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不能说，我越要说

本文参考历史资料结合个人观点进行撰写，文末已标注相关文献来源。

（清仁宗 爱新觉罗·颙琰）

嘉庆三年，朝廷给在京的中下级官员们出了一道考题，什么考题呢，让这些官员们出谋划策，谈一谈对镇压白莲教起义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特别注明，说可以畅所欲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有时候我们听话儿，不能太老实了，而要反着来。

朝廷注明，还是特别注明，说你可以畅所欲言，可实际上你写完了折子送到朝廷，那是给谁看？当然是给嘉庆皇帝看，你给皇帝看的折子，你能随便写，想写什么就写什么？那当然不行了，所以越是让你畅所欲言，你就越应该谨言慎行。

只是，一个叫做洪亮吉的官员不懂得这个道理，一看有机会给皇帝本人上折子，他是大笔一挥，怎么镇压白莲教他没说，但他借着这个机会，狠狠的抨击了一下时政，说社会不行，治安不行，民生不行，制度不行，国防不行，朝政不行，各种不行，反正那是把大清朝给说的一团漆黑。

奏折写完了，送到宫里，嘉庆拿起来一看，当场他就红温破防了，皇帝很生气。

但是，嘉庆生气也没有用，因为当时乾隆太上皇还活着呢，那时候是乾隆当权，嘉庆这个皇帝只不过是个摆设，他没有权力，尤其是调动，升降，处分官员，嘉庆都必须要先和太上皇汇报。

那一汇报就是麻烦事儿，所以为了不节外生枝，嘉庆就忍着怒火，把折子一扔，暂时置之不理了。

按理说，嘉庆没能处理洪亮吉，洪亮吉应该觉得庆幸，但是他不，他也很生气，因为洪亮吉认为，自己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内容给皇帝，可皇帝一点反应也没有，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帝不重视自己，朝廷根本没拿自己当盘菜。

洪亮吉越想越气，干脆，回家！我不干了，于是他很快就辞去了所有的职务，回乡下去了。

不久之后，太上皇乾隆驾崩，嘉庆亲政，那嘉庆亲政第一件事儿就是惩办和珅。

和珅嘛，众所周知，这是大贪官，把和珅办了之后，朝野内外可以说是焕然一新，那么这个时候窝在家里的洪亮吉，他就认为，这嘉庆皇帝看起来也不是昏君，还是比较靠谱的，皇帝要不靠谱，他怎么可能把和珅给拿掉呢？

（和珅）

所以洪亮吉渐渐的对朝廷又有了信心，他就想要重新回到体制内，要接着当官，继续为国效力。

我们知道，京官那是人人眼红的职务，具有稀缺性，你别看你辞职容易，可是你想要复职，想要接着干，那很难，基本上没有可能。

不过，洪亮吉还是有办法的，原因是他在朝中有熟人，时年本朝吏部尚书朱珪，洪亮吉就认识，而且还是熟识，很有交情。

于是洪亮吉就找到朱珪，让朱珪给他安排一份工作。

吏部尚书，那就是帝国人事系统一把手，给洪亮吉安排个工作，那简直太简单了，可是毕竟洪亮吉想要干京官，兹事体大，为了保险起见，朱珪还是把这事儿汇报给了嘉庆皇帝，请领导来指示。

因为以前洪亮吉给嘉庆上过那封批评意味极浓的折子，所以嘉庆对洪亮吉的印象很不好，嘉庆就不打算重用洪亮吉，而只是把洪亮吉安排到了翰林院里去编书。

洪亮吉到了翰林院，编了几个月的书，他就觉得挺没意思，自己这趟回来，是想要报效国家，实现理想，自己要大刀阔斧的改革啊，自己需要更好的平台来发挥自己的才干，自己不能在翰林院里编一辈子的书啊对不对。

加之，后来有一次嘉庆皇帝巡视翰林院的工作，不知道是故意针对洪亮吉还是实话实说，嘉庆就说洪亮吉工作不太认真，编书编的更是一般。

洪亮吉本来在翰林院里，他就感觉自己有点受冷落，这回皇帝一批评他，他更受不了，又生气了，于是二度辞职，回家！

不过这次回家之前，洪亮吉干了一件大事儿，那就是他又写了一封折子，又狠狠的讽刺时政，批评皇帝，说现在官场黑暗，官员无能，说皇帝你用人有问题，赏罚不分明，你也不太勤政，反正诸如此类吧，写完他就又送上去了。

（清代奏折）

这封折子还比较长，全文作者就不摘录了，但是有一段很有意思，值得说一下：

何以言励精图治尚未尽法也，自三四月以来视朝稍晏，窃恐退朝之后，俳优近习之人，荧惑圣听者不少。

洪亮吉说，我觉得吧，皇帝你还不够励精图治，早朝你都迟到，下朝之后我还怕你接触那些倡优戏子，你这样很容易被迷惑啊。

事实上，嘉庆是一个公认为比较平庸的皇帝，皇帝也时常说自己很平庸，但是这话只能皇帝说，你做大臣的你能说么？你不能说。

而且，嘉庆虽然平庸，但嘉庆很勤奋，他比他祖父雍正都要勤奋，一天到晚根本就睡不了几个小时，人家什么时候上朝迟到过？什么时候又留恋戏子之流了？

所以，嘉庆皇帝认为洪亮吉的这个奏折，是批评加抹黑，他出发点根本那不是为了献良策，进良谏，而是因为自己工作不顺，搁这跟自己发牢骚呢！

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立刻就派人把洪亮吉给抓了起来。

人是抓了，但是要怎么处理洪亮吉，在皇帝这一块来说，很难办。

因为，嘉庆亲政之后，他专门下过一道旨意，那就是要求全国官员积极上书，自己要广开言路，要广泛听取大臣们的意见和批评。

那么洪亮吉的折子，算不算积极上书呢？

是算的。

那说白了，是你皇帝本人要求大臣们上折子批评你的，现在人家洪亮吉真上了折子，说了你两句，你又不乐意，你要法办人家，这一方面体现出你作为皇帝，你小气，另外一方面，如果一定要处理洪亮吉，唯恐影响不好，大家都会把洪亮吉当成案例，以后谁还敢给你上折子？这言路不就堵上了么？

（洪亮吉）

唐代有个史学家叫做吴兢，他写过一本总结唐朝太宗在位时治理国家得失的书籍，叫做《贞观政要》，那在这本书里，有句话是这样的：

善谏者，务先顺其情。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要做一个擅长进谏的人，那么你就要注意你的方式方法，你要怎么说，你该怎么说，你要怎么委婉的把你想要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上书的时间，动机，态度，包括你对统治者的了解，综合考量之下这个进谏要怎么进，你都整明白了，既不会让皇帝难堪愤怒，还能让他有所感悟，甚至让他改正，就叫做善谏。

我们古代有一种观念叫做杀身成仁，就是说为了成全仁德，可以不顾自己的生命，那些直言犯谏的人往往就是这样的。

这样的人有毛病吗？当然没有毛病，他们往往拥有巨大的勇气，伟大的品质和孤高的性格。

但是，有些时候，杀身的确可以成仁，但是却不能成事，你好一顿说，虽然都是肝胆肺腑之言，都是利国利民的内容，可是皇帝不听，还把你惩治了，你这就是成仁了，但是没有成事。

那很显然，一点也没有给嘉庆留面子的洪亮吉有点口无遮拦了，他做到了直谏，但是没有做到善谏。

《诗经》里有句话，是这样的：

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

上书进谏的人，不应该因为他的直言而受到惩罚，作为君王，你要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就叫做纳谏。

那么很显然，嘉庆也没有做到纳谏，因为他直接就把洪亮吉给捉起来了，并交由刑部审理。

刑部揣摩圣心，认为洪亮吉这回是触怒圣心，事情很严重，于是就给洪亮吉判处了死刑。

这个处罚，那有点过于严重了，嘉庆皇帝思来想去，认为不妥，罪不至死嘛，所以皇帝思量再三，还是把死刑给免了，改判流刑，把洪亮吉发配新疆伊犁。

当时，是嘉庆四年八月，皇帝做出处罚之后，洪亮吉就上路了。

（天下大旱）

几个月之后，到嘉庆五年的春天。

这年春天，不同寻常，北方大旱，一直不下雨，这古代的农业，高度依赖天气，不下雨怎么办，播种工作都无法进行，别说农民着急，嘉庆皇帝本人都上火，于是皇帝就开始疯狂祈雨。

这古代啊，有祥瑞。

铁树开花，荒井涌泉，神鸟凤凰，麒麟乍现，这都叫做祥瑞，真的假的暂且不论，反正民间一报告祥瑞，就会被认为是皇帝有德的一种表现。

古人是很迷信的，人们都相信，天上有一个神灵，神灵主宰万事万物，上天不语，但是会通过各种自然现象来表达态度，皇帝做的好，全国各地就会出现祥瑞，而皇帝如果做的不好，上天惩罚，就会出现各种灾害，洪涝，干旱，蝗灾，诸如此类。

那嘉庆皇帝一看，开春大旱，这说明自己德行不够，自己做的不好这才惹怒了上天啊，于是皇帝就开始各种反思，开始各种做好事儿，打算祈求上天的原谅。

皇帝祭祀上天求雨，不下雨，皇帝开仓放粮，不下雨，皇帝动员王公大臣一起求雨，还是不下雨。

痛定思痛之后，嘉庆做出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他认为，也许是自己之前的一些行为触怒了上天，所以他当即下诏书，赦免了被自己流放的洪亮吉。

嘉庆在诏书里说，自己现在才发现，洪亮吉的上奏啊，没有毛病，实在是爱国忠君之言，对自己其实是有重大启发意义的，自己现在不仅不生气了，反而一天到晚都在拿着洪亮吉的折子研读，自己天天看，自己更希望洪亮吉以后经常上这样的折子，并且希望全体大体效仿洪亮吉。

诏书下达，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这不是作者胡说，史料里就是这么记载的。

诏书很快传到了新疆，这个时候洪亮吉才刚到伊犁，押送他的官吏说洪大人好福气啊，皇帝把你赦免了，让你回去接着干，说不定还要重用你呢。

于是，当地官员就要派车把洪亮吉给接回去。

这一次，洪亮吉没有同意，他留在了伊犁，在中国的北疆开始自由游历，并且一路上写下了不少风土见闻，旅行游记，还创作了大量的诗篇，然后徒步返回了家乡（约四千五百公里），此后闭门不足，专心创作，再不关心政治，终于成为了有清一代最为著名的文人...

参考资料：

《伊犁日记》

《洪北江先生年谱》

《清史稿·卷三百五十六》

迟晶元.纪昀与洪亮吉流放新疆诗歌创作比较研究.哈尔滨师范大学,2023

黄丹婷.《白莲教起义与华南海盗：清帝国的危机和改革》.广西师范大学,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