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战犯改造见闻(21)“白面书生”杨文瑔

子名历史回忆录 2023-11-23 08:10:11

与周振强不怕手脏脸黑完全相反的,在战犯中,也可以说是极其个别的,我只看到过72军军长杨文瑔。

我所经过的昆明、重庆、北京三处大号监狱,都是有上千的犯人。

一般说来,人到失去自由后,是不讲究仪表的,即使没有坐过牢的文人墨客的笔下,也总是爱用“蓬头垢面”来形容这些人。

因为,当了犯人,而且成了战争罪犯,还一直保持着粉面油头,可能是闻所未闻吧!有没有第二或第三个,我不敢说。但杨文瑔的爱收拾头面,则是我亲自所见到的第一个。

杨文瑔是四川人,黄埔二期毕业,担任过蒋介石的侍从参谋,后来担任师、军参谋长,以及师、军长主官等要职。

他和我的军统老同事戴颂仪不仅是同乡,而且一同去投考黄埔。抗战期间,戴颂仪在戴笠身边当秘书,专门负责为戴笠联络黄埔同学,和我往来很密切,所以,我多次在戴颂仪家中,见到过这位风流将军。

1946年7月10日,当时的天津市市长张廷谔和副市长杜建时(后继张任市长)在天津为军统头子戴笠开追悼会,我奉命代表军统去参加致谢。

杨文瑔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那时,杨文瑔是第94军的副军长兼天津警备司令,他和军长牟廷芳、国民党天津市党部主任委员邵华,都是那次追悼会的发起人和主持人。所以,我有机会与杨文瑔异地重逢,特别感到亲切。

接着,天津警备司令部参谋长严家诰和天津市警察局长李汉元等军统同事请我吃饭时,知道他与我相识,也总是邀他作陪。不过,我对这位仁兄一向有点感到“那个”。

背着人说他的坏话,是不道德的行为,但是,我又不能不说我过去对他的一点看法,轻描淡写一下吧!

我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总认为,他不像个军人,满身香气扑鼻,而且,还有点和古代文人陆机《赴洛道中》诗中描写的一样,有些“顾影自怜”那一股酸劲儿。总之,不是味道!

我从重庆到北京后,因为年轻,便积极要求参加挑菜饭组的工作,这个工作,早、中、晚必须要挑几次开水。

早上挑的开水是洗脸用,上午和下午挑是饮用的,晚上,则是挑洗脚水。只有夏天,早晚不用热水洗脸,而洗热水澡则只能一星期一次。

说到洗澡,我现在还感到很可笑呢!因为,每次洗澡是由军统头子郑介民的堂弟、49军军长郑庭笈负责安排。

这位海南岛出生的朋友,说起话来真有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海南人说官话”。每次,他叫各组轮流去洗澡时,总是这样叫:“第×组先死(洗),第×组接着死(洗)。”

许多调皮鬼听到他叫,总是要和他开玩笑:“我们不死,你先去死吧!”

头几次,他还不知别人在取笑他,便生气地说:“你们要不先死(洗),就得最后才能死(洗)了!水冷了可不能怪我。”

早晚的洗脸、洗脚水是由我们挑水的人来分配的,每人每次两大杯,加点凉水,也就可以痛痛快快洗一下了。

当我第一天埋着头,一人两杯地分水时,突然,听到一个似乎熟悉的四川口音轻声说了一句:“老沈,多给我一杯!”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这位身上散发香气的老朋友,我不知不觉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也许是什么条件反射吧!

看到他,我就立刻想到他身上是香喷喷的,可这回吸进去的只有那么一丝丝微弱的余香。

我给他多加了一杯后,便直起腰来和他握了握手:“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两人几乎都是说了这么一句犯人见面的习惯话。

“分!快点分!”我正准备和杨文瑔再谈上两三句话时,站在旁边拿着空脸盆的“惹不起”之一的某军长,已横眉怒目地催促我了。

我一语不发,赶快给他舀上两大杯,而且舀得特别满,以免他挑剔,没想到,他的脸盆还伸在我面前。

“不是已分给你了吗!”我还是勉强带点客气地提醒他一下,我认为,我已经够文明礼貌了。

“你给他三杯,也得照样给我三杯!”

他这一质问,实在出我意料,这些过去挥金如土的将军们,今天连一杯开水都如此计较,如不身临其境,亲见亲闻,想要凭什么第五、第六灵感去创造的话,恐怕折断几十根胡子,也想不出来吧!

我这个人,有时可以“俯首甘为孺子牛”,但有时,湖南骡子犟脾气发作起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把他的脸盆一推,就给他后边的人分了。

当然,这种人是不会在一个新来的同学面前示弱的。他再次质问我时,我便干脆再舀上一杯,倒进杨文瑔的脸盆,并当着许多人公开表示:

从今天起,我的两杯洗脸水让给他,我不再要了。

其实,我一直是用冷水洗脸洗澡惯了的,不过自那以后,杨文瑔便可以多分到一份洗脸热水了。

不过,他要这么多热水干什么呢?也许由于我过去是个职业特务的关系,遇事总爱侦察、研究分析一番。

我和他不是同一个小组,有一天,我分完洗脸水,便跑到他那个小组去串门。

我和他同组的几个人一边聊天,一边注意他的洗脸方法。他是那么有条不紊地把肥皂盒拿出来,把手巾放在旁边,先用手捧着水,把脸洗过一遍后,才把香肥皂在手上搓几下,手洗干净,再搓香皂向脸上抹去。

他的两手是那么轻、那么慢地来回在脸上抹,好像重了、快了,都会把吹弹得破的脸皮损坏似的。我真有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心想,这不和爱打扮的女人洗脸一样吗?

我怕再看下去,会笑出声来,便把和我坐在一起的一位同学拉出来说话。

我一边笑一边问,这才知道,杨洗脸一向是这样慢腾腾可以洗上十多二十来分钟,洗完后,还得在脸上涂点雪花膏之类的润皮肤的东西,最后,才在发上抹点油脂,这样才干别的事。

我很好奇地问:管理员同意买生发油吗?答复是买变相的油是可以的。

比如,冬天买点防皮肤皴裂的蛤蜊油、甘油、凡士林等,他便留下来当成头油慢慢使用。总之,他每天都要把头和脸弄得漂漂亮亮才肯罢休。

我又问:劳动回来怎么办呢?回答是:你没有看到,劳动时,他一定戴上帽子保护好头发,回来后,再和早上一样把脸洗得干干净净才肯休息。

我听了便自作聪明地认为,这可能是一种“洁癖”,也是一种小小的病态心理反应,没有什么值得去注意的。

一个才疏学浅的人,如果对某一件事妄下结论,自以为是地满足于自己的一知半解,肯定是会犯错误的。

瞧吧!我不就是这样受了一次教训吗?天下事之怪,往往会怪到出乎人之常情,奇也会奇到令人拍案叫绝,不信,那请听杨文瑔的一番自白吧!

有那么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别人休息、娱乐,担任理发的我,便得给同学们理发。

当我正在小房内,收拾理发工具的时候,门轻轻一推,我一看,是“白面书生”(这是杨文瑔的绰号)走了进来。

他刚一坐在靠椅上,我边拿工具边自言自语念着:“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

我对理发店这一副对联,十分欣赏,所以,在给人理发时,常常念它一下,可以长精神,增气力。

但是,杨文瑔一听,马上惊叫一声:“我的妈呀,你可不能把我的脑壳拿来试你那杀惯人的手艺呀!”“那该怎么办?”“显显你那顶上功夫,好好给我收拾才行。”“那就听你的吧!”

可能,是由于我和这位杨同学有“杯水之情”,他对我也看成了可以谈知心话的好友关系。这时,小房内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理发组的小组长牟中珩怕房内闷热,在外边走廊上摆开了阵势,所以,我和杨文瑔有这次畅谈的机会。

我刚拿起推剪,准备表演“顶上功夫”,他忽然转过脸来问我:

“你知不知道男人最大的快乐是什么?”

“当然是宋朝名词家辛弃疾的那首《破阵子》词中的两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不及格,顶多50分!”

“何也?”

“这种快乐,女人也一样有,佘太君、穆桂英、花木兰……不都是有过这种快乐吗。我指的是男人最快乐的事。”

他得意扬扬地说:“男人最大的快乐事,是能讨得许许多多漂亮女人的欢喜!”

当他看到我连连摇头,不同意他这种谬论时,便问我:“看过《水浒传》吗?”

“看过!”

“王婆告诉西门庆的五个字记得吗?第一是要有潘安之貌,才能谈到其他,这是金字招牌,挂在外面的,是能讨女人欢喜的首要条件……”

听到这里,我有点不耐烦了,但他却滔滔不绝地告诉我,他过去到一个地方,便极力追求当地的什么交际花、校花、名媛闺秀等一类在社会上有声誉的美人儿,直到最后结合。

说到这里,我才反问他一句:“你到处结婚,不是自找麻烦吗,还有什么快乐?”

但他便十分得意地告诉我,一般人讨老婆是易讨难丢;大凡有点地位的男人要结婚,总会有女人愿意来当太太和夫人的。这种女人容易到手,但一旦结合,就有点像狗皮膏药,贴上去容易取下来难,要丢可是困难重重,得一辈子忍气吞声过下去。

而他追求的什么“花”一类的女人,却与此相反,叫难讨易丢,因为,这种女人追求的人多,而且骄娇之气很重,追到手的确不易,好处是一旦玩厌了想改改口味,只要几番争吵,一记耳光,马上就会同意离婚。

因为,过去排队没有排上的,立刻会欢天喜地地接收过去,一点没有麻烦。

我越听越感到不是味儿,正好,又有人来理发,我才在他种种苛刻要求下,勉强把他那个还想去讨女人欢喜的脑袋修剪好了。

其实,杨文瑔这种人已经当了囚犯,他还沉迷着旧日的罪恶。

他在1946年间,任94军副军长后,又任72军军长兼天津市警备司令时,追求天津最大的军火买办商的一个孙女儿,虽费了不少气力,总算追到手了。

这位小姐,不仅是这花那花的,更因为,她的祖父是一个有千万家财的大富商。

上了点年岁的人都知道,他在清末与李鸿章、盛宣怀等大官有密切来往,后又与北洋军阀袁世凯等以及熊希龄、朱启钤等都有很深的关系。

他为德国克鲁伯等兵工厂推销军火,在中国内战中大发横财。所以,追求他孙女的人非常多,最后,在他的同意下,孙女嫁给了这位风流将军。

除一幢花园洋房外,还给了10万银圆做嫁妆。许多人说,这是他贩卖军火,使中国军阀残杀无数同胞得到的一个恶的报应。

杨文瑔与她是怎样分手,我就没有兴趣再去过问,只知道他统率的四川部队72军在山东战场被活捉时,他是孤家寡人,没有带随军家属。

在战犯管理所改造时,也从来没有听说他的家眷去看过他。这回,可能是女方把他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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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 2024-01-16 22:55

    就是那个戴老板专门跑一趟,在天津纳妾的杨文泉!

    用户10xxx25 回复:
    没错
    用户17xxx30 回复:
    46年94军副军长兼天津警备司令,肯定是杨文泉
  • 2024-03-17 09:01

    此人骨头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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