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范)
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三年,即公元489年。
这一年的北魏青州,也就是今天的潍坊和胶州一带,有一个叫做郦范的人。
这个郦范,来头不小,他时任青州刺史,是当地的最高行政长官。
郦范做官已经很久了,他的政治生涯长达四十年,算上孝文帝拓跋宏,他历仕四位皇帝,而且在朝廷的各种岗位上都服务过。
在宫里当过差,在战场上卖过命,享受过陪王伴驾的尊崇生活,也曾剑锋所指,在三军对垒中傲视群雄。
一生之中,郦范的荣耀时刻数不胜数,哪怕现在自己已经老了,只能在地方上做个刺史(基本处于退休状态),他依然执政清明,博得了百姓的广泛好评。
忆往昔峥嵘岁月,对郦范来说都不算什么,他这辈子最为在乎的,是他儿子郦道元。
郦范有五个儿子,郦道元是他的长子,也是他最为疼爱的儿子。
而对于郦道元本人来说,父亲郦范对他的影响力,那也是很大的。
郦范平生宦游各地,一直把郦道元带在身边,因而少年时代的郦道元得以饱览名山大川,更因此激发了他对大好河山的热爱之心。
太和十三年,父亲郦范死于任上,时年六十二岁。
郦范生前不仅是青州刺史,还是朝廷正儿八经册封的侯爵。
而按照北魏的承袭制度,侯爵的儿子如果没有什么特殊贡献或者亮眼表现的话,虽然可以继承父亲的爵位,但是要降一级继承。
这也就是说,郦范生前是永宁侯,而郦道元接班,就只做了一个永宁伯。
那作为伯爵的郦道元,那自然朝廷也是要妥善安置,给找个班上的,一来二去,郦道元成为了北魏朝廷的一名尚书郎。
(北魏王朝)
尚书郎这个职务,相当于是皇帝的私人秘书,主要就是负责帮助北魏当时的皇帝孝文帝拓跋宏处理工作。
郦道元亲眼见证了孝文帝南迁洛都,改革汉化,御驾亲征的壮举,更深深的体会了到了这位北魏帝王“仰光七庙,俯济苍生”的雄心壮志。
不过很显然,孝文帝对郦道元并不重用,小郦同志在官场几经波折,升没升上去,反而被下放到了冀州去担任长史。
北魏的长史不同于前朝那种有幕僚性质的文官,它是有实权的,而且在当地的权力,那是很大的。
《北史·卷二十七·列传第十五》:道元行事三年。为政严酷,吏人畏之,奸盗逃于他境。
郦道元的执政风格非常强硬,简直可以说是用残酷来形容。
当然,他这个残酷,不是说残酷的对待老百姓,而是十分严格的对待手下的官僚以及那些作奸犯科的歹徒。
他雷厉风行的在冀州做了三年长史,把当地治理的可以说是相当哇塞。
哇塞到了什么程度呢?冀州境内的盗贼,强盗之辈纷纷搬家,逃离冀州,因为在执法公正无私,除恶贯彻到底的郦道元的治理下,冀州已经没有了他们这种人的容身之地。
三年期满,郦道元又调任鲁阳郡太守,这个地方,在今天的河南鲁山县。
当时的鲁阳在北魏的疆域里,属于是靠南部比较边境的地区了,边地常年战乱,这里平时发展不行,治安也不怎么好,而郦道元认为鲁阳大环境有问题的原因在于,当地的文化教育工作做得不到位。
我们知道,孝文帝改革中很重要的一项举措就是在全国各地兴办学校,推广汉化教育。
全国各地都建学校,但唯独鲁阳这个地方比较偏远,所以办学的事情就一直处于被搁置的状态。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文化啊,郦道元认为这不行,立刻开始向朝廷申请在当地办学。
(兴办学府)
在他的努力下,鲁阳不久后学府林立,青年得到了教育,乡民得到了教化,整个鲁阳郡的治安更是有了明显的好转。
《北史·卷二十七·列传第十五》:道元在郡,山蛮伏其威名,不敢为寇。
郦道元当太守的时候把鲁阳治理到了什么地步?治理到了鲁阳附近的山贼强盗都被他的威名所震慑,压根就不敢再违法犯罪。
鲁阳郡的任期满后,郦道元再次调任,这一回,他来到了东荆州,也就是今天的河南泌阳,担任刺史。
这个东荆州,在当时来说,它的体量是要比冀州和鲁阳大上很多的,本地有很多豪门望族,商绅富户更是不在少数。
郦道元在东荆州执法严明,重拳出击,惩奸除恶,就难免会触及到这些人的利益。
结果本地的富户不满被郦道元打压,居然专门跑到洛阳朝廷去告了郦道元的黑状。
郦道元任东荆州刺史的时候,孝文帝拓跋宏已经晏驾十六年,皇帝已经变成了魏宣武帝元恪。
宣武帝当然也是一个可圈可点的帝王,但他论圣明终归不及孝文帝,面对百姓告状,他没有多加探察,而是直接把郦道元的官给免了。
也就是从罢官的这段时间开始,郦道元写下了著名的《水经注》。
在北魏以前,有一本古书,叫做《水经》,作者和创作年代都已经无从考证,只知道这是一本专门研究水利和水系的书。
这本书的原文,只有一万多字,记载相当简略,而且没有做系统化的梳理。
郦道元小时候跟着父亲郦范四处溜达,所以他打小就对地理啊,水利啊,风土人情啊感兴趣,所以郦道元干脆以《水经》为基础,写出了一本《水经注》。
《水经注》
又由于郦道元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地方上频繁的进行工作调动,所以他去到了不少的地方,对脚下的这片土地非常了解,因此他搞创作更是手到擒来。
在《水经注》中,郦道元十分详细的记载了一千余条河流的历史遗迹,人物故事等等,引用了大量我们到我们今天早已经失传的文献,还夹带了不少的碑刻墨迹和坊间传闻。
这么说吧,这本书堪称是中国古代最为全面的综合性系统化地理著作,而且还是无出其右的那种。
有这样的大作流传,郦公足可名垂青史,郦道元老兄就算是就此隐退,那也是没问题的。
但历史似乎并不愿意让郦道元就此落寞,不久之后,郦道元又被提拔起来,并且以北魏高级将领的身份被派上了战场。
我们知道,北魏最一开始的都城,是在平城,也就是今天的山西省大同市。
朝廷都城尚为平城时,曾经在平城以北设置了六个军镇,我们一般称为北方六镇。
六镇紧邻都城,又肩负着防御边境柔然人的责任,所以在当时的政治地位,那是很高的。
然而,自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以来,平城荒芜,北方六镇也随之落寞。
战略地位也没有那么得天独厚了,政治地位也一落千丈了,六镇军民积怨已经,终于在北魏孝明帝元诩的时代发动了起义和叛乱。
想来,北魏朝廷对六镇起义其实是措不及防且没有多少准备的,所以人手严重不足,临时抱佛脚,居然把文官出身的郦道元也派上了战场。
但您还别说,虽然成了儒将,但郦道元在战争中的表现还是十分亮眼的。
《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魏河间王琛等惮邃威名,军于城父,累月不进。
六镇起义的叛军一开始在战场上气势汹汹,但一听说郦道元掌兵前来,居然立刻就老实了,他们早就听说了郦道元的威名,生怕自己折在郦道元的铁腕上,干脆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好几个月都不敢前进一步。
(六镇起义)
在六镇起义中收获颇丰的郦道元再度升职,这一次,他的官位是御史中尉。
御史负责监察百官,而中尉则是军职,所以这个职务加起来,就是在军中进行监察和督导的工作。
监察官员的权力不用作者多说,那必然是很大的。
郦道元素来刚正不阿,执法公正,让他在军队中搞监察,实在是相当合适。
老郦同志在执法上有一个十分鲜明的特点,那就是从来都是就事论事,丝毫不畏惧权贵豪强,无论是谁犯到郦道元的手上,那必然要被他狠狠的收拾一顿。
比如,北魏有一位汝南王,叫做元悦,是孝文帝拓跋宏的儿子,根正苗红的皇族子弟。
这个元悦呢,平时非常宠爱一个叫做丘念的侍从。
丘念仗着元悦宠信,时常为非作歹,胡作非为,频频触犯法律,一直被郦道元所不容。
丘念当然也知道郦道元一直盯着他呢,所以这小子非常鸡贼,每次在外面作奸犯科之后从不停留,而是直接就往元悦的王府里一蹲,主打的就是一个我不出来。
你郦道元再牛,你总不能带兵到王府里来抓人吧?
的确,郦道元没有这个权力。
不过郦道元虽然没有这个权力,但他却一直是个手段了得的人。
所谓,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人在江湖混,哪儿能不挨棍,很快啊,丘念有一次作恶之后正要往王府里藏,立刻就被提前埋伏好的郦道元给逮住了。
郦道元毫不留情,直接把丘念投进了监狱,公开宣布,择日处死。
得知自己的侍从丘念被抓,元悦第一时间就开始捞人。
不过元悦知道,郦道元是个硬骨头,自己这个王爷的面子,他肯定是不会给的,所以他立刻就联系上了洛阳都城里的胡太后。
宣武灵皇后胡氏,这是当时的皇帝孝明帝元诩的母亲,摄政中宫,大权在握,是帝国权力金字塔尖上的人物。
(太后胡氏)
元悦找胡太后求情,胡太后表示这不是小事一桩么,立刻就给郦道元发布了一道旨意,旨意从洛阳出发,加急快件送到郦道元的手上,要求郦道元在收到旨意的第一时间无条件释放丘念。
太后都发话了,按理说这人是不能不放了,但牛的是,郦道元是谁也不惯着,居然在胡太后的旨意到达之前打了个时间差,抢先一步把丘念处死了。
这种和权贵硬刚的事情只不过是郦道元人生中的缩影,事实上,因为秉公执法,他得罪了相当一大批的权贵。
这帮权贵们被郦道元一顿收拾打压,那日子过得是相当难受,他们当然想要把郦道元给扳倒,但问题是,郦道元是朝廷命官,那不是说给他弄死就能弄死的。
不能明着弄,那就得暗里下绊子。
孝昌三年,公元527年,北魏朝廷收到线报,在长安地区驻防的刺史萧宝夤有谋反意图,需要高度警惕。
这个萧宝夤,他本来是南朝人,还是南朝齐的第五位皇帝齐明帝萧鸾的儿子。
萧宝夤当年和他哥萧宝卷抢皇位没抢过,因而叛逃到了北朝北魏做官。
这个人的成分,那就不是很坚定,所以谋逆的消息传来,朝廷高度重视,立刻开会,商量着要派一位得力的大臣巡视长安,看一看这个萧宝夤到底在搞什么鬼。
您要说是派一支实力雄厚的军队过去巡视,那还靠点谱,但朝堂上商议出来的结果是,要派一名大臣下去视察一下,单枪匹马,那这份工作可就相当危险了。
出现危险工作,这帮北魏权贵们动了歪主意,他们立刻为郦道元摇旗呐喊,表示这工作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非是咱郦哥莫属。
胡太后被这帮权贵们一怂恿,还真就把这活儿派给了郦道元。
面对巡视长安的任命,郦道元没有拒绝。
虽然以他的智慧,他应该可以料到,这份工作凶多吉少,恐怕此一去,那就回不来了。
然而他没有推辞,而是默默收拾行囊,立刻出发了。
果然,郦道元前脚到了长安,后脚就中了意欲谋反的萧宝夤的埋伏,他被叛军包围,拼死力战,奈何寡不敌众,就此战死。
《北史·卷二十七·列传第十五》:道元瞋目叱贼,厉声而死。
临死之前,郦道元毫不畏惧,反而怒目圆睁,大声斥责叛军,死的是相当从容。
(郦道元)
流辉史乘,俎豆攸崇,这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
想来,郦道元已经没有遗憾了。
他有过一水好评的政绩,有爱戴他的黎民百姓,他在战场上挥洒过热血,他用自己的拳头猛烈的打击了那些奸佞的恶人。
他的一生,活的真实而热烈,活的响亮而精彩。
他还曾走遍千山万水,他也曾到访名山大川,身后更有《水经注》,足以流芳千古。
《水经注》中最为经典的篇章,当属《三峡》。
而《三峡》中的名句,又当属“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有意思的是,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描写黄河时用了很多自己的原创诗文,但在这篇描述长江的《三峡》中,他却大都是在引用前人的诗文,乃至乡间的民谣。
那为什么面对黄河时,郦道元亲自下笔,而描写长江时,他却引用了这样的一句诗文呢?
那是因为,作为北朝官员的郦道元,因为南北战乱,终其一生,也没有亲临过长江,就更别提在南方自由的行走了。
郦道元没见过三峡,当然也无从得见今人举世无双的三峡工程,如果他看到了,那它一定会感叹,一定会欣慰,我们民族的伟大,我们华夏的伟大。
不过,身虽未至,但神早已往。
当隋文帝杨坚在郦道元死后六十二年后统一南北之后,人们一定会想起,当年那个跋山涉水纵览大好河山的,郦道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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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贼子当道残害忠臣贤杰,焉能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