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7月30日晚,酷暑中的上海,气温高达37摄氏度。就在这闷热的晚上,中共一大在上海法租界一幢石库门房子里秘密举行闭幕式,一个陌生男子突然闯入。富有地下斗争经验的共产国际代表马林提出中止会议,马上转移,从而改变了中共一大的会议进程。
就在代表们刚刚散去不久,那个陌生人就带着一群法国巡捕前来搜查。 当事人后来在各自的回忆录中这样回忆那个陌生人:包惠僧回忆他“穿灰色竹布长褂”;李达说是“不速之客”;张国焘说是“陌生人”;陈公博说是“面目可疑的人”;刘仁静说是“突然有一个人”;陈潭秋说是“一个獐头鼠目的穿长衫的人”。
闯进李公馆的密探究竟是谁?经考证,此人乃法租界巡捕房密探程子卿。程子卿是怎么闯入一大会场的?程子卿究竟是不是黄金荣的把兄弟?他的人生结局又如何呢?
一大红船
1921年7月23日晚,中共一大在上海法租界贝勒路上的“李公馆”举行。“李公馆”是同盟会元老李书城的住所。1921年春,39岁的李书城租下这里两幢房子,即108号与106号。他把两幢房子打通,李书城和妻子薛文淑住在108号楼上,而他的弟弟李汉俊则住在106号楼上。
不久,李书城带着警卫梁平到湖南去了,在那里主持讨伐湖北督军王占元的军务。李汉俊是上海共产主义小组成员,他和李达一起负责中共一大的筹备工作。李汉俊说,他家房子大,可供开会之用。这样,中共一大就在李公馆底楼的餐厅里举行。
7月30日夜幕降临之后,李公馆餐厅里又聚集了许多人。马林来了,尼科尔斯基也来了。周佛海没有来,据说他忽然腹泻,只好独自躺在离此不远的中共一大代表的住处———博文女校。
8点多,代表们刚在那张大餐桌四周坐定,马林正准备讲话。这时,从那扇虚掩的后门,忽然进来一个陌生面孔、穿灰布长衫的中年男子,闯入餐厅,朝屋里环视了一周。李汉俊发现这不速之客,问道:“你找谁?”
“我找社联的王主席。”那人随口答道。
“这儿哪有社联的?哪有什么王主席?”李汉俊颇为诧异。
“对不起,找错了地方。”那人一边哈了哈腰,一边匆匆朝后退出。
马林的双眼射出警惕的目光。他用英语询问李汉俊刚才是怎么回事,李汉俊当即用英语作了简要的答复。
“砰”的一声,马林用手掌猛击大餐桌,当机立断:“一定是包打听!我建立会议立即停止,大家迅速离开!”
代表们一听,马上站了起来,李汉俊领着大家分别从前门走出李公馆。平日,李公馆的前门是紧闭的,这时悄然打开……
在不速之客走后,代表们紧急疏散,唯有李汉俊和陈公博留在那里没有走。李汉俊带着陈公博上了楼,坐在他的书房里。陈公博不走,据他在《寒风集》中自云:
“我本来性格是硬绷绷的,平日心恶国焘不顾同志危险,专与汉俊为难,现在有了警报又张皇地逃避。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各人都走,我偏不走,正好陪着汉俊谈话,看到底汉俊的为人如何,为什么国焘对他有这样的恶感……”
此后的情景,唯有在场的李汉俊和陈公博亲历。李汉俊死得早,没有留下任何回忆。陈公博倒是写过两篇回忆文章。
陈公博写的第一篇回忆文章,是中共党史专家李俊臣所发现的那篇《十日旅行中的春申浦》。此文是在发生这一事件后十来天内写的。除了因在《新青年》杂志上公开发表而不得不采取一些隐语之外,所忆事实当是准确的:
……不想马上便来了一个法国总巡,两个法国侦探,两个中国侦探,一个法兵,三个翻译,那个法兵更是全副武装,两个中国侦探,也是睁眉怒目,要马上拿人的样子。那个总巡先问我们,为什么开会?我们答他不是开会,只是寻常的叙谈。他更问我们那两个教授是哪一国人?我答他说是英人。那个总巡很是狐疑,即下命令,严密搜检,于是翻箱搜箧,骚扰了足足两个钟头。……那个侦探告诉我,他实是误认我是日本人,误认那两个教授是俄国的共产党,所以才来搜检。是时他们也搜查完了,但最是凑巧的,刚刚我的朋友李先生是很好研究学问的专家,家里藏书很是不少,也有外国的文学科学,也有中国的经史子集。但这几位外国先生仅认得英文的马克思经济各书,而不认得中国孔孟的经典.
他搜查之后,微笑着对着我们说:“看你们的藏书可以确认你们是社会主义者;但我以为社会主义或者将来对于中国很有利益,但今日教育尚未普及,鼓吹社会主义,就未免发生危险。今日本来可以封房子,捕你们,然而看你们还是有知识身份的人,所以我也只好通融办理……
后来,陈公博在他1944年所写的回忆文章《我与中国共产党》又补充了一个重要的情节:
(密探)什么都看过,唯有摆在抽屉里的一张共产党组织大纲草案,却始终没有注意,或者他们注意在军械罢,或者他们注意在隐秘地方而不注意公开地方罢,或者因为那张大纲写在一张薄纸上而又改得一塌糊涂,故认为是一张无关紧要的碎纸罢,连看也不看……
密探们仔仔细细搜查李公馆,陈公博在一旁不停地抽烟。他竟把整整一听长城牌四十八支烟卷全部吸光!
密探为什么会突然闯入中共一大会场呢?
经过中共党史专家的查证,是马林引起了密探的注意!
马林,这个来头不小的“赤色分子”。1921年4月在奥地利维也纳被捕又获释之后,成了各国警方密切注视的目标。马林在1921年4月动身来华。因为马林早已引起各方注意,所以他在途经科伦坡、巴东、新加坡、香港时,都受到了严格的检查。
到上海之后,密探们更是把马林的行踪查得清楚、准确,并记录在案。7月23日当晚,马林来李公馆时就已经引起了密探的注意。首先进入李公馆侦查的便是前文所提及的程子卿!由于程子卿的闯入,中共一大移至嘉兴南湖召开了最后一天的会议......
程子卿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闯入中共一大的事情却使他在历史上出了名。
上海滩的“黄老大”和“程老三”程子卿是江苏镇江人,生于1882年,初中毕业,在当时文化程度算是比较高了。后因家贫在镇江的米店当学徒,天天拎米包,练就了过人的臂力。1900年前,程子卿从镇江到上海谋生,在十六铺码头做搬运工,他在那里结识了帮会首领兼“包打听”黄金荣和丁顺华,三人因气味相投,结拜为青帮弟兄,人称“黄老大”(黄金荣)、“丁老二”(丁顺华)、“程老三”(程子卿)。
早年他们在郑家木桥一带做坏事。当时,洋泾浜里船只很多,浦东的商人划着船来此经商,黄金荣等便经常敲诈或抢劫。在法租界敲诈了就跑过洋泾浜,逃到英租界去。反之,又跑回法租界。后来,法国人为了“以毒攻毒”将黄金荣引入巡捕房。后来,果然租界的秩序正常了。
黄金荣于1892年进入巡捕房。有资料表明,1908年经黄金荣介绍,程子卿进入法国巡捕房当了巡捕——那年他才26岁。程子卿尽管不懂法语,但为人机警,办事能力强,官运比把兄黄金荣要好。辛亥革命前后,黄金荣经人介绍曾与时居法租界的孙中山相识,并曾对孙中山的革命活动有所援助,因此程子卿也跟随黄金荣结识了孙中山。他不仅负责保护孙中山的安全,且与孙中山的关系更进一步,参加了国民党。所以他在简历中标明入国民党的地点为上海,入党为“孙总理代办”。政治组专门负责处理法租界的政治性事件,组长为法国警官萨而礼。程子卿背靠黄金荣,又是青帮中人,他“利用探长的身份,与居住在法租界内的国民党各派人物都有联系,更有杨虎、陈群,同为青帮人物,引为好友”。
与黄金荣关系密切的程子卿,也参与了“四一二”政变。事后经杨虎保举,国民政府颁发程子卿“青天白日三等”勋章。胡汉民、汪精卫各赠他亲书字轴一幅,程子卿把字轴挂在薛华立路(今建国中路)和平坊4号厢房会客室中,以为荣耀而自豪。
1920年代末,程子卿与杨景德结婚。程杨两人皈依了天主教,育有两女一子。
在法租界,程子卿有时也为共产党、进步人士以及国民党左派做一些有益的工作。如他参与了宋庆龄领导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活动并予以保护;一些中共党员被捕,经宋庆龄等向他“疏通”而获释;国民党特务曾在法租界绑架邓演达,被巡捕房破获后,程子卿曾请宋庆龄转告邓演达:“切戒一人随便外出,最好通知捕房派人保护,以防不测。”
程子卿曾表示“我现在也是教徒,愿追随真理做人和做事”,他的这些行为引起了国民党内右翼分子的不满。
解放后他命运如何?新中国成立后,程子卿留在了上海。因历史上的政治问题,程子卿受到了政府的审查,他便向宋庆龄求助。宋庆龄出面向有关部门作了说明,程子卿没有被捕。“由于他对人民做过一些好事,解放后被审查时,幸蒙宋庆龄先生力保,在年老患病期间,才未予关押”, “也没有被怀疑是帝国主义买通的间谍”。此后他赋闲在家,所以解放后登记的职业为“年老无业”。但生活颇不错,上世纪50年代他家里仍雇有3名佣人,还有一位奶妈。程子卿虽没有职业,但儿女均学有所长,成为医生、技术人员,孙辈环绕膝下,安享天伦之乐。
1961年9月27日,程子卿病逝于建国中路家中,终年79岁。他夫人杨景德于1980年因肺炎病故,终年83岁。
当时,在程子卿手下做巡捕的薛畊(gēng)莘,晚年在他的法文版回忆录里说,闯入会场的事情,程子卿对他说过很多遍,因此记忆非常清晰。他甚至认为,是程子卿有意放跑了共产党人。薛畊莘说:“闯入会场的插曲载入史册,说的就是‘一个穿灰色长褂的法国巡捕密探’,打断共产党事先准备的会议议程。事实上,很可能就是这个密探挽救了他们。法国巡捕们都很清楚,如果那个密探想抓住那些开会的人,他们一个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