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最近是不是胃不太舒服？我看你早上又在厕所吐了。"儿子小磊一边往包里塞教案，一边担忧地看着我。

我赶紧别过头去整理他的衣领，掩饰内心的慌乱。儿子刚留校当了大学老师，我不想让他分心。

"没事，可能是昨晚吃坏了肚子。快去学校吧，别让学生等急了。"

小磊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还是背起包往外走。站在门口，他又回过头来："妈，你要是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别总是硬撑着。"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我扶着门框慢慢蹲下身子。这种反胃的感觉，太熟悉了——二十五年前怀小磊的时候，整整三个月都是这样。

我叫林秀芝，今年45岁，在市郊开了间小面馆。这个年纪，我本该开始享清福，可命运总爱跟人开玩笑。

一个月前，我遇见了他——张永昌。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下午，面馆里没什么客人。我正趴在柜台上算账，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抬头一看，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西装革履，却浑身湿透，在门口不停地咳。

"大哥，快进来避避雨。"我连忙招呼他进来，给他倒了杯热茶。

"谢谢，谢谢。"他接过茶杯，手指微微发抖，"能给我一碗热汤面吗？"

我仔细打量着他。虽然衣服湿透了，但能看出是件价值不菲的深蓝色羊绒西装。他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人。

"好嘞，马上就来。"我转身走向厨房，"加个荷包蛋不？这天气吃个荷包蛋暖和。"

"好，麻烦您了。"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让我想起了去世多年的丈夫。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丈夫出车祸走得突然，留下我和当时才五岁的小磊相依为命。

我一边煮面一边回忆，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汤锅里的热气腾腾上升，模糊了我的视线。

"老板娘，你的面很好吃。"张永昌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这家面馆开多久了？"

"十五年了。"我笑着擦了擦眼角，"刚开始是为了养活孩子，后来慢慢就成了个手艺活。"

那天之后，张永昌开始常来我的面馆。每次来都是下午三四点的淡季，点一碗阳春面，有时候加个荷包蛋，就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吃。

他说他是附近化工厂的工程师，最近在筹建新项目，压力很大，只有吃面的时候才能静下心来。

"你们这儿的面，让我想起了我母亲。"有一次他突然说，"她也是开面馆的，去世前总念叨着要教我和妹妹擀面。"

我给他端去一杯热茶："您妹妹现在在哪儿？"

"她在国外，十年没回来了。"张永昌接过茶杯，眼神有些失落，"父母去世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

那一刻，我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孤独。

就这样，我们开始聊天。从面馆的经营到各自的生活，从儿女的成长到对未来的期待。他会给我讲工厂里的趣事，我也会跟他分享小磊读书时的故事。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他的到来。每天下午三点一过，我就会不自觉地看向门口。

有时候他来得晚了，我还会担心他是不是工作太忙。等他推门进来，我又赶紧低下头，假装在忙活。

直到那个特别的下午。

张永昌像往常一样来吃面，但这次他带来了一瓶酒。

"今天项目终于通过了。"他笑着说，"想找个人喝一杯。"

我本想拒绝，但看他实在高兴，就陪他小酌了几杯。酒过三巡，他开始讲述自己的往事。

原来他也是个鳏夫，妻子在十年前因病去世。两人感情很好，但一直没有孩子。妻子走后，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有时候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他低着头说，"临走前她让我再找个伴，可我一直没有勇气。"

我给他倒上热茶："人各有命，强求不来的。"

他抬头看着我，眼神炽热："秀芝，我们都不年轻了，但生活还要继续。你有没有想过......"

那天晚上，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多年的寂寞，我们都走得太远了。

直到最近，我开始频繁地感到恶心，早上起床就想吐。起初我以为是胃病犯了，可症状越来越像当年怀小磊时的反应。

我去医院做了检查，护士递给我化验单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发抖。

阳性，我怀孕了。

在这个年纪怀孕，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我整整一天都坐在面馆的后厨发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更让我担心的是小磊。这些年来，我们母子相依为命，我还从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那天早上，他发现我在厕所里吐得厉害，突然沉默了许久。

"妈，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在跟人谈恋爱？"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颤抖。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低着头。

"是不是就是那个总来吃面的中年男人？"他继续问。

我的沉默已经回答了一切。

"你们......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小磊的声音更加低沉。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小磊，我......"

02

小磊把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发白："你们在谈恋爱就算了，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年纪怀孕有多危险？"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一向温和的儿子此刻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颤抖着扶住水池边缘："对不起，小磊，我......"

"对不起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小磊忽然语气一转，声音哽咽起来，"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是我这些年太自私了。"

他一把抱住我，眼泪滚烫地落在我的肩头："我只顾着自己的前程，却从来没考虑过你的感受。妈，对不起。"

我愣住了。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小磊刚上高中。

那是个夏天的傍晚，我在面馆收拾完准备关门。隔壁王婶突然过来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秀芝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么过吧？我认识个老实人，家里开五金店的......"

我还没回答，正在写作业的小磊突然站了起来："王婶，我妈不需要找对象。她有我就够了。"

那时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却异常坚定。

王婶讪讪地走了，我看着儿子倔强的背影，心里既温暖又心疼。

从那以后，但凡有人提起给我说亲，小磊总会第一个跳出来挡在前面。渐渐的，左邻右舍也就不再提这茬了。

而我，也真的以为有儿子陪在身边就足够了。

可随着年龄增长，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越来越强烈。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觉得生命中缺了点什么。

"妈，那个叫张永昌的人，他知道这件事吗？"小磊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他最近怎么没来吃面？"

"他说厂里有个项目要出差，这周都不在。"

小磊沉默了一会："等他回来，我想跟他谈谈。"

我慌忙摆手："不用了，这事我自己能处理。"

"妈，你别怕。"小磊握住我的手，"我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心对你好。如果他敢不负责任......"

"不会的。"我打断他的话，"永昌他是个负责任的人。"

就在这时，面馆的门被推开了。张永昌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西装革履，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秀芝，我提前回来了。"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到小磊脸上，"这位就是小磊吧？我听你提起过很多次。"

小磊站起身，目光严厉地盯着张永昌："张先生，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我想拦住小磊，却被张永昌轻轻挡在身后："好，我们聊聊。"

他们进了里间，我在外面坐立不安。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人一起走了出来。

让我意外的是，小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

张永昌走到我面前，郑重地说："秀芝，对不起，我不该这么久都不联系你。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准备......"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单膝跪在地上："我知道这样可能有点老套，但我还是想正式地问你一次：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惊讶地捂住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妈，你就答应他吧。"小磊轻声说，"张叔叔刚才都跟我说了，他是真心想照顾你一辈子的。"

我看向小磊，他冲我点点头，眼神温柔。

张永昌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秀芝，我知道在这个年纪重新开始不容易。但我希望能陪你看遍四季，陪你一起变老。至于孩子的事......"

"我们都知道了。"小磊突然说，"妈怀孕的事。"

张永昌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真的吗？太好了！秀芝，这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啊！"

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可是我这个年纪......"

"别担心，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医院。"张永昌站起来抱住我，"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小磊也走过来，轻轻抱住我们俩："妈，让我也照顾照顾你和未来的弟弟或妹妹吧。"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给面馆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锅里的热气腾腾上升，带着面条的香气。

我想起了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黄昏，我独自一人在这里擀面。现在，我的身边多了两个爱我的人，还有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孕育。

日子还会继续，我们会遇到很多困难。但这一刻，我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常来吃面的老顾客。

"老板娘，今天的面还没好吗？"

我擦干眼泪，露出微笑："马上就来！"

张永昌已经自觉地系上了围裙，走进厨房开始烧水。小磊则麻利地摆好碗筷。

面馆里，热气腾腾，人声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