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刑警队办公室,在满屋子氤氲的烟味混合方便面味儿里,时针悄悄挪移到了数字12的右侧。
这意味着已经是阳历七月八号,农历六月初六,也是个星期六,又顺又发的好日子。队长马大益站起身来到窗前,伸胳膊舒展一下打了个哈欠,嘴还没闭上就被徒弟王方塞进去一粒咖啡咀嚼片。
马大益瞪起眼刚要说话,王方抢在他前头说放心吧师父绝对不含糖。
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刚接触这个案子的时候,自己就像现在的王方这么大,只不过那会儿可不敢跟师父造次,这一晃二十年过去,这个让师父直到退休都意难平的悬案,总算又迎来了机会。
现在可没功夫感慨,马大益转过身端起茶杯把咀嚼片冲服下去,跟所有小组的组员们再次强调了明天,不对,是今天参加婚宴的各自站位与职责,并重复了行动方案。
据综合分析,他们追踪了二十年的杀人在逃嫌疑犯尹忍,有极大可能乔装潜入参加女儿尹坤坤的婚礼。尹忍应该已经取得新身份,二十年间,体貌特征会发生很大变化甚至中间可能整过容。
在此之前,马大益代表公安局已经和尹坤坤、她的母亲和继父以及男方家人充分沟通并取得理解,表示愿意配合工作。马大益也承诺,便衣队员们会将行动的影响面控制到最小。那个连对队员们都没讲的违规的应急预案,马大益当然更不会同他们讲。
所有拟参加婚礼的人员名单——男方与女方亲属、受邀前来的亲朋好友同事、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甚至包括当天酒店相关的工作人员,事先都被过了好几遍筛子,暂时没有发现疑点。
开完会以后,马大益让所有人回备勤室休息以养精蓄锐。他自己躺在沙发上和衣而卧,不知道是不是徒弟给的咖啡片的原因,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起来又泡茶,抽烟,撒尿,在屋里来回踱步思考。四点来钟天微微放亮的时候,终于挺不住,斜靠着打了个盹儿。
八点来钟,马大益让徒弟王方开车拉上他,两人提前去现场,最后一次摸排熟悉。夏天本来就不是婚礼旺季,愿意结婚的年轻人也少,现场提前一天已经布置好了。两人在闷热的婚礼大厅来回走了几圈,中央空调还没开,地面上残余几处前一天从空调出风口滴下的水迹,婚礼舞台上也被滴湿一片。
王方说,这么体面的酒店也不知道检修空调。马大益一边仔细巡视一边漫不经心回他,大环境不好,钱不好赚,都不易。
几个小时后,马大益的人全部到位,有乔装成婚庆的、服务员的、亲友团的……
婚礼顺利进行,气氛和谐美满,马大益的心一直悬吊着,和他的组员们一样,目光从未被舞台上的异彩纷呈吸引,密切注视着底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一个微表情。对于每一个出入的保洁、工作人员,甚至他们推着的可能容得下一人的小车,都有专人检视。
就像在玩一个大型现场版的找不同游戏,只是越接近后半程,越倍感煎熬。
除了他们,现场还有一个心神不宁的人——新娘尹坤坤。
她既期待看见儿时记忆中模糊的父亲,又祈祷他千万不要出现,在某个角落平安的存在就好。到了接近尾声的时候,始终没出现她害怕的一个人被一群人快速摁倒带走的场景,不免泛起淡淡的失落,好几次被司仪轻碰提醒向宾客敬酒。
马大益当断则断,启用他的应急预案引蛇出洞,有什么后果他一人担着。
他转到早已留意好的那个柱子后面,解锁机关后,摁下红色的火警报警开关,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好像他摁下的,是个暂停键,所有人愣怔后,反应快的已经夺门而出,其余的人一团骚乱。
舞台上方的大灯还应景地灭了一个。
他也是个父亲,他坚信,只要尹忍在,此刻就无法克服本能,会第一时间关注尹坤坤的安危。
所有便衣们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不漏一眼。
的确没有这样一个人,连新郎独自钻到桌子底下的滑稽都被尽收眼底。
而酒店的工作人员,也很有职业素养地马上搞清楚状况,稳定住了局面,欢乐继续。
看来尹忍真的没有来,也可以理解。跟不错过女儿婚礼这样的父亲的人生仪式感相比,二十年的东躲西藏,成本太高。
秋天来的时候,为了回报百忙中的父亲投喂的奶茶,女儿请马大益在这间酒店吃饭,偶遇经理,经理半开玩笑:马哥千金出嫁的时候,一定要赏脸在我们这儿办啊。
马大益打趣道,先把你们婚礼厅漏水的空调修好再说。
说到这个,经理认真了。马哥,就我脑子漏了水那空调都不会漏一滴水,三菱原装进口,我们老板花了大价钱的。
马大益忽然脑子轰的一声,是自己大意了。尹忍那天确实一直都在,只不过,以父之名,他真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