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宅子的大厅里,沈归雅跺着脚指着旁边的一个女子吼道: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比归容姐姐嫁得还好?论嫡庶,我才是这府里最尊贵的小姐,丞相府那么好的婚事,凭什么要给她?我不依!
厅里坐着沈家老爷夫人,旁边站着几个姨娘,并着几个未出阁的姊妹,还有一位公子。被沈归雅指着的人默不作声,低着头。今天是丞相府过来问名纳吉的日子,要迎娶的是沈家的三小姐,也就是被沈归雅指着的这个人,沈归燕。
沈家虽然是官家,但是沈老爷不过官拜四品侍郎,能与丞相家结亲,那真是高攀了。故而这一桩亲事,也就惹着沈归雅眼红了。
你不依有什么用?沈老爷怒斥道:咋咋呼呼,没个规矩,你以为那丞相府的门槛是谁都可以进去的?燕儿的这门亲事是她自己得来的,又不是谁给她争的。
沈归雅气急败坏:当年若不是爹爹偏心,拜访丞相府只带归燕去,这样的好事能落到她头上?还不叫替她争的?
放肆!沈老爷大怒,一拍扶手喝道:为父做事,还用得着你来置喙?旁边的沈夫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开口道:雅儿莫要再闹,归燕的婚事定下已久,现在不过是按照约定来纳吉问礼罢了,你跳脚做什么?
沈归燕与丞相之子楚行之的婚事是八岁那年就定下了的,沈归雅也知道。可是之前她并未见过楚行之啊!谁知道前几天一见,那人端的是玉树临风容貌迷人,这样的好男人,为什么要让给沈归燕?
她最讨厌的就是沈归燕了,同一个爹生的,沈归燕偏生比所有姊妹都好看,好看也就罢了,还自小跟神助似的,五岁背千字文,六岁自弹成曲,七岁焚香的时间里就能写成一首诗,八岁还被楚丞相看上,定下做了儿媳妇。
这样的好运气,哪有不惹人厌的道理。
我就是不依!想起楚行之的风华,沈归雅脸都微微扭曲了:嫁个奴婢生的贱种去丞相府,爹爹也不怕得罪丞相!
啪!沈老爷终于是站起来,甩手给了她一巴掌。
沈归雅安静了下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爹
没想到我沈世青一生清白,却教出你这么个畜生。沈老爷气得身子发抖:归燕是你姐姐,你平日里欺她,为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你姐姐好不容易嫁个好归宿,你还要来阻拦?
沈归雅眼里迅速积攒了泪水,捂着脸道:我也喜欢楚家公子啊,爹爹!您与母亲素日里不是最疼爱雅儿了吗?为什么这次不行?大不了我让她嫁过去就是了,但是我要跟着嫁,我要嫁过去做平妻
沈夫人脸色一变,起身便一把将沈归雅拉到了自己身边:你疯了?
大女儿嫁得不如个庶女也就罢了,小女儿还甘愿去矮这庶女一头做平妻?沈夫人要气死了,偏生沈归雅是从小被娇惯坏了,要什么就必须得什么,谁也拗不过她。
角落里站着的庶女终于抬头,细眉杏眼红唇,端的是一张好相貌,只是开口声音却是冷清:五妹妹可能有所不知。
沈归雅回头,恨恨地看着她。
楚府规矩严明,一次只娶一位,没有一起娶两房的先例。沈归燕从容地道:若是妹妹实在想嫁,可以等归燕嫁过去两年之后,恰逢妹妹适嫁之龄,妹妹与夫家美言两句,可再迎妹妹进府。
你!沈归雅气急,一向容忍低调的沈归燕居然敢讥讽她了,果然是要嫁进丞相府了,没什么害怕的了是吧?
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她冷笑道:纳吉问礼又如何,离你过门还早着呢!
雅儿!沈夫人看着老爷的脸色,忍不住怒斥了一声。
沈归雅这才恨恨地闭了嘴。
沈老爷看着沈归燕,叹息一声道:既然要纳吉问礼了,你便先回去准备吧。其余人也都回去歇息,雅儿若是再敢闹,便关去柴房思过!
是。四周的人都应了,前前后后离开大厅。
沈府的人也真是多,沈老爷一共娶了三房姨娘,一位正室。沈夫人生了两女一子,秦姨娘生了二少爷沈归武和三小姐沈归燕,再有就是方姨娘生了四小姐沈归怡,剩下的丁姨娘进府不久,没有子嗣。"沈归燕走在最后,秦姨娘也放慢了步子走到她旁边,小声道:三小姐最近防着些五小姐也就是了,离她远些。
我知道。沈归燕看着秦姨娘身上半旧的袄子,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生了一子一女,但是秦姨娘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秦姨娘原先是沈夫人身边的丫鬟,一来二去得了沈老爷的宠,生下二少爷便被扶做了姨娘。夫人是不喜欢她的,甚至多有为难。秦姨娘性子偏生又软,任由她捏圆捏扁也不做声。
沈归燕五岁便离开了亲娘身边,被奶娘带着过活,长大了还得替自己亲娘操心。因为秦氏实在是太好被欺负了。
现在终于要嫁去丞相府,沈归燕已经想过了,要是府里日子实在不好过,她偷偷将娘亲送出去过也是好的。只要进了丞相府,她应该就会有能力了。
到了前头小路分别,沈归燕带着丫鬟宝扇正要回自己的院子,就听得身后一声娇喝:你给我站住!
该来的还是得来,沈归燕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跟上来的沈归雅,她身后还跟着府里最小的嫡子,刚刚十三岁的沈归文。
害我被爹打了一巴掌,你就想这样安稳地回去休息了?沈归雅冷笑一声,手一挥,身后的家丁便上来将沈归燕和宝扇都按住了。
五小姐您做什么?宝扇有些急了:今天可打不得,小姐明天可还是要见楚家人的!沈归燕已经见怪不怪了,从她小时候锋芒毕露开始,回来就会受到沈归雅的拳打脚踢。沈归雅是被惯坏了,不学琴棋书画,不通四书五经,要什么夫人就给什么,才养成这样一个蛮横的性子。
幸好,她就快嫁人了,要忍也忍不了几天了。
想见楚家人?沈归雅冷笑道:我偏要打得她见不成!当年八岁就会勾引男人,这张脸也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边说边靠近沈归燕,心疼着自己的手,沈归雅还不准备拿手打,专门做的一块玉扁子,有一尺长,抓着就往她脸上扇。
那个打人极疼,偏生沈归雅还打出了经验来,会使力道,怎么都不会把玉扁子给打断了。沈归燕皱眉,今天可不想生受这个,于是挣扎了两下。
怎么?害怕了?沈归雅笑道:那你就去告诉爹爹,说你不嫁楚行之了,把他让给我。
不要。沈归燕闭着眼道:我已经等了八年,不想再等。
要不是想到总有一天他会救她脱离这苦海,她早就忍不下去了。
哈哈,好一个等了八年!沈归雅朝着她的脸便扇了下去:不要脸的贱货,亏你说得出来。今天我打烂你这张脸,看你还拿什么去得楚公子的心?
剧痛从脸上传来,那玉扁子打在了颧骨上,明天是定然要青了的。脸毁了,明日纳吉问礼,怕是又得称病让秦姨娘去帮她了。
沈归雅站得离她很近,一下一下地扇着她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沈归燕很想一脚朝她肚子踹过去。
她不是天生就会忍的性子,但是很久以前,她踹过沈归雅一次,那一次,二哥正好被远送到了荆州,秦姨娘半夜睡着被人抬起来丢到了府里的荷花池里,大冬天,病了一场,差点死了。
可笑的是,她院子里都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沈归雅笑着将她堵在燕子楼下面,问她:你要不要再踹我试试?
沈归燕跪在沈世青的书房外请他做主,沈老爷却只是来扶起她,说雅儿不会做那么出格的事情。告去夫人那里,她反而还挨了两个耳光。
夫人道:你要是再这样诋毁雅儿清誉,可不要怪我不饶你。
沈归燕终于恍然大悟,在这宅院里,她是斗不过沈归雅的。
那么,便忍吧,忍到嫁出去了为止。
只是没想到,她都快要出嫁了,沈归雅也还是不打算放过她。
脸颊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沈归雅终于满意地放开了她,转身抱着六弟哈哈直笑:归文你瞧,你三姐现在像不像一个猪头?
沈归文一直安静看着,没有笑。闻言也只点点头,轻声道:是挺像的,不过五姐,要是爹要追究,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沈归雅哈哈大笑:爹爹还能拿我怎么办?有母亲顶着,我怕什么?她明天定然是见不了人的,若是敢去告状
沈归雅顿了顿,打了个寒战,抱着自己的胳膊道:秋高气爽,不知现在的荷花池,掉进去还会不会生病?嗯?
宝扇都红了眼,挣脱开家丁的桎梏,上前扶着自家小姐。沈归雅笑着带着沈归文走了,沈归燕摸了摸自己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宝扇,回去吧。
小姐宝扇忍不住哭了:奴婢还以为终于等着好日子了,没想到五小姐还是这般猖狂。明日该怎么办?若是楚公子亲自来,又见不着您
那也没有办法。想到楚行之,沈归燕心里也微紧:只能让你帮我传一张诗笺了。
好久没有看见那个人了,虽然每年都会见上一面,但是距离上次见他,也有大半年了。沈归雅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他了吧,不然也不会突然跟着了魔似的,要嫁给他。
楚行之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与别家纨绔子弟不同,他饱读诗书,写的诗词也每每都能称了她的意。她心许于他已久,也感谢上天,让楚丞相机缘巧合之下相中了她,成就这样一段良缘。
想到他,好像脸上都不痛了。沈归燕笑着回去自己的燕子楼,宝扇拿来药膏替她擦了,便躺下休息。
好一首佳人笑倚楼,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楚行之。
撑着下巴想起今天在水墨楼所见,沈归雅还是忍不住发花痴,笑得龇牙咧嘴。
那人当真是风华绝代,与人拱手时气度不凡,哪怕对面只是穷酸书生,他也好声好气地回答,引得旁边无数闺阁女子低声议论。
谁能嫁给楚家少爷,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是一想到这有福气的是自己一直讨厌的沈归燕,沈归雅就收敛了笑容。她不能让这桩婚事成了,一定要想想办法。
楚家纳吉问礼的日子到了,楚行之当真是同媒人一起来的,先去给沈老爷和夫人见了礼,谈笑之优雅,无论谁看了都会点头称赞。
沈归燕脸上没有消肿,自然是不会来见他的。宝扇捧了诗笺来,楚行之微微皱眉,低声问:燕儿呢?
宝扇抿唇摇头:小姐病了,只能送诗笺与公子,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楚行之抿唇,翻开诗笺来看,上头写着一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微微一笑,将诗笺放进袖袋里,楚行之随手塞了宝扇一些赏钱,低声道:可要照顾好了本公子的蒲苇,时候到了,自然来取。
宝扇微微红了脸,替自家小姐乐着,欢快地转身跑了。
沈归雅身边的丫鬟玉梳一直在旁边等着,等着纳吉问礼的规矩都行完了,立马上前对要离开的楚行之道:小姐请公子到府外三清客栈一叙。
楚行之没有来过沈府,除了宝扇,不认得其他丫鬟。然而玉梳说完就走,压根不给他询问的机会。想了想,虽然不知是哪家小姐,不过为了不失礼,楚行之还是去了。
结果等着他的是沈归雅,门一关上,房间里熏香袅袅,楚行之觉得不对想离开,沈归雅却道:燕姐姐有麻烦了,雅儿可是冒着很大危险才出来告诉公子的,公子真的不听便要走吗?
楚行之步子一顿,皱眉看着她:孤男寡女,小姐还是未出阁之身,颇有不妥。
事关燕姐姐生死,你还惦记着那些?沈归雅轻哼一声,连忙将人拉回来:你听我说啊
这一听,春情熏香入鼻,哪里还有什么后续。
纳吉问礼后的第三天,沈归燕的脸终于好得差不多了,带上面纱勉强可以见人。
小姐,楚公子有信来。宝扇笑得一脸暧昧,进来低声道:都快成亲的人了,这相思之意是怎么藏也藏不住。楚公子约您在清河边第三棵柳树下相见,正是黄昏好时候。
沈归燕红了脸,点头道:我这就收拾,宝扇,替我选一身衣裳。
因着要成亲了,她的衣裳还是有的,选了件儿最新的,又重新梳了头发,戴上发饰,趁着后院无人,偷偷从侧门出了府。
天已经是橙色,沈归燕一路走得雀跃,宝扇都快要追不上她。要到了清河边上,她才放缓步子,跟大家闺秀一样,缓缓走过去。
楚行之已经在河边站了许久了,身子都有些僵硬。一身墨色长衫,人看起来突然就清瘦了不少。
燕儿。他看见她,轻唤了一声。
沈归燕应了,站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公子寻我,可是有事?
楚行之的神色不太好看,像是犹豫了许久,终于道:若是若是我与其他女人有了肌肤之亲,你会不会怪我?
沈归燕微微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你的五妹与我有了肌肤之亲。楚行之闭了闭眼,干脆一次说了:可是是她逾礼在先,既无良媒,又无婚书,我是断然不会允的。只是这件事,到底是有些对不住我已经婉拒了她的心意。
浑身跟冷水里泡过一趟似的,沈归燕忍不住想,归雅也真是豁出去了,这等事情都干得出来,还敢说她不要脸。
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她就敢私自将自己给了楚行之?聘则为妻奔为妾,沈归雅没读过什么书,是不是也就不知道这句话?
轻笑出声,沈归燕没了与楚行之再说什么的兴致,只朝他行了一礼,便转身往回走。
燕儿,你莫要恨我。楚行之皱眉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堂堂男人也能着了小女子的道。沈归燕长叹一声,还是先回去看看为妙。
自以为给了身子就能嫁进楚府,她这张狂的妹妹其实也是蠢得跟豆腐花儿似的。现在被拒绝了,不知这以后还怎么嫁人?
回府就准备去清雅斋看看,结果刚走到半路,就看见玉梳急忙忙领着大夫往里走。
怎么了?宝扇连忙拉住玉梳问:谁病了,这样着急?
玉梳一把便将宝扇甩开了去,怒道:闪开些,耽误了我家小姐的命,谁也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