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所,这份卷宗您得看看。"年轻警员小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寻常的颤抖。
王所长从厚厚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接过那个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斜射进来,在办公桌上投下一道暗橙色的光带。袋子上工工整整地写着"1995年11月28日西岭镇谋杀案"。
"这不是......"王所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档案袋边缘,仿佛在触摸某段不愿惊醒的记忆。
"是当年的'西岭灭门案'。"小陈压低声音,"整理卷宗时偶然发现的。您还记得吗?当时您刚调来没多久......"
王所长缓缓打开档案袋,一张泛黄的照片轻轻滑落在桌面上。照片上,一家三口站在刚建好的三层小楼前:丈夫张建民高大魁梧,笑容朴实;妻子陈思兰温婉秀气,七岁的儿子张小军穿着崭新的校服,骄傲地展示着刚得到的奖状。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王所长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照片上,"那年冬天特别冷。"
1995年11月的西岭镇,寒风凛冽。光秃秃的杨树枝条在风中摇曳,发出"哗哗"的响声。街道上行人稀少,许多人都躲在温暖的屋子里。张家的三层楼房坐落在镇上最热闹的建材街上,红砖外墙在一排灰扑扑的平房中显得格外醒目。
"妈妈,你看我画的!"张小军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画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家人的样子。
陈思兰放下手中择韭菜的竹篮,接过儿子的画仔细端详:"画得真好!爸爸高高的,还有我们家的小军......"她宠溺地摸摸儿子的头,"等爸爸回来,咱们把画贴在墙上好不好?"
"好!"张小军兴奋地点头,"爸爸说今天要早点回来,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们。"
陈思兰微微一笑。她今年32岁,在镇医院做护士,虽然工资不高,但丈夫张建民经营建材生意有道,一家人过得还算殷实。刚刚新盖的三层小楼,在镇上也算是数得着的"洋楼"了。
"思兰啊,在家呢?"院子里传来邻居王婶的声音。
"王婶快进来!"陈思兰擦擦手,把围裙解下来挂在厨房门后的钩子上。
王婶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我家今天包韭菜饺子,给你们送点尝尝。你家建民最近忙得很,听说又接了个大项目?"
"是啊,"陈思兰接过食盒,笑容里带着几分担忧,"县里要建新商场,建材都从我们店里进。他这些天天天往县里跑。"
"那可是大生意啊!"王婶感叹道,"不过这行竞争挺激烈的,让建民多长个心眼。"
陈思兰点点头:"我也总这么说。不过他这人心太实在......"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张小军一下子跳起来:"是爸爸回来了!"
张建民推开院门,怀里还抱着一大包东西。他今年36岁,身材高大,虽然常年跑生意晒得黝黑,但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一股憨厚劲儿。
"爸爸!"张小军飞奔过去。
"慢点慢点!"张建民笑着把儿子抱起来,"猜猜爸爸给你带了什么?"
"是新书包吗?"
"比这更好!"张建民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你不是一直想要遥控汽车吗?这可是县城最新款的!"
张小军欢呼着接过盒子,在院子里兴奋地又蹦又跳。陈思兰看着儿子开心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又乱花钱。"
"老婆,今天高兴!"张建民搂着妻子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县里的项目定下来了,这一单保守也能赚个二十万!"
"真的?"陈思兰又惊又喜,但很快又担心起来,"这么大的生意,别人不会眼红吧?"
"放心,我都打点好了。"张建民笑着说,"再说现在是法制社会,谁还能把咱怎么着?对了......"他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特意给你买的,补个结婚纪念日礼物。"
陈思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金项链,在夕阳下闪着温暖的光。她心里一酸,这些年丈夫为了家业起早贪黑,自己总是唠叨他太拼命,可他却一直记着她喜欢的东西。
"建民,你......"
"哎呀,当着孩子面就别肉麻了!"王婶笑着打趣,"我先回去了,你们一家人好好团圆。"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王婶离开时,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缓缓从街角驶过,车里的人透过玻璃,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张家院子里其乐融融的一幕。
傍晚,陈思兰正在厨房收拾碗筷。张建民则在书房核算账目,时不时传来计算器"嗒嗒"的响声。张小军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摆弄着新得到的遥控汽车,小脸上满是专注。
突然,院子里的德牧"黑豹"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
"黑豹这是怎么了?"陈思兰听到这反常的叫声,心里莫名一紧。平日里黑豹很温顺,从不无故叫唤。
狗叫声越来越急促,随后是一声痛苦的呜咽,接着便没了动静。
"不对劲......"陈思兰放下手中的抹布,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她看到几个黑影正悄悄摸向后门。其中有人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泛着寒光。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陈思兰强迫自己冷静,轻声唤道:"小军,快到妈妈这儿来。"
张小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站起来。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后门被人踹开了!
"谁?!"书房里传来张建民的喊声。
"张老板,好久不见啊!"一个阴森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
陈思兰一把抱起儿子,转身就要往楼上跑。可还没等她迈出几步,就听见书房里传来打斗声和物品翻倒的响声。
"爸爸!"张小军挣扎着要往书房跑。
"不要出声!"陈思兰死死抱住儿子,贴着墙根往楼上移动。她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全是冷汗,但求生的本能告诉她必须保护好孩子。
"草,楼上还有人!"黑暗中有人大喊。
脚步声杂乱地响起,陈思兰知道他们追上来了。她推开房间门,把儿子塞进衣柜:"小军,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张小军吓得直哭,但还是点点头。陈思兰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然后快速关上柜门。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02
"你是哪个?"黑暗中,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陈思兰本能地挡在衣柜前,她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烟酒气。
"抓到一个。"那人回头喊了一声,随即一把揪住陈思兰的头发,"张建民的老婆?听说你在医院上班?"
"不说话?"那人冷笑一声,"待会有你开口的时候。老五,楼上搜过了吗?"
"搜过了,就她一个。"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是张建民的声音!陈思兰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走,带下去!"那人拽着陈思兰的头发,粗暴地将她拖向楼梯。经过主卧时,她看见床头柜上那张全家福,照片里的一家人笑得那么灿烂。
楼下客厅已经一片狼藉,茶几翻倒,瓷器碎片散了一地。张建民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那是她早上切水果时用的。他的眼睛还睁着,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在看着别处。
"老婆......快跑......"张建民虚弱地说着,一口血涌了出来。
"建民!"陈思兰挣扎着要扑过去。
"啪!"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她脸上。"叫什么叫!"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踱步过来,"张建民,你不是挺能耐吗?敢跟老子抢生意,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强......强哥......"张建民断断续续地说,"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的地盘......"
"现在知道也晚了。"被称作强哥的男人蹲下来,"你小子不但抢我的生意,还敢去检举我?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收集的那些证据?"
陈思兰这才明白过来——前几天她收拾书房时,发现丈夫藏了一沓资料,上面记录着一些建材市场的违法交易。当时张建民支支吾吾地让她别问,说这是他的保命符。
"废话少说,速度解决!"强哥站起来,"老五,把人都处理了,一个不留!"
"强哥......"张建民突然抓住强哥的裤脚,"求求你......放过我老婆......"
强哥一脚踢开他的手:"晚了!这就让你们一家团圆。"
"不!"陈思兰声嘶力竭地哭喊。这时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医院值夜班时看过的一则新闻,说是有人在抢劫时装死逃过一劫。电光火石间,她作出了决定。
就在那个叫老五的男人举起钢管时,她突然瘫软下来,顺势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茶几角上,剧痛让她差点叫出声,但她咬紧牙关忍住了。温热的液体顺着头皮流下来,她知道自己真的流血了。
"这女人晕过去了?"老五踢了踢她的身体。
陈思兰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她听见脚步声上楼,然后是重物翻倒的声响。她的心几乎要跳出来,生怕他们发现藏在衣柜里的小军。
过了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楼上终于没了声音。脚步声又返回楼下。
"都处理干净了?"强哥问。
"嗯,一个不留。"
"撤!"
脚步声渐渐远去,但陈思兰依然保持着姿势。她知道这些人可能还会回来确认。果然,大约过了十分钟,又有脚步声接近。
"检查一遍,别留活口。"
有人踢了踢她和张建民的身体,还用手探了探鼻息。
"行了,走吧。"
直到引擎声彻底消失,陈思兰才敢微微睁开眼。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地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她强忍着头晕,爬向丈夫的身体。
"建民......"她轻轻摸上丈夫的脸,早已没了温度。
楼上传来细微的响动,她浑身一僵,随即反应过来:"小军!"她跌跌撞撞地冲上楼,推开房间的门。
衣柜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地上有一串鞋印,通向阳台。她冲到阳台边,发现消防梯的铁锈上有新鲜的血迹。
"不......"她瘫软在地上。那群人一定发现了小军,把他带走了。
但她不能就这么倒下,她要活下去,她要为丈夫和儿子报仇!陈思兰咬着牙,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向邻居王婶家。
"救......救命......"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敲门,然后便昏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了。刺眼的白炽灯下,一位中年警官正坐在床边。
"陈女士,我是专案组组长王建国。你感觉怎么样?"
陈思兰木然地看着天花板:"我看见他们的脸了......"
"什么?"王组长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我装死的时候,看见了他们的脸。但是......"陈思兰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担心失踪的儿子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又不敢说了
"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王组长郑重地说,"这是为你家人讨回公道的唯一机会。"
陈思兰闭上眼睛:"给我点时间......"
就这样,案件陷入了僵局。陈思兰在警方的保护下搬到了外地,但整日惶惶不可终日,经常被噩梦惊醒。
五年后的一天,她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一则消息:河北某县又发生一起灭门案,死者是当地最大建材市场的老板一家。手法与五年前的西岭镇案件极其相似。
新闻画面上,出现了一张照片。陈思兰的瞳孔猛地收缩——照片上那个"意外身亡"的少年,长得与她儿子小军极其相似!
"五年了......"她攥紧拳头,"是时候说出真相了。"
第二天,她主动来到警局找到王组长。
"我准备好了。"她的声音不再颤抖,"我要指认凶手。那天晚上,我看清楚了,为首的那个叫'强哥'的,他的真名叫李志强,在建材市场上很有势力......"
经过缜密侦查,警方终于锁定了李志强的藏身之所。然而就在准备收网时,李志强竟然主动投案自首。
"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审讯室里,李志强露出嘲讽的笑容,"我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真的活着。"
"李志强,你涉嫌两起灭门案和一起绑架杀人案。"王组长将证据一份份摆在他面面前。
"绑架?"李志强大笑,"你是说张建民那个小兔崽子?"他突然压低声音,"你们知道吗,那小子比他爹还倔。我本来想收他当干儿子,可他宁愿从三楼跳下去!"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陈思兰冲了进来!
"我儿子他......"
"死了!像他爹一样硬气。"李志强狞笑道,"不过你放心,我给他找了个好归宿。这五年,他一直躺在西岭水库底下......"
"C生!"陈思兰扑上去就要打他。警员连忙拦住她。
"李志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王组长冷声问。
"我认罪。"李志强靠在椅背上,"不过你们别以为这就完了。我的人还在外面,他们会......"
话音未落,审讯室的灯突然熄灭了!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响,等应急灯亮起时,李志强已经倒在血泊中——他藏在衣领里的氰化物胶囊咬破了。
"快叫医生!"
但一切都晚了。李志强临死前,眼睛死死盯着陈思兰,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
两个月后,专案组抓获了李志强的其他同伙。从他们口中得知,五年前那个雨夜,小军确实从三楼跳下,但并没有当场死亡。李志强怕他日后指认,亲手将他沉入了水库。
案件终于告破,陈思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整整五年,她一直抱着一线希望,期待儿子或许还活着。现在,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案子破了,你准备怎么办?"王组长问她。
"我要把丈夫留下的那些证据都公开,让更多人知道这个社会还有这么多黑暗。"陈思兰的眼神变得坚定,"我也要继续当我的护士,用我的双手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这样也好。"王组长拍拍她的肩膀,"节哀。"
几天后,陈思兰来到西岭水库边。湖面波光粼粼,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她蹲下身,轻轻将一只纸船放入水中。
那是小军最后那个生日,她给他叠的纸船。他说要收藏起来,等以后带着爸爸妈妈坐真的大船去看海。
纸船慢慢飘远,最后消失在水天相接处。陈思兰擦去眼泪,转身离去。她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不公,但总要有人站出来,用生命和勇气去对抗黑暗。
天空飘起了小雪,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丈夫和儿子就站在不远处,对她温柔地笑着。
走出水库的时候,她的背影挺得笔直。这个曾经柔弱的女人,已经变得坚强。她要好好活下去,替家人好好活下去,用余生去照亮更多人的路。
人间有爱,也有恨;有光明,也有黑暗。但只要心中存有希望,生命就会不断延续,如同春天的溪水,冲破冰封,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