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马庄稼人:旧时东北刘家围子收秋卖粮凶险杀劫,与胡子舍死相拼

历史爱杂谈 2024-07-11 16:49:53

#长文创作激励计划#民国五年(1916年)腊月初七,吉林省吉长道,扶余县,刘家围子。

关东大地,又是一年苦冷难捱的生死场。西北风虽然不算大,但是裹挟着的凛寒似乎让空气变得粘稠。头顶上的繁星弯月,正在见证人间的天寒地冻,屯子北边的树毛子结着密密实实的白霜,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

三更半点,星夜一片漆黑,本应是熟睡的时候,刘家围子各家各户的大草房却在忽明忽灭之间都点起了灯烛,很快房东头的土坯烟囱纷纷冒起白烟。

外屋地下的女人们扎起麻袋片当围裙,在锅台前面忙着蒸豆包,带着苞米叶出锅,用棉花套子裹起来作为路上的干粮。灶坑边苞米秸秆呼呼窜起的火苗映照女人忐忑不安的神情——家里爷们今天要赶马车去大房身卖粮了!

爷们也陆续从炕上起来,将乌拉草抖拉开之后一把把的絮进靰鞡鞋。又将大枪仔细的擦拭检查一遍,五颗黄澄澄的子弹压进弹仓,哗啦一声拉动枪栓,原本老实憨厚的庄稼人,此时眉眼之间尽是冷峻与肃杀。

此去大房身的鲍家烧锅,单程80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天来好”的绺子却是饿红眼的白狼,秋天又结下了生死仇怨,真要遇上必然是拼一个你死我活!

三星刚过中天,刘家围子西头的围长家已经挤满了人。头天下午杀完洗剥干净的一腔肥羊,剁成大块在铁锅里翻滚煮熟,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妇忙着把羊肉、烙饼、咸鸭蛋一趟趟的端到桌子上。

年过七旬的老围长刘正德,亲手给一个歪着脖子、脸上有道伤疤的中年汉子倒满了一碗烫热的头度高粱酒:

“有财,这回去大房身不同以往啊,咱庄稼人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腊月卖粮见俩钱花,大家伙能不能过个好年就全靠你了,要是遇上‘天来好’的绺队可悬了呀,硬顶不硬顶?”

中年汉子是刘家围子大排队的排头,姓王名有财,小时候被狼咬了脖子却没死,于是长大之后就有了一个外号:“王铁脖子”!

王铁脖子的枪法是夜晚打香头子练出来的,乃远近闻名的大炮手。

“干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押车卖粮,遇上胡子左右不过拿命一拼,都是肩膀扛个脑袋,谁怕谁?咱爷们硬顶着呢,来来来,大家伙儿别光顾着吃肉,干了这碗酒!”

众人轰然,纷纷把碗里酒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王铁脖子把手一挥:“套车!”

院子里早有老爷子把马背上的霜扫下去,喂完了一遍拌大盐粒子的高粱,套在白天装好的粮车上,都是双马驾辕。

响亮的鞭花一甩,一共二十挂大车鱼贯从围子南门赶出去,直奔南岗子。赶车的大部分都带着大枪,最次也是洋炮,所以既是车老板又是炮手。

王铁脖子斜背着一杆金钩步枪,腰带上的牛皮枪套里还插着一把棕色枪柄、银白枪身的六响左轮,在透骨的寒风当中扬鞭打马,在车队前方半里趟道。

庄稼人与绺子之间的又一场生死杀劫,即将上演……

01

王铁脖子的老家在山东滨州,大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黄河再次泛滥,遍地起灾民。王铁脖子一家收拾起来两副担子,与乡邻结伴闯关东!

出了山海关,奉天省的荒地已经被占得差不多了,于是又一路往北走,队伍越聚越大,有两三百人。在身上钱粮即将耗尽的时候终于过了柳条边,开始有“揽头”在卖荒组人。

所谓的“揽头”,即较早之前闯关东来此的关里人,他们通过占荒、买荒的方式从蒙古租子柜那里获得一望无际的黑土地,摇身一变从灾民变成了“大地户”(旧时东北从无“地主”的说法,只有“粮户”、“地户”、“大粮户”、“大地户”)。

眼看着闯关东的关里人越来越多,于是开始琢磨着转手倒腾挣一笔快财,即“卖荒”。当然,如果暂时没钱,也可以先给揽头扛活,即“组人”。

闯关东之路多艰难险阻,吃尽了苦头。王铁脖子当时才9岁,路过辽阳白石崖的时候被野狼把脖子咬了一口,小命差点就交待了。幸亏同行的人群当中有个名叫刘正德的懂医术,把草药用嘴嚼碎了糊到伤口上,硬挺了过来。

这刘正德为人仗义,而且有医术,在人群当中素有威望。所以过了柳条边给揽头“组人”的时候,包括王铁脖子一家在内都主动要跟着刘正德。

于是,这一伙两三百口人在刘正德带领下,租了毛大善人的荒地,落户建屯,名为“刘家屯”。

屯子里最开始全是搭建的地窝棚,闯关东来此已经是弹尽粮绝,要牲口没牲口,要工具没工具,全靠东家毛大善人给提供——代价是立下字据,头三年打粮要交出去七成租子,然后逐渐是六成、五成……直到最后地完全归自己。

这中间一般要历经二十年。

因为有围长刘正德这个主心骨,有手段、有能力,开始时各家钱粮只留吃用的,其他统一交上来,齐心协力修建屯围子与炮台。

那年头时不时的就起胡子,没有围子只能挨欺负,过马队的时候腌的咸菜疙瘩都剩不下……

大家伙咬紧牙关,终于在第十年修建完成三米高的夯土围墙,南北大门,有四角炮台,把屯子百十户人家整个都圈进来,于是“刘家屯”就升格为“刘家围子”。

还咬牙买了四杆快枪,再加上一些老洋炮、梭镖,组建了护院防匪的大排队,平时在炮台上轮换值守。

这一年王铁脖子19岁,也加入了大排队。

02

王铁脖子早年就认了救命恩人刘正德为干爹,有这一层关系在,再加上自己确实是精明强干,不但庄稼地里的活是一把好手,还趁着农闲练出了惊人的好枪法,后来就当上了大排队的排头。

关东大地能养人,再加上大家伙都能付得起辛苦,所以这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各家各户逐渐的都置办起来了牲口、大车,窝棚更是早换成了一排排的大草房。

光阴似箭,转眼就进入了民国,这胡子却是越来越猖獗。于是刘家围子的土墙开始加厚加高,炮台也用青条石搭建围挡,而大排队也添置了多杆快枪。

民国五年(1916年)秋天,庄稼地被天上的大太阳晒起来,一天一个样,成实的苞米、金黄的谷子、饱足的大豆、红透的高粱,被清朗的爽风一吹,发出的“刷刷”响声,代表又是一个放开肚皮的丰年。

但同时也是绺子急红了眼的关节——马上地寥场光,要狠狠捞上一笔才能惬意的享受猫冬生活。

所以这是护院大排队最忙的时候,不但要保护收秋的车马人口,同时还要防备围子被偷家——按照规矩,大排队成员家里的农活是轮换着干,各家各户要出人无偿帮忙。

这天上午,围长刘正德坐在屯西头的青石磨盘上,往烟袋锅子里装关东旱烟,满是皱纹的脸上明显心事重重。

王铁脖子顺着梯子从西北角炮台上出溜下来,走过去划一根洋火给刘正德点上烟。

刘正德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有财,今天过了晌午歪,围子里各家是不是要拉黄豆?”

“嗯呐!”

“让大家伙都用人拉车吧,‘天来好’的绺子刚把赵家围子的马牵走七八匹,都是正赶劲的五六岁口,损失可不小。咱可不能大意,牲口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呀……”

“天来好”是松花江青山口一带近年来新起的胡子,原本是驻防旗兵的前锋马甲,宣统退位之后索性带着枪马铺局,其本人枪头子硬,性情残暴,势力发展得挺快,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团。

等到王铁脖子在场院通知给各家各户之后,大部分人都同意,但也有不同意的:

“听蝲蝲蛄叫就不种黄豆了?怕胡子牵牲口就老也不使了?那多前儿是头啊。”

“可不咋地,大排队有枪有人,不行就干一仗……”

用人拉车累且不说,效率肯定还低,这刘家围子里也有一些会手艺的,比如挑八股绳的货郎、锔锅锔碗的匠人,农闲时走村窜屯能赚两个活钱。所以此时光想着赶紧收拾完秋,在猫冬之前给新娶的小媳妇扯回来三尺花布。

此时距离组人建屯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年,田地早已划分到了各家各户名下,从报团取暖的佃户变成了自主的地户(自耕农)。所以,围长刘正德也只能劝说,强压牛头不喝水。

03

吃完晌午饭之后,各家各户纷纷出了围子到地里收秋,大部分还是听劝的,把牲口从车上卸下来,用人拉。

却还有五六家不听劝,赶着马车出了围子。

旧时东北的土地那可真是扯地连天,无边无际,远一些的地距离围子能有五六里地,等到了地头之后把马拴在老榆树上,不卸套,方便装车。

地头只留下两个小嘎看着车马,大人都拿起老白钢的镰刀下地收割。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两个小嘎正坐在地上玩憋死牛,浑然没注意地头小道上猫着腰溜过来四五个人。

这伙人穿的倒是水光溜滑,黑锅底的脸却是多日未洗,头发也刺毛撅定的。都拎着大枪,眼神恶叨叨的一看就不是善类。

为首一人戴着毛毡小帽,好端端的长袍马褂被他穿得不伦不类,巴掌宽的青布腰带上斜跨牛皮枪套,里面插着一把棕色枪柄、银白枪身的六响左轮。待走到近前之后一摆手,众人纷纷掏出牛耳尖刀,扑上去割套。

两个小嘎这才猛然注意到来人了,不由大惊:“你们要干啥?不行抢我家的马!”

那个大一点的小嘎也真是虎,哪管什么胡子不胡子的,眼看说话没用,小脑瓜一低,直接撞过去。

却被人一脚踹出去三四米远,在地上打轱辘滚。

“小嘎别赛脸啊!再敢炸毛把鸡儿给你割(ga,一声)下去!回头告诉你家大人,俺们是“天来好”的绺队,现在需要借连子(马),以后支把开局了,加倍奉还!”

“呜呜呜,借了还能还?不带这样的……”

小嘎站在那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胡子却不管他们,只顾着割套。这时地里干活的离这里可不近乎,东北田地的大长垄,从地头到地尾能有二里地。

只不过今天收割的是黄豆,豆荄子远比苞米稞子矮,干活的大人心里也在惦记着车马,时不时的瞄两眼。

此时恍恍惚惚的听到孩子在哭,窜高一看,地头影影绰绰的有人,心里知道坏了!拎着镰刀就往地头跑,大喊:“有胡子!有胡子牵马!”

地里附近的其他人听到喊声,纷纷聚拢过来,其中就有背着快枪或洋炮的,对着天上鸣枪示警。

这就要拼命!

04

听到地里有喊声,那几个胡子割完套之后,也不管没有马鞍子,翻身骑上光杆马,顺着地头小道跃过壕沟,直奔大道。

五匹好马全被当场割走,两条腿如何能撵上四条腿?急得站在地头破口大骂。

这时伴随拨铃铃一阵响,一匹青色儿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王铁脖子!

却说围长刘正德生气归生气,但该管还得管,于是打发王铁脖子亲自骑马出去巡视照应,其他炮手还得在家护围子。

王铁脖子听到这边有枪声之后赶紧快马加鞭而来,得知情况之后二话不说,拨转马头就追了下去。

种地拉车的马再好,肯定也赶不上正经骑乘的马,更不用说光杆没有马鞍子,所以追出去两三里地之后就撵了一个七七八八。

王铁脖子摘下马肚子旁边挂着的金钩步枪,哗啦一声拉动枪栓上膛,两脚踩在马镫上稍一较力,腰杆一伸,微微欠身,电光火石之间“啪”的打出一枪。

一百米远,这一枪把为首之人的毛毡帽打飞。

只听王铁脖子朗声道:

“路生不吃路生肉,咱打的这是朋友枪,前面的把连子放下,咱好酒好菜摆一桌,以后都是熟脉子!”

屯围子的炮手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伤人,以避免把绺子得罪狠了。

此时的王铁脖子是把礼数都讲到了。

没想到的是这伙胡子真是不开面,其中一个勒转马头,手里的套筒枪略微瞄准之后,“砰”的一声。

王铁脖子下意识的俯身低头,子弹嗖的一声打着旋从左脸颊擦过去,带出一道血槽,用手一摸全是血!

这时在大道旁边高粱地里钻出一人,手里拎着镰刀,还斜背着一杆老洋炮——这人外号“姜小抠”,和王铁脖子年岁班儿对班儿,而且当年在山东老家还是一个屯子的,一起闯关东来此。

他家的高粱今年成熟的早一些,今天没去黄豆地,而是来割高粱。听到外面动静不对,于是钻出来看,搁着五十米见到王铁脖子的脑袋见血,当时就红眼了:

“俺昆你们祖奶奶!”

姜小抠把镰刀一扔,端着洋炮就冲了上去,也不管距离不距离的,“呼通”一声就搂了火。

铁砂子虽是铺天盖地,可惜这五十米远,没伤到胡子一根毛。

却又有一个胡子勒转马头,随手一枪把姜小抠打倒在地,套筒枪的圆头子弹从胸口射入,在后背透出来一个海碗大的创口,眼见着不活了。

王铁脖子见此目眦欲裂,翻身下马单腿跪地,据枪瞄准,连连拉动枪栓,“啪啪啪”就是三枪,三个胡子应声落马。

剩下的两个胡子被骇得亡魂皆冒,不要命的催马而逃……

05

纸里包不住火,刘家围子与“天来好”绺子算是结下了无法化解的死仇——五条人命,而且为首的那个还是绺子八柱之一的“总催”(扫清柱)。

虽然那伙胡子这次耍横丢了性命半点不冤,但是也没法指望能与胡子讲出个子午卯酉的道理!

一晃就到了年底,到卖粮的时候了。本来往年都是去农安县三盛玉李家烧锅卖粮,因为李掌柜的心善,收庄稼人的粮食不故意压价,但路途远,得有150里。

近一些的是大房身鲍家烧锅,鲍掌柜净想歪歪道,不但去码压价,还满斗提虚斗倒,把庄稼人压得直翻白眼。

但是今年为了图个太平,一致决定去大房身鲍家烧锅卖粮,压价也认了!

车队星夜赶路,为的就是避人耳目,因为此去大房身中间要经过三十里外的四方岗子,那里是一片苇荡子,周围没有村屯——正常时候这大冬天的,绺子都分完红柜猫冬去了,但指不定会抽冷子来一下!

只要过了四方岗子,就有了屯围子可供照应,晌午之前到李家大车店住下,第二天太太平平的赶到鲍家烧锅。

眼看着就来到了四方岗子,夜里一片漆黑,大挂车的花轱辘碾压着车辙积雪,嘎吱吱作响。大车拉重载,虽是双马驾辕,却也累得直打响鼻。

车老板很默契的都把大鞭换下,连中鞭都不敢使,只用小鞭调教辕马,唯恐响鞭招来祸殃。

天,更冷了!

马身上全是白霜,人的眼睫毛上也挂起冰珠。

堪堪要走出四方岗子的时候,东方现出了一抹鱼肚白,王铁脖子下马在地上俯身倾听之后,脸色一变:

“五里外有马队,都赶紧的吧,把车赶到土砬子下面圈起来!”

车老板闻言不由大惊,纷纷略显慌乱的把马车往前边一处土砬子下面赶。

“啪啪啪——驾驾驾,喔喔!”

土砬子是一处不算陡的土坡,背靠的大岗子长着密密实实的树毛子,走不开马。所有的大车都是马头朝里,马屁股和粮车向外,围成一个半圆形,人可以躲在粮袋子后面。

再给拉车的马眼睛蒙上一条青布,用粮袋子别住车轱辘。

安排妥当之后都开始检查大枪,枪栓在寒冷天气保不齐会冻住拉不开,“勾死鬼”可能也别住不动,这时候憋了半天的一泡热尿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06

天光有些放亮的时候,东南方向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随后就看到七八十号人的马队卷起沙尘和雪沫子,乌泱泱的疾驰而来。

马嚼子上挂着冰凌子,马上之人全都戴着狗皮帽子,好一些的是狐狸皮或猞猁皮的,羊毛脖套透出一阵阵白雾,只露出两只满是兴奋与暴虐的眼睛。

马队在一百五十米外停了下来,为首一人放下脖套,大声道:“你们这车队打哪个围子出来的?掌局的出来说话!”

王铁脖子应答:“白家围子的大车队,你们滑哪路?”

“俺是‘南平五’,挑线拉海别上了,报报迎头?”

“口天子蔓。”

“原来是吴当家的,对对迈子!”

“行!”

王铁脖子把大枪放在马车上,与对面大掌柜两人相向而行,一步步走到中间。

等到面对面了,那大掌柜忽然把脸一沉,道:

“王当家的,明人不说暗话,咱谁也别晃点谁,知道你们是刘家围子踹出来的,想必你也猜到俺是‘天来好’!”

“那又怎地?”

“秋天割套溜了缰,我们折下五个来河子,你们刘家围子躺桥了一个空子,只当欠俺四条命,这次滚子、大沙子不动你们的,把连子都卸下来,响子和柴禾也留下,就算抵了!”

“世道不太平,响子得留着打张三。趟地收秋、拉脚卖粮,庄稼人离了连子也不行!”

“别不识好歹,俺这大团的响子不是吃土的,小心抠开血核桃!”

“那就碰碰吧!”

话不投机,那只能用枪子儿说话。两人各自转身而走,七步之后王铁脖子猛然一个鹞子翻身,从脖颈后面的护皮子里抽出左轮手枪,扳开击锤,瞄都没瞄就是一枪,快如闪电。

与此同时,“天来好”也来了一个怪蟒回头,同样是在脖梗后面的护皮子里抽出一把顶着火的撸子枪,迅似奔雷。

两人全都想着擒贼擒王,可谓不谋而和……

左轮枪与撸子枪几乎同时打响,伴随着两声闷哼,王铁脖子的左肩中弹,“天来好”的右耳朵被打飞大半边。

两人顺势卧倒,在地上连连翻滚,两边却已经交上火了,半空当中的子弹嗖嗖的飞过,带出鸟鸣声。哪里还顾得上擒王不擒王的,全都跟头把式的回归本阵。

这边刘家围子的炮手和车老板子虽然人少枪少,但有粮车掩护的优势,人心也齐,排枪打得非常果决。

那边绺子人多枪多,却个个都有一肚子的鬼心眼,耍滑头一个顶八个,别看咋呼得欢,却谁都不敢轻易猛打猛冲。

但绺子也有办法,他们骑马行踪不定的跑来跑去打游枪。就这么耗着,他们笃定大车队带的子弹不会太多。

事实也是如此,王铁脖子的左肩受伤,枪法大打折扣,所以此时很有些着急:一旦子弹耗尽,就只能任人宰割。

07

关键时刻,西北方向响起了阵阵枪声——原来是白家围子的大车队路过,赶紧过来“递枪”。

所谓的“递枪”,是旧时东北某些地区屯围子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即在某个屯围子遭到绺子围攻之后,其他屯围子得信儿之后需及时支援。

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如果屯围子再不抱团,绺子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这次白家围子也是出车卖粮,连炮手带车老板有三四十人。除去看堆儿的,过来递枪的有二十来人,清一色的快枪,子弹拉着滋滋的响笛声打在杨树上,树皮四分五裂,令人心惊胆战。

“天来好”见点子太硬,横饭吃不开,只能恨恨的摆手:“挣不着了,滑!”

胡子七手八脚的把被打死打伤的三四个同伙放到爬犁上,倒卧在雪壳子里的马也顾不上了。

这趟偷鸡不成蚀把米,水了!

结果绺子马队往南还没跑出二里地,就迎头撞上了陆军第二十三师的骑兵连。

原来刚当上吉林督军的孟恩远,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在匪患上做文章,正好有内线摸清了“天来好”绺子要算计刘家围子的事情——原本已经猫冬,却一直惦记着报一箭之仇,

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实际骑兵连早就估摸好了,先拿屯围子的炮手打欻,待时机成熟再一鼓而定——至于刘家围子的人是死是活,那就管不着了……

绺子马队本就人困马乏,再有心算无心,如何挡得住?

骑兵连打完三阵排枪之后,抽出三尺二寸的德意志1889式马刀,雪亮的锋刃向前斜指,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晃得眼晕。

见此,胡子的魂儿都被吓丢了——实际骑兵的手早就被冻得猫抓一样,几乎握不住马刀。但胡子哪见过这阵势,全都不管不顾的埋着头死命的抽马鞭子,被追上之后要么自己滚鞍落马,要么如同呆头鹅一样引颈就戮……

最后绺子大部被歼灭,第二天晌午“天来好”的脑袋就被挂在了长春县南门楼的木橛子上。

08

王铁脖子指挥着众人收拾残局,给连同自己在内的三个伤员简单包扎一下,赧两把随身带的马粪包(一种菌属孢粉,可以止血),倒出一辆空车拉着就近去菜园子——那里是集镇,可以找济春堂的“王小辫”给好好扎古扎古。

另一边还有人忙着用大马针修补稀淌花漏的粮袋子,再把被打伤腿的一匹马现场杀了剔肉,送给白家围子五十斤马肉作为递枪的感谢。实际马肉并不算好吃,入口发柴。

但如果给钱那就是见外了,且不用说“递枪”是各屯围子的义务,单说前年刘家围子老刘家二小子,娶了白家围子粮户孙大磕巴的老闺女,铁打的姻亲!

这次来“递枪”的炮手大多是送亲的娘家且,大伙搁一张桌子上喝过酒——这可不是现在酒肉席面胡乱拍胸脯的关系,旧时东北送亲与陪且的喝完酒就是沾亲带故了。

地上的弹壳也都仔细的捡起来——这一趟卖粮不但惊险万分,而且损失也不小,光是子弹就打出去六七百发,还有一杆套筒枪的大栓断裂,算是废掉了。

但也值了!

“天来好”的绺子肯定是花达了,围子兴许能过上两年太平日子——不过,谁又说得准呢?这胡子就和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的起……

这世道,只有握在手里的枪,才让庄稼人感到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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