瑶悄悄打量陈洵,见他脸上还有一点没散完的黑斑,心里终于感到些许愧意,伏在地上向他道了歉。
等再次见到山蝶后,陈洵对她说:“听闻你们狐精一族会一些邪术秘法,惯会勾引人的心神,我如今只祈求家人吃了这地里种出来的粮食不会得怪病。”
山蝶捋了捋袖子,拍掉上边沾到的杂草,回道:“难道我有点迷惑人心的本领,就能在地里种出个什么名堂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这族应该掌管天下,又怎会因躲避仇敌而无家可归?”
陈洵反应过来,忙向对方表示歉意。同时暗自观察对方的相貌,发现山蝶虽然长得和妹妹相似,但皮肤很是粗糙,看起来苍老了有十岁,身上还有洗不掉的泥渍,讲话粗声粗气,也不像个女子,暗暗嫌弃对方丑,更不愿依照母亲之言娶她。
回家后,他向母亲说对方身负顽疾,不适宜娶进家门,想以此来推脱这门亲事。
等陈洵出了门,陈母只身来到老农家。看到他两个侄女相貌的差别后,立刻就明白了儿子的心思。
于是,她找了自己的手帕交,请对方假意来为儿子说亲。陈洵丝毫不怀疑这位熟悉的伯母,听对方说要为他介绍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也不多作考量就答应了。
直至洞房夜过后,陈洵才发现新夫人是那个干活勤快的山蝶,生怕日后被酒肉朋友们取笑他娶了个村姑,一大早就使唤人将山蝶悄悄送了回去。
山蝶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子,因当日拜堂乃是陈母暗自促成,家里其他人都还不知道。
等她肚子渐渐变大时,老农终于发现,问她却不肯说实话。老农疼惜她白被人糟蹋了,但山蝶却并不当回事,每日还出地里劳作。
直至孩子即将落地之时,她还在地里挥汗如雨。请了大夫为她诊脉,结果回回都报母子平安,家人对此更是惊奇。
生产那天,陈母特地过来等候,当看到是个女孩时,心底失望之至,给了些银钱作为补偿就走了。
……
十五年后,陈洵脸上已经有了老态。经过这些年的积累,家业也在一点点壮大。
身边的酒肉朋友渐渐都断了,他时常回忆起过往来,甚至想到了当年好过的那对狐精姐妹,只是对方一家早就在多年前搬走了,而今想见一面都是梦话。
这天,他到外地拜访一位亲人,回来的途中路过徐家油饼铺,一个妇人正揪着个少女辱骂,言辞不堪入耳。
由妇人的骂声得知,她家里欠下许多债务,可丈夫挣的钱却总不见影儿,且最近几乎天天拎一大包油饼回来。
妇人循着这条线找过来,一口断定是这徐家油饼铺店主的女儿勾走了她丈夫的人和钱,大骂对方是狐狸精,专做这种下流事。
陈洵听见“狐狸精”这几个字立刻停了下来,因他回想起了那对狐精姐妹。
正好被责骂的少女转过头来面向店外,陈洵惊讶地发现她与山蝶长得很像,忙上前要劝开妇人。
妇人不满地反驳道:“谁不知妓女就是像狐狸精一样爱四处勾搭,难道我还冤枉她了?”
陈洵心想:“真正的狐精可不一定会像人类那样四处攀附,比如山蝶。”
但他面上还是微笑着劝和,又花了点小钱才将妇人劝走了,这才回过头面向少女,问起对方的家人来。
少女感激他的帮忙,将他请进去坐。一位老翁从里面走出,看到陈洵很是激动,颤抖着柱了拐杖过来向他问好。
陈洵此时也已将对方认出——老翁就是当年的老农。的确,这是徐家油饼铺,老农正是姓徐。
几句寒暄过后,老翁心领神会,进去将侄女请出来。
元瑶已经嫁人,出来的正是多年未见的山蝶,此时她因多年不做农活,皮肤也变好了许多,看起来甚至比当年还要年轻几分。
出来前,老翁认真地对侄女说:“方才我与他交谈,才知他十分记挂你们母女。骨肉血亲之间的牵连,多少年也斩不断的,如能因此而再度走到一起也是好的。”
山蝶点点头。
两人一相见,陈洵先是满面泪水地向她忏悔,后又向她交代田地的产出情况,即便是外行人一听也知他是切切实实费了苦功的。
山蝶听到后面才露出微笑,扭头冲着老翁说:“这点倒是学好了。”
陈洵知她在调侃自己当年嫌弃她在地里忙活的狼狈模样,心里却是松了口气——听这副语气,一家人还是有望团聚的。
两天后,山蝶一家随同陈洵回到陈家,但白天依旧要到油饼铺开张。
陈洵的儿子这年已经二十多岁了,读书习武样样不落人后,只是与人交谈时总还摆脱不了那股傻气,刚认识的人都会当他容易被摆弄而戏耍他,结果自己反倒成了笑柄。
山蝶知道陈子幼时的往事后便说:“认定了一个理就一心埋头做事,怎么就被人说是傻了呢?我看那些说他傻的,自己还过得一塌糊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