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数万年来第一个和皓连神尊结契的灵兽。
没有他的护持，我就会死。
由妖化神当日，他忙着陪一只兔子。
我身受重伤。
他向我保证：「我一定会治好你。」
可是不久后，我在他面前神魂俱灭。
1
我去求了天道，解除我和皓连的神契。
天空浓云滚滚，劈下一道惊雷击中眉心。
就此，我由妖化神的路便断了。
灵兽池水波涛渐息，灵力消退。
没有皓连的护持，池水会伤了我。
结契五百多年间，他总是提前催促我做好准备。
可是这次，决定我能否褪去妖兽身份，成为他心心念念的神兽，他却没来。
我上次用千音石联络他，皓连在收服妖兽，叫我别打扰他，匆匆断了音讯。
其实，是他终于遇到那个寻找了上千年的凡间娘子了。
以至于，很长时间没回九凝殿居住。
我是不能离开这里的。
他下了结界，怕我妖性凶残，伤人。
灵池一年只涌起一次。
快来不及了。
我伸出手，池面荡起涟漪。
随后化作白红相间的蛇形，潜入水中。
池水包裹着我，蜕皮洗髓，剧痛，我不断撞击池壁。
果然，没有皓连，就是不行的。
奄奄一息回到九凝殿，瘫在他的软榻上。
他来了。
我却连收起惹他厌恶的蛇尾的力气也没有。
他语气愧疚：「我忘记了今天是入池的日子。
「你怎么能擅自下去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乖，我给你疗伤。」
疗不好的。
洗髓受的伤，只有饲主的灵核可以医治。
可他已经不是我的饲主了。
我艰难支起身，蛇尾轻轻摩擦过榻子，鳞片纷纷落下。
露出鲜红的血肉。
晕倒前，听见皓连惊呼一声：「簌谣，撑住！」
2
药仙老头给我敷了药。
他抱怨着：「这么好的药给一条蛇用，真浪费。神尊，你该好好管管她。」
我睁开眼：「对不起，以后不会贸然下池了。」
因为没有结契的灵兽，没有资格。
皓连送走药仙，破天荒的，屈尊纡贵为我上药。
他皱着眉：「为什么不叫我回来，你还是妖，真当自己是神兽了吗？」
我垂头，默默听着。
「是不是我把你养得无法无天了？最近事情很多，你还给我添麻烦。」
「神尊，我错了。」
乖巧的模样。
一点儿不像以前那个，化作巨蟒堵住殿门，喷洒毒液，宣泄不满的我。
皓连注视着我的眉眼。
笑了笑：「倒是有几分仙气了，甚好。」
与他解除契约后，好似结了个心结。
不再暴躁拆家，也不再缠裂庭院里的古树。
他放缓力道，施法将蛇尾变回一双白皙的人腿。
准备渡灵力时，我拦住了他。
他疑惑地看着我。
曾经，作为神尊唯一的灵兽，独享他的灵力，我以为自己很特别。
可是现在，多了个云箬。
那个他历情劫时的凡人娘子，转世成了小白兔。
他找到她，与她结契。
我知道他们曾经爱得难舍难分。
九凝殿满是她人身和兔身画像。
温顺可爱。
我却因为是条毒蛇，常常龇牙吐信，冷血不认人。
可是原本，我也是他喜欢的神兽。
为了他，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野性难驯，屈服于本能。
皓连对我的束缚和惩罚变得多起来。
而那一日，我发狂发怒势要冲破结界，浑身是伤，破碎的记忆闪回来。
原来我本是一头麒麟。
五百年前献祭自己，护住皓连的灵核。
最后一丝意识附身到小花蛇……
想到这儿，我推开他：「神尊，晚点再疗伤吧。」
我知道他刚与云箬结契，灵力分散，根本没有多余的为我疗伤。
他愣了愣，收回手：「好。」
3
五百年来，皓连收养了我这个妖物，总是被众仙议论纷纷。
他是个傲气的人。
因而修炼灵池一千年才可由妖化神，他硬生生缩短一半。
在他的鞭策下，前面四百多年的痛苦，我咬牙忍下。
最后一年，还是失败了。
也许是因为有了更喜欢的，不在乎我这头凶蛇了吧。
那几天，我懒洋洋的，化作蛇身，绕着树干睡觉。
他总想渡灵力给我，被我拒绝了。
作为饲主，他还是挺负责的。
养我，是他这几百年来最费神的事儿。
我们时时刻刻在一起，形影不离。
让我感觉，我独占了他。
可是现在，还有人共享着本该属于我的灵力，以及……丹药。
我挂在树上，远远看他从炼丹炉把金黄的圆丹拿出来，收进玉盒中。
五百年才炼成一颗。
本来他答应给我化神前保命用的。
我故意哎呦喊痛，他也没想起给我。
反而背着我，温柔地对千音石说着什么。
我便知，这丹药，我是尝不到了。
他骗我。
自云箬出现后，他已经失约多少次了。
我故意蹭树干，让未愈的伤更惨不忍睹，却不及心一半的疼。
想来蛇与兔之间，谁都会向着兔的。
更何况，还是一条闻到他身上出现其他妖的气味后，就变得暴躁蛮横的蛇。
那时我一边拆殿，他一边修补，可总没我快。
他干脆搬出去。
若非解契时的闪电引他回来，我死了他都不知道。
举目望去，九凝殿蟠龙纹、金玉砖，鎏金异兽鼎香气缕缕，端的是仙人清冷寂寥之感。
我很久没拆家了。
他只要稍一留意。
就会发现它们完好无损。
可他没有。
他长时间没回来，我的妖气都快盖过仙气了。
云箬抢走了他，九凝殿就成了我的牢笼。
4
千音石里，传来云箬娇滴滴的一声「哥哥」。
他以为我睡着了，悄悄离去。
我掀起眼皮，没有阻拦。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怕是活不久了。
当年神魂俱灭，与他结契才保留一命。
明知离开他，我会死的。
他渡灵力给我，憋出了汗也没渡进来。
我打趣说：「神尊累了，先休养休养吧。」
他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各种药物投喂给我。
可我心里真正想要的，他已经给了别人。
他以为我好了，又兴奋地收拾包袱住到下界。
听说，他辟了座山，给云箬单独居住。
内核不受控制的枯萎。
扯了一片鳞，捏碎，洒向星辰。
我化作人形，漂亮无害，也依旧是在结界里。
连望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为妖五百载，临终了，没能化神，更没能游历人间。
虽然不想承认，可我混得确实不如妖。
我去找桂树洞里的侍灯小童。
其他神仙一般瞧不上我，只有他愿意陪我说说话。
我一靠近，周围的灯草就闪着黑光。
小童探出头：「簌谣，你病了。」
我揉揉他的脑袋：「没有。」
「你病了！」他坚持道。
我掏出五颜六色的矿石：「之前你问我要我没给，现在都给你。」
他灼热的眼神似要钉穿我：「我给你治病。」
他拉着我的手，盘腿坐下，开始运力。
整座九凝殿的灯草闪烁着微芒聚拢，环绕着我。
结果是一样的。
小童的额头也渗出了汗。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用。」他急得哭出来。
因为我是没有神作为饲主的妖。
用不了这里的灯草。
我擦去他的眼泪：「乖，别浪费力气了。」
5
矿石一共一百零九颗。
我让侍灯每天用一颗制作花灯。
等他用完，我也就消散了。
这几日，身体偶尔会变得透明，抓不住物品。
吃药痊愈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流脓。
怕就怕死时太千疮百孔，吓到侍灯。
我很久没对着千音石骚扰皓连了。
他联络我，我不回，他也就不问了。
神本可以与多个灵兽结契。
可是我与皓连的灵核相融，我不解开，他只能缔结我一个。
他不知道。
还那么努力的，想成为云箬的饲主。
我成全他。
我在云团间藏了颗蛋。
是我下的。
事件没什么可留恋的。
除了这颗蛋，有点放心不下。
两百多年前，皓连去凡间一趟回来，喝得醉醺醺。
我团成一团睡觉，他硬是吵醒我，将我化作人身，搂进怀里。
啃了我一口。
后来有点痛，又有点舒服。
然后，就有了它。
我戳戳它光滑的壳：「你怎样才肯出来呀？」
不过，即便出来了，我也没机会陪伴它。
「你乖乖留在壳里，娘亲以后没法保护你了。」
它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洁白。
我写了一份花笺，挂在桂树枝头。
等到八月十五月圆时，树枝落下。
侍灯便能根据讯息找到我的小蛋。
他知道皓连不喜妖物，一定会保护好它的。
如果它一直不破壳，也不算负累。
拜托了，侍灯。
时间一天天过去。
我几乎无法化作人形。
千虚镜可以舒缓止痛，我常常游曳其中。
那一日，皓连怀抱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匆匆回来。
问我讨要千虚镜。
云箬伤得很重。
千虚镜认主，如果给她用了，我便用不了。
皓连双眼熬得通红，向我保证：
「她用完就还给你，不会抢了你的位置。」
我没争辩，乖乖解绑。
他如释重负道：「感谢！」
然后冲到镜前。
我叫住他，在他身后幽幽开口：「尊上，你多久出来？」
「三个月。」
三个月。
那时，中秋早过了，我也已经不复存在。
「尊上！」我又叫住了他，声音颤抖。
「有什么话等我出来再说。」
他似有不忍，对我网开一面，「我撤了结界，你出去玩吧。」
随后隐入镜面。
留我一条蛇逶迤原地。
他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
因为我很丑陋，吐着猩红的信子，身上坑坑洼洼。
也因为他最在乎的人在他怀抱里，无需担心放我出去会伤害她吧。
「好，谢谢……」我对着空气说。
妖不会落泪，可是那天，我哭了。
这么多年，我尽力做到最好，哪怕伤痕累累，也不想让皓连失望。
历练后，他会温柔地对我点个头。
却也仅那须臾片刻。
他从来没抱过我，更不曾因我，行色匆匆。
甚至，我常能捕捉到他眼底的厌烦。
即便如此，我也是知足的。
我想，他是性子冷。
原来，只是他对我冷。
结契不是救赎。
自始至终，我们都是互相折磨。
啊，好痛。
从五脏六腑到皮肤鳞片，烈火焚烧般的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