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路春影
那还是我在内科当护士的时候,科里收治了一位肝癌晚期病人,男性,50多岁。
那天我上夜班,和白班护士床头交接的时候,还没有走进病房,她们特意嘱咐我说,这个病人很重,情绪不好,容易发火,爆粗口,你注意点,特别关照他一下。
我答应着,随即就到了病人跟前。
他的床位靠着窗户,里边还有两张床,靠门的床上住着一个老年男性,也是肝癌,症状比较轻。
中间的床没有病人,他妻子坐在床沿随时准备照顾他。
白班护士给我说着病人白天的情况,用了什么药,饮食和大小便问题都说得很详细,还有晚上需要注意的情况,特别交代观察大便颜色,其实,病人最近一直是柏油样便,还吐过两次血。
我们几个护士在说着他的护理重点,他表情痛苦,一言不发,偶尔把目光投向我们,旋即离开,消瘦的脸颊皮包骨头,脸色黑中泛黄,眼白也是黄的,让人不忍直视。
交完班,病房里就剩我一个护士,和值班大夫担负起整个病区病人的晚间治疗和护理,还要应对突发情况。
我正在治疗室查对晚上药品,准备发药。
他妻子急急忙忙过来叫我,说他又吐血了,肝区也疼得厉害。
我小跑着到了他的床边,他正埋头往痰盂里吐着血,并间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这个时候大夫也到了,我遵照医嘱给他用止血药,输液,打止疼针,一阵忙活后,他停止了吐血,情绪稳定了许多。
到了晚上十点多,他又开始烦躁,我过去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也不说,他妻子说,有什么不舒服跟护士说呀。我站在他身边,轻声问他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他一下和爆仗似的爆发了,嘴里骂着很难听的话,并且重复了好几遍,那是一句带有侮辱性的脏话。
我被他骂得脸红耳赤,不知所措。他妻子看不下去,说了他几句,但他一点歉意都没有。
我忍住气,离开病房把这件事反映给大夫,大夫说,他是控制不住烦躁,肝癌晚期的病人都这样,是病拿的,不要跟他计较。
我尽管知道他不是故意要骂我,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多少有点责怪他。
忙到晚上十一点多,大夜班护士来接班了,我和白班护士交接班的流程一样,把病区所有病人交接个遍,依旧重点交接了那个肝癌晚期病人。
交完班,我如释重负,不管愉不愉快,我总算熬过了这个班,不用对那个肝癌病人提心吊胆了。
第二天再去接班的时候,我首先询问白班护士那个肝癌病人的情况,因为我最怕他在我班上出状况。
白班护士告诉我,那个病人昨天凌晨三点多去世了,死于突发上消化道大出血,没有抢救过来。
我的心一沉,尽管因为工作关系见多了逝去的生命,但对于他还是觉得有些惋惜和遗憾,更夹杂了我曾经对他产生责备心的愧疚。
其实,我是不该对他有些许责备的,他对我出言不逊是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和悲愤,他给自己的不良情绪找了个发泄口,这个发泄口恰巧被我赶上而已。
或许他更多的是恨命运,为什么让他遭遇那样的劫难,他渴望活着而癌症又剥夺了他活着的权利,让他必须面对死亡。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他痛苦的样子和对我爆粗口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他是我职业生涯中唯一骂过我的人,也是让我感觉愧疚的人,是他让我懂得作为护士一定学会理性面对病人的不良情绪,要去理解他们,疏导他们,而不是产生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