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巡血战睢阳：6800人坚守孤城10个月，斩敌12万，杀妾犒军誓不降

睢阳之战，堪称“唐朝时期最为惨烈”的一场战役。

面对不断进犯、多达18万众的叛军，张巡率领6800余名唐军将士坚守睢阳。10个月的时间，大小战斗多达400余次，叛军被斩约12万众。唐军战至兵尽粮绝的最后一刻，在城破之后，张巡等36将慨然赴死。

睢阳之战，亦是千百年来都在争论不休的一场战役。

由于坚守孤城，到了后面几个月，城中粮草已全部断绝，张巡杀其爱妾，许远杀其奴僮，将人肉分给士兵们吃。这是一支吃人的唐军，在《旧唐书》中，亦有“所食人口二三万，人心终不离变”的记载。因此，张巡在千百年来总免不了会遭到口诛笔伐。

张巡为何要死战睢阳？睢阳之战对唐王朝的意义体现于何处？张巡是否是个大英雄？本文，我们就来唠一唠。

张巡初为清河县令，政绩显著，任满之后奉调回京。因不屑于投靠杨国忠，不愿做京官，故而又被调任真源县令。真源县，属于谯郡治下。

安史之乱，烽烟四起。谯郡太守杨万石投降安禄山，并逼迫张巡出任叛军长史，张巡怒而起兵，率千余人与叛军对抗。

张巡率军辗转于雍丘、宁陵，虽是以少敌众，却是战功赫赫，唐肃宗敕令其为河南节度副使。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正月，安庆绪弑父自立为帝，为了向江淮一带发展，便令尹子奇率军13万进攻睢阳（今河南商丘南）。

形势岌岌可危，张巡率军士3000余人、战马300余匹进驻睢阳。与睢阳太守许远合兵之后，城中守军共6800余人，由张巡指挥作战，由许远保障后勤，唐军誓守睢阳。

睢阳之战没有任何的“热身准备”，甫一开战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面对尹子奇的疯狂猛攻，睢阳守军拼死力战，连续16个昼夜交兵不止，战斗频繁到一天之内退敌20余次的程度。

前期的一个多月，唐军斩敌2万余级，俘其将领60余人，尹子奇稍退。

三月，尹子奇再攻睢阳。张巡手执战旗一马当先，率军出城直捣尹子奇军营，唐军斩敌将30余名，斩叛军3000余级，将尹子奇击退几十里。

五月，尹子奇增兵再攻。张巡以计疲敌，在夜晚的时候故作声势，于城内擂鼓不止，摆出一副即将出击的姿态。尹子奇不得不夤夜整装备战，然而等了一宿，也不见唐军出击。

天明时分，睢阳城中鼓声骤停。叛军彻夜困乏不堪，此时刚刚卸甲休息，便遭到张巡的奇兵突袭。是役，张巡旨在“擒贼先擒王”，仅以数百精骑直冲尹子奇的中军，斩敌5000余。尹子奇被唐军猛将南霁云射中一箭，损去左眼之后差点惨遭活捉，不得不带伤后撤。

七月，尹子奇再围睢阳。由于睢阳孤城无援，城中的粮草将尽，每个士兵每日仅能分到一勺米。大半年来的高强度作战，唐军损失极为惨重，最开始的6800余人到得此时，仅剩1600人左右。

眼看睢阳守军已无力出城冲突，尹子奇加紧攻势，越来越多的云梯、钩车等攻城器械围至城下。叛军的云梯搭上了城墙，唐军就用钩杆将其顶翻，并投下火种进行焚烧。叛军的钩车、木马靠近城墙，唐军就用石头猛砸，又将烧至融化的铁汁往城下浇。

尹子奇强攻无效，无奈之下只能挖掘壕沟，以图将唐军困死于城中。

八月，唐军原本的1600余人只剩下600余人，城中的麻雀、老鼠、树皮、纸张，能吃的都被他们吃光了。原本缝制于铠甲上的皮具，也全都拿来吃了。城中粮尽，百姓易子而食，已如人间炼狱。

张巡杀其爱妾，许远杀其奴僮，逼着将士们吃下去。

巡乃出其妾，对三军杀之，以飨军士。曰：“诸公为国家戮力守城，一心无二，经年乏食，忠义不衰。巡不能自割肌肤，以啖将士，岂可惜此妇，坐视危迫。”将士皆泣下，不忍食，巡强令食之。——《旧唐书》

其时，唐军在睢阳外围亦有驻军。贺兰进明在临淮（今江苏盱眙一带），许叔冀、尚衡在谯郡（今安徽亳州）、彭城（今江苏徐州），但他们嫉妒于张巡的功劳，全都拥兵不救。

八月间，猛将南霁云连夜突围求援。贺兰进明见其勇武过人，想要收为己用，便设宴招待。

南霁云痛哭道：“我出城之时，城中将士已一个月没有吃的了，我怎可自己在这里吃呢？我即使吃了，也咽不下去。”

见贺兰进明仍无出兵之意，南霁云一口食物都没吃，凛然道：“我奉张中丞将令而来，任务却没法完成，故自断一指于此以示我的忠信，也好回去复命。”说罢，南霁云自断一指，鲜血淋漓地弃在贺兰进明为他准备的宴席上。

离开之时，南霁云一箭射到佛寺的宝塔上，大骂道：“此箭为誓，待我平叛归来，必取贺兰进明性命。”

南霁云再次奔走，终于在真源县求得李贲赠马百匹，在宁陵借到廉坦的兵士3000人。回到睢阳时，趁着大雾，在睢阳城下一场大战，损失兵士2000余，抢了叛军数百头牛，这才成功突围入城。

靠着南霁云借来的1000多生力军与抢到的几百头牛，张巡得以坚守至十月。

城将陷，（张巡）西向再拜，曰：“臣智勇俱竭，不能式遏强寇，保守孤城。臣虽为鬼，誓与贼为厉，以答明恩。”——《旧唐书》

十月初九，因敌我悬殊、将士缺粮体弱患病，睢阳城破。

事实上，在开始缺粮的时候，就已有人建议弃守睢阳突围而去，张巡与许远都没有同意，并说道：“睢阳，江淮保障也。若弃之，贼乘胜鼓而南，江淮必亡。且帅饥众行，必不达。”

张巡坚守睢阳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是叛军南下江淮的战略要地。而江淮之地，是唐王朝最为紧要的粮税之地，是唐王朝的命脉所在。

东汉末年，曹操于睢阳修建睢阳渠，打通了黄河与淮河的水路。因此，睢阳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若是睢阳失守，尹子奇的叛军便可通过水路直达淮河。届时江淮一带必将烽烟四起，江淮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的同时，唐王朝也将失去最为倚重的粮食产区。

所以，张巡誓死都要守住这最后的防线。

张巡的10个月坚守，拖住了尹子奇近20万大军，既为唐王朝守住了江淮重地，也为郭子仪等各路唐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可以说是为唐王朝“续了命”。

在睢阳城破的第三天，宰相张镐率领大军终于赶到睢阳。张镐既悲且怒，当即下令将之前不愿出兵援救睢阳的濠州刺史闾丘晓杖杀。而尹子奇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睢阳，被迫吐了出去，南下江淮的计划泡汤。

在睢阳城破的第十天，郭子仪、仆固怀恩等人收复东都洛阳。

十一月，张镐率领李嗣业、李奂、李祗等人，收复了河南、河东诸郡县。

不难想象，若是张巡没有守住这么久，尹子奇在无人阻挡的情况下，必将长驱直入江淮，唐王朝或许又是另一番局面。

当然，张巡也可以像他的老上司杨万石那样，一声不吭就直接投降叛军，但他没有那么做。

张巡之忠义，足以让天下人都为之动容。

城破之后张巡被俘，尹子奇问他：“听说张中丞指挥作战的时候，总是睚眦欲裂、嚼齿穿龈，何故如此？”

张巡大骂道：“我立志杀贼，只恨力不从心。”

尹子奇以佩刀撬开张巡的嘴巴，发现张巡满口牙齿却只剩了几颗。出于对叛军的恨意，张巡嚼齿穿龈到了这等地步。

尹子奇见张巡忠义，本想劝降，张巡不为所动。尹子奇又逼南霁云投降，张巡喝道：“南八，大丈夫有死而已，岂能投降不义之人！”

南霁云哈哈大笑，凛然道：“公有言，云敢不死？”

张巡、南霁云等36将誓死不降，尽皆被害。

张巡死后，朝廷便对他的功过进行激烈的争论。

有人说他坚守睢阳，粉碎了叛军南下的计划，是对社稷的再造之恩。也有人说他为了守住睢阳，竟然采取了吃人这样的方法，简直是与禽兽无异。

最终，李翰亲自为张巡作传，唐肃宗看过之后深以为然，并追赠张巡为扬州大都督、邓国公，认定了张巡再造社稷的功绩。

唐代宗时，张巡被认定为“至德以来将相，功效明着”的功臣第一等。

唐德宗时，张巡被认定为“至德以来将相既殁者”的功臣上等。

唐宣宗时，张巡绘像凌烟阁。

到了清代的时候，张巡入太庙，享皇家祭祀。

然而吃人实在是太过骇人，也完全颠覆了人伦道德。千百年来，称张巡为“食人恶魔”的并不在少数。

睢阳城破，城中百姓仅余数百。《旧唐书》称：“所食人口二三万，人心终不离变。”

这两三万的庞大数目，并非全是唐军所吃。当时的睢阳城中，已存在“百姓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当然，我们并非要讨论他吃多吃少，而是要分析一下这“人心终不离变”六个字的由来。

事实上，睢阳城中全面断粮，麻雀老鼠吃完，树皮啃光，铠甲上的皮具吃尽，已到了“不得不吃人”的地步。可为什么到了这样的时候，城中百姓仍是坚定地相助张巡不变心呢？

首先，是安史之乱给予百姓的深深恐惧。

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中间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楱荆，豺狼所号。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东至郑、汴，达于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为人烟断绝，千里萧条。——《旧唐书》

战争是最为可怕的东西，会死很多人不说，还将摧毁人们原有的许多秩序，包括伦理道德与文明。当这一切都发生之后，人们所有的怨恨，都将撒向非正义的那一方。

对于百姓们来说，他们经历过“开元盛世”，他们知道自己曾经的安定生活是唐王朝给的，而安、史叛军是毁掉这一切的人。他们势必会对叛军恨之入骨，因为叛军是非正义的，而唐军则是他们的守护神。

其次，是安史之乱的另一层本质。

安史之乱虽然是节度使对朝廷的反叛，但对于百姓来说，这其实是一次“外族入侵”。安禄山、史思明都是胡人，百姓对于唐王朝重用胡将或许没什么看法，但这不代表他们会赞同“胡人自立为帝入主中原”的事情。

自先秦始，每一次的外族入侵，都会遭遇极其强烈的反抗。张巡如此，睢阳的百姓亦是如此，这是一种源自基因深处的血性。

不想亡国灭种，不愿俯首称臣，宁愿以身赴死，这是绝大多数人与生俱来的信仰。睢阳城内的易子而食，百姓甘愿成为唐军的腹中食，与后世的“崖山海战”其实是一样的，与我们耳熟能详的“最后一个娃，送他上战场”也是一样的。

因为能有这样的信仰，睢阳的百姓们才愿意与唐军、与睢阳共存亡。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些百姓果真是傻到家了。事实上，若是没有这些“傻到家”的睢阳百姓，哪能保得住江淮一带的太平。

吃人，如果把这个话题单拉出来，那就与恶魔无异，是必须要谴责的。

但我们在讨论张巡吃人的时候，应该结合当时的历史环境来看。

张巡难道不知道吃人是恶事么？在他决定杀妾犒军的时候，他或许早已料到必将留骂名于青史，但他还是走了这一步。

有一些东西，是比青史留名更值得守护的。

张巡是英雄，睢阳城中的百姓亦是英雄。

忠义、宁死不屈，明知没有希望却愿意为心中信仰而坚守，此之谓英雄。

尽管张巡是一个违背了人伦道德的、吃人的、逼迫将士们吃人的人，但我依然愿意去给他上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