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二十岁,刚入伍一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连里派我们几个新兵去柳沟村支农,说是要支援农村建设,其实也是让我们这些“城市娃”体验一下生活。柳沟村是个小山村,藏在大山深处,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穿过村子,河水叮咚作响,像一首欢快的山歌。
村民们对我们这些解放军都特别热情,把家里最好的房间腾出来给我们住。我住进了韩大叔家,他是个老汉,身体不太好,和侄女韩雪梅相依为命。雪梅话不多,总是低着头默默地干活,见了我也只是微微点头,然后转身就走开了。
起初,我觉得她有些冷漠,后来才发现,她只是腼腆。那次麦收,我跟着村民们一起下地,学着他们的样子拔麦子,结果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雪梅看到了,笑着说:“你这样拔,手都磨破了。”她蹲下来,手把手地教我,告诉我怎么握麦穗,怎么用力,还示范着踢掉根部的土。她一边教我,一边笑着说:“你们这些当兵的,干活还得从头学起啊。”她的笑容像春天的阳光,温暖而明媚。
从那天起,雪梅就经常帮我。干活的时候,她会悄悄地递给我水壶;吃饭的时候,她会偷偷地在我的碗里多加几块肉。她还煮了几个鸡蛋给我,说是给我补身体。我推辞说:“你家也不容易,你自己留着吃吧。”她低着头,小声地说:“家里有几只老母鸡,下的蛋留着也没啥用,就给你补身体了。”
渐渐地,我和雪梅熟络起来。晚上,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聊天。她会跟我讲村里的趣事,讲她小时候的经历。她问我部队里的生活,问我平时都做些什么。我告诉她,我们平时训练、站岗,还会学习文化知识。她问我:“你们会唱歌吗?”我说:“会啊,部队里经常唱歌。”她眼睛一亮,说:“那你教我一首呗。”我教她唱《万泉河水清又清》,她学得很快,清亮的嗓音比我还唱得好听。
有一天晚上,雪梅问我:“你以后想做什么?”我想了想,说:“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保家卫国。”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敬佩。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心灵无比贴近。
我知道,我对她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但这不应该。连队把我们派来是支农的,不是谈情说爱的。我开始刻意地和她保持距离,她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找我说话。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即将离开柳沟村。临走前一天晚上,雪梅敲响了我房间的门。她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说:“你明天走了,枕套就收下吧,不用还了。”我愣了一下,接过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对绣着鸳鸯的枕套,针脚虽然有些粗糙,但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转身跑开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村里人都来送行。韩大叔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梁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雪梅说她没空来送你,你别介意啊。”我点点头,心里有些失落。
我们走了几步,我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雪梅站在远处,手里拿着一只鸽子。她大声喊:“这鸽子是我养的,你带上吧!”说完,她放飞了鸽子。鸽子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伸手摸了摸鸽子的头,雪梅却转身跑开了。
回到连队后,我把鸽子养在营房后面,取名叫“雪儿”,那对枕套我也一直珍藏着,舍不得用。几年后,我提干调走了,带走了那对枕套,却把鸽子留给了新来的战士。我告诉他们:“这鸽子叫雪儿,是一位乡亲送我的,它身上有乡亲们的情义。”
几十年过去了,那对枕套我依然保存着,每次看到它,就会想起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想起她在月光下递给我枕套时的羞涩模样,想起那只名叫“雪儿”的鸽子,想起在柳沟村的点点滴滴。
人生就像那只飞走的鸽子,即使飞得很远,也会留下一些痕迹。而有些记忆,就像那对枕套,即使时间流逝,也依然清晰如昨,温暖着我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