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仲牧(1930-2007),哲学家、 美学家、 诗人。云南大学中文系著名教授,云南省三十位有特殊贡献的社会科学专家之一。在中国哲学、美学界很有影响的学者,有“北李南赵”(西部学界流传说法,所谓中国美学界北有李泽厚,南有赵仲牧)之“南赵”誉。他曾在国家级和省级学会担任多种职务,其中包括中华美学学会理事、中国高校美学研究会理事、中国大专院校审美教育研究会理事、中国中外文论比较研究会理事、西南五省区美学学会副会长、云南美学学会副会长、云南思维学会副会长、云南易经学会副会长、云南诗词学会、楹联学会、逻辑学会、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会的学术顾问和首席顾问。
壹
1930年2月18日,赵仲牧生于上海。父亲赵德恒(1888-1968年),字诚伯,1888年生于云南腾冲。二十世纪初入云南陆军讲武堂,与朱德、龙云等是同学。参加过辛亥革命及讨伐袁世凯的护国战争,曾任国民革命军师参谋长等。赵诚伯先生有“儒将”之称。徐悲鸿先生《赠赵诚伯》诗云:“儒雅风流赵使君,文章屈宋与争衡。苍山之下杜王府,剪烛倾谈罢不能。”罗常培先生在《苍洱之间》一书中,也多处写到赵诚伯先生,如“诚伯腾冲人,日本士官学校骑兵科毕业,民国九年曾任大元帅府参议,博闻强识,健谈工诗,每逢茶余酒后,谈笑风生,四座叹服,几乎不容旁人有插嘴的机会,近所作无题八律,怀人八绝,很得李玉溪的韵味。又有大理绝句三十二首,风格情韵超轶杨升庵宋芷湾之上,把这个南诏故都渲染得生色不少”。在这样文化背景的熏陶下,仲牧先生青年时期,就立志要做哲学家,他涉猎了许多中外哲学方面的书籍。
小学阶段的他还在上海德元小学就读,抗日战争爆发后,随全家迁回云南。此后数年先后在下关、大理、昆明读小学和初中。对文学和地理有浓厚的兴趣。小学五年级时写了一篇作文,老师的评语是:“稍加努力,何患不破壁飞去。”“其中隐含的典故给了我极大的鼓励,并奠定了毕生爱好文学尤其是古典诗词的基石。”(《赵仲牧学术小传》,2002)
对地理的兴趣也很浓厚:“小时候觉得世界很大、地球很大,萌生了通晓世界、周游列国的兴致。从此收集世界各国和中国各省地图的乐趣,虽年逾古稀而不衰。”(《赵仲牧学术小传》,2002)1938年至1940年,父亲赵诚伯在大理任滇西警备司令兼楚(雄)大(理)师管区司令,“与西南联大的多位名教授来往密切,如社会学家费孝通、心理学家潘光旦、语言学家罗常培、名画家徐悲鸿等都曾来古城大理游览,并到我家做客,住在我家。父亲与西南联大的教授、学者们讨论学术、作诗论画、纵论历史,给少年时期的仲牧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赵淑霞、徐有光,2014:265)
赵仲牧从十七岁就开始精读梯利的《西洋哲学史》和醉心于《康德传》等哲学著作,深感哲人之思比世界或宇宙更辽阔、更神秘,因而探索哲理和跻身于哲人之列,成为他终身追求的目标。
他对康德情有独钟,还专门阅读了有关康德的传记,并把康德的志趣、治学特点、生活节律、为人风范都铭记在心。这些对先生的一生都形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就连他的独身主义的意向,追本溯源都来自于康德。“为了学术,为了哲理,可以舍弃一切,甚至常人的家庭,这也成了我一生的规范”。并且认为:人格是第一位的,角色是第二位的;人格驾驭角色,角色变了,人格始终如一;对人生、社会责任感都包含在人格之中。
贰
20岁时,受命到陆良农村参加对敌斗争。由于家庭经济困难,当年他放弃了报考北京大学哲学系的愿望,就地考入云南大学文史系(1951年4月分为中文系与历史系)。当时的云南大学文史系,汇集了一批著名学者,如刘文典、李广田、刘尧民、张若名、方国瑜、姜亮夫、汤鹤逸、叶德均、江逢僧、江应樑等。毕业后,被统一分配到北京,又转到沈阳,在沈阳师范学院中文系任教。“文革时期”,被错划为“右派”,被调到辽宁大学中文系参加“大跃进”的劳动。“从‘反右’到‘文革’,二十年来我的哲学沉思并未中断,营造体系的愿望也未消失。‘文革’中,1970年辽大搬迁到农村开展‘大批判’活动。幸运的是,我染上了‘波浪热’,在传染病院的隔离病房中住了四个多月,每当体温正常时能自由自在地步入冥思的王国。虽然手边不可能有任何相关的资料,我还是兴致勃勃地秉笔草写了一些系统论和价值论的提纲”。“大学时期我的写作兴趣已转向传统诗词。‘文章穷而后工’,诗歌创作也是‘穷而后工’。1957年后处境艰难,‘不平则鸣’,潜心律诗和绝句的构想。随兴之所至,有感而发,寄寓遥深,因此渐入佳境。但可悲的是,连创作活动也需‘暗箱操作’,至于诗作‘不足为外人道’,只能是‘独开自赏一枝娇’。积累一两百首小诗,‘文革’中自行消尸灭迹,‘文革’后又重新抄录。”(《赵仲牧学术小传》,2002)
他一直都没有放弃,在学术上和哲学上走自己道路。一方面,博览群书,兼收并蓄以宽容的原则对待各家各派;另一方面,自辟蹊径。站在前代智者的肩膀上,吸取同代哲人的滋养,继续建构,并不断拓展自己的哲学视野,深化自己的哲学建构。
他认为,哲学可以从某种既定的本体论出发,去营造宏伟的大厦;也可以从某种知识论出发,从人的思维出发,从人的语言出发,把宇宙万物、社会人生看作是我们认识着、思考着的宇宙万物、社会人生,看作是我们讲述着、诠释着的宇宙万物和社会人生。
以知识论为起点,研究知识的来源、构造、限度、研究检验知识的可靠性的标准,在知识论的基础上,建构以知识论为中心的哲学大厦。八十年代,先生发表了一系列有关思维学的论文,这些论文进行了从认知的角度、思维的角度去建构哲学体系的种种尝试。先生还从语言、语义、符号出发,去研究哲学问题、价值问题和美学问题。因为,大千世界、宇宙万象、社会心理都是人们借用语言、符号谈论着的大千世界、宇宙万象和社会心理。古今中外的哲人,他们都是通过语言文字去讨论自然社会和人生的真谛的。所以语言已经成了当代许多哲人研究哲理、建构体系的起点和支点。先生也选择了这样的起点和支点。从人们的日常言说切入,去深究哲学领域中的根本问题。由此起步和切入,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他发表了一组有关元哲学、元价值学和元美学的论文。
在《从哲学到“元哲学"》(《云南社会科学》1987.4)一文中,他认为,人类哲学思想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以本体论为中心的阶段,以认识论为中心的阶段,以分析哲学为中心的阶段。从20世纪70年代起则开始进入“元哲学”阶段,“元哲学”以各种哲学理论及哲学本身为研究客体。《一种元哲学的思考》(《思想战线》1987.2)论述了元哲学的特点,指出元哲学把一切经验着的事实或对事实的描述划分为三个元的描述,即物的描述、人的描述和心的描述,以及三维关系的描述,即心物关系的描述、物人关系的描述和心人(身心)关系的描述。一切哲学的思考都离不开三元化和三维关系的描述。关于“元美学”的论文有《审美评价、审美命题和一种“元美学”之一》(《云南社会科学》1988.6)及(之二》(《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88.4)。前者从三元化描述和三维关系的描述出发,对日常审美评价作了分析,试图超越传统美学的本体论和认识论层面,重新审视美学的一些基本命题。后者在前文基础上展开,对美学的研究对象作了新的界定,认为美学研究的对象可以分为三个相对独立的层面,一是事实的层面,这一层面的美学是关于审美事实的美学;二是知识的层面,这一层面的美学是关于认知的美学,它把审美事实看成是认知着的事实;三是陈述的层面,他把审美事实看成是语言陈述着的事实。这些论文和观点有着浓厚的思辨色彩,显示出学院派学术的深刻和严谨。
叁
1980年,51岁的赵仲牧从辽宁大学中文系调到云南大学中文系任教。“二十七年后,我从遥远的沈阳回到故乡,回到母校,重新漫步于久别的青云街。远处圆通山上的洋草果树,还是那样蓊蓊郁郁;近处翠湖一潭碧水,依然微波漪涟。‘辽鹤归来兮,山水依旧,人事已非’。”(赵仲牧,2014:197)6月,参加在昆明召开的中华美学学会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并在分组讨论会上作关于美的本质问题、形象思维问题、美育问题的发言。次年12月,在由云南省外国哲学史学会、云南美学学会筹备会、云南大学中文系美学研究会联合举办的纪念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出版200周年与黑格尔150周年诞辰的学术讨论会上,作题为《从康德到叔本华》的学术报告。
教学出神人化,有思想情致和学术内蕴,在云南高等教育界享有声誉。他上课,从不依赖讲稿,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表达又极为流畅而富于文采。他的课不断地体现着先生思想的发展‚是动态的、前进着的,有极大的知识量、信息量、学术含量。所谓“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刘勰语)‚能通能变‚规略文统。所以‚先生在抽象的思辩中依然能给人无穷的趣味‚达到了“变则其久”之境。
“老师风度翩翩,辩证思维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非常强,只要他上课,一下子就能激发我们对哲学的兴趣,我们一下子就成了他的‘粉丝’。”(面提耳命二十年:追忆赵仲牧先生——何明)
先生讲课真是不拘一格,像摆家常,又时常进入到所讲的情境中,讲舞蹈创造了艺术,他手舞足蹈起来;讲李白、陶渊明,他忘情了,李、陶的诗触动了他的内心,他踱起了步,他流下了泪;讲康德所说的“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法庭”,他满脸肃穆...(梧桐树与金凤凰:敬怀赵仲牧先生)
赵仲牧是纯粹的学者,为学与立身高度一致,治学是生命的一种方式,学术又展示了生命的情韵、思想的力量和智慧的光华。赵仲牧的美学研究建立在中西美学史研究和对哲学的精深钻研及悟解基础上,有着坚实的学理支撑,这就使他的研究成果拥有厚重的学术含量并达成知识的有效增长和进步。
仲牧先生的哲学思想来自于伟大的哲学传统同时也构成了对传统的质疑和反驳。理性与经验的分离和互补在哲学家的心灵世界中形成了巨大的张力,哲学家们除了要承受思想与现实的落差之外,还必须承受思想自身的裂变。我们看到仲牧先生徘徊辗转在理学与心学、智者学派、唯名论、休谟、康德、语言分析与现象学之间,他在探寻一种令人炫目的哲学思维的统一,而这种统一性的达成本身就是对多年孤寂而又艰难的思想生涯的最高的酬劳。对于亲身经历了精神世界壮丽日出的人来说,连赞美与掌声都会显得多余。
他的论文发表于《哲学研究》、《思想战线》、《云南社会科学》等刊物。赵仲牧是最先在国内提出“元哲学”和“元美学”理论的学者。他力倡“元哲学”研究,并以“元哲学”为理论支点开展美学研究,提出与之相应的“元美学”。
赵仲牧对价值学也有深入意见,发表《一种元价值学的思考》(《思想战线》1988.2)。他对元哲学的研究引起哲学界注意。《社会科学战线》1992年第1期发表的《哲学的科学定义及其主要分支》将他的论文作为我国元哲学研究的代表性成果加以评论。赵仲牧关于中西美学和哲学史的论文有《论休谟的美学思想》(《思想战线》1985.1)、《再论休谟的美学思想》(《云南社会科学》1985.2)、《审美范畴与审美活动——论寄托范畴与中国传统审美范畴》(《思想战线》1990.6)、《二论寄托范畴与中国传统审美范畴》(《云南社会科学》1991.7)、《寄托范畴与审美意识——四论中国传统审美范畴)(《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91.2)、《比较哲学和比较文化学——哲学和文化比较研究的方法论构想》《《思想战线)1993.2)、《易经)与未米学对预测未来的哲学思考》(1993.6)等。在思维科学方面,赵仲牧也发表过一些见解,有关论文是《艺术思维的形式结构及其与文艺创作的关系》(《思想战线》1983.4)、《从思维学的角度研究原始思维的十个问题》(《哲学研究》1985.1)等。这些论文都显示出作者学养的深厚和思想的灵慧。
赵仲牧去世时享年77岁,终生未娶。去世后,把学术成果全部捐给了云南大学,为云南大学的学科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具有广阔的学术视野,几乎在一切人文科学乃至许多自然科学领域都留下了耕耘的足迹。他的学术研究影响了几代学生,倾倒了无数青年学子,其学生遍布全国,在教学界、学术界和其他领域作出了引人瞩目的成绩,任教50余年,深得师生爱戴。
2003年,云南大学出版社编辑出版《赵仲牧文集》,第一卷为思维学、元理论和哲学卷,第二卷是美学、文艺理论卷,第三卷是文化学、符号学和道德学卷,第四卷是诗词、楹联和散文卷。2007年5月16日,赵仲牧辞世,遵照其遗愿,近2万册藏书全部捐给云南大学图书馆。在赵仲牧先生逝世后的第七年,东陆书院还举办了《赵仲牧文集》出版座谈会。《赵仲牧先生学术年谱初编》也由文学博士,云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张震整理并于2021年发表于《魁阁》,他的光辉将继续与世人同在。
文字 罗孟婷 王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