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华山
孟良崮打败“御林军”
1947年初,胶东军区所属部队奉命列入华东野战军的战斗序列,编为第九纵队,父亲担任九纵司令员。
5月10日,华野司令部命令九纵火速回师西进,拦截国民党中路兵团孤军突出的整编第七十四师。
这个师是国民党军队的精锐主力,号称“五大金刚”之首,由美国顾问长期训练,拥有全套美式装备,担任过首都卫戍部队,被诩为蒋家王朝的“御林军”。该师师长张灵甫宣称:“有七十四师,就有国民党!”
华野司令部赋予九纵的作战任务有两个:一是堵,二是拖。
堵,就是要以坚强的战斗意志,坚守住坦埠一线,不允许七十四师越过沂蒙公路;
拖,就是要紧紧缠住敌人。打是要打的,不能打得太狠,不能把敌人打跑。
16日中午,敌我双方在孟良崮的争夺战,进至胶着状态。敌重兵集团在蒋介石的严令催督下,分别从东南和西北方向压过来,形势陡然变得严峻起来。如果华野各纵不能在最短时间里全歼七十四师,让敌人的三个兵团合拢过来,就会使华野四五个纵队陷入敌人精锐兵团的包围之中,并置于极为险恶的境地。
陈(毅)老总向各个纵队指挥员通报了严峻的形势。电话接通九纵,接电话的是父亲。父亲说:“仗已打成这个样子,还能让敌人跑了?!七十四师不要想从我这里跑掉。”
父亲决心这么大,陈老总非常高兴,他说:“好!现在不惜一切代价,把孟良崮拿下。你们打掉一千,我给你们补一千;你们打掉两千,我给你们补两千。谁打下孟良崮,谁就是战斗英雄!”
父亲熟悉自己的部队,相信自己部队的战斗力。这是他军事生涯中又一个独特的禀性。你没有一个整团了,他还把你当一个团用;你没有一个整师了,他偏偏要求你显示出一个整师的战斗实力。
他自信,但不盲信。在战场上,他非常清醒。父亲向各师传达了陈老总的指示,并立即口述命令,采取了三项得力措施:
一是各部队立即调整,加强战斗组织;
二是各级抽调机关干部和勤杂人员补充战斗部队;
三是将所有预备队全部投入战斗。
与此同时,父亲使出了“撒手锏”——命令各级干部“靠前指挥”,身先士卒。
他在电话中对几位师长说:“你们师长当团长,团长当营长,营长当连长,带头冲!牺牲了,一人送一口棺材!”
决战的时刻到了,华野各纵指战员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沿着陡坡、山脊,杀出一条条血路。
16日下午3时许,七十四师全军覆灭。
蒋介石闻讯后连声叹息:“这是无可补偿的损失!”
孟良崮大捷,华东野战军祝捷庆功。
九纵在孟良崮战役中,作为华东野战军突击纵队之一,先担任阻击,后投入主攻,与七十四师在孟良崮血战五天五夜,为全部、干净、彻底地歼灭七十四师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尤其是在战役双方陷入胶着状态的关键时刻,九纵不畏强敌,胆壮气豪,对于华东野战军首长正确判断战场局势、迅速定下全歼七十四师的最后决心,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九纵的团以上干部,兴致勃勃地赶来了,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的:“这次该好好表扬表扬九纵了吧?”
但他们忘了一件事。
孟良崮战役之前,父亲对粟裕耍了态度、摔了话筒。据华野司令部当时在场的人讲,粟裕将军气得脸通红,没有说一句话,直瞅着手中的话筒,愣了好一会儿神。
陈老总在庆功会上讲话了:“所以讲,打了胜仗,千万不要骄傲,不要‘老子天下第一’,了不起!”陈老总的目光,从全场扫过,停留在九纵团以上干部集中坐的地方,“有的人了不起呢!讲怪话,什么‘不要用手指头在地图上一卡一卡的’。不用手指头卡,怎么指挥部队……”
陈老总突然截住话头,不再继续讲下去。在九纵团以上干部的队伍里,不见许世友。

1979年,习仲勋、粟裕与父亲在广州军区珠江宾馆合影
父亲压根儿没来开会,当然,也没有请假。他知道会挨剋,因为事先有人给他透露过“情报”。
曾在父亲麾下任参谋处长的叶超将军说:“香港有些刊物和国内一些书和刊物上的东西尽是道听途说,甚至胡编乱造。”
我本人也有同感。“但有个情况讲的是对的。‘逢攻必克’是你父亲的座右铭。他打仗不光英勇,尤其注意抓住战机,在准确判断敌情的基础上果断行动,因而取得胜利。”
战友燕青
父亲在胶东时有一匹战马,随他征战多年。此马不但英俊健壮,而且十分聪明忠诚。父亲太喜欢它了,就给它起了个《水浒传》中好汉的名字“燕青”,视它如兄弟。父亲平日里经常从自己的伙食里积攒几根黄瓜啊、胡萝卜啊,给它开小灶。
在牙山战斗中,父亲又冲到前面去了,但不幸中弹。他从马上跌落,一直滚入深深的崖沟,昏迷了许久。当时,部下们四处寻找司令员,就是找不到,大为焦急。
父亲醒来时,发现燕青就在身边,正轻轻地用鼻子拱他。这么深的崖沟哇,燕青竟然能从高处一跃而下,一直守在他身边!
此刻,燕青好像知道父亲负了伤,难以上鞍,所以,燕青屈下前肢趴在地上,让父亲慢慢骑上马鞍……
那时,缴获的战利品中,偶尔还有美国糖果。父亲每次都会抓上些塞进怀里,自己一颗都舍不得吃,全部留给他心爱的燕青,还给它定了个规矩:两天一块。而燕青就像孩子,非常喜欢吃糖,每次都咬得嘎吱嘎吱响,吃完,用鼻子拱父亲,还要!父亲笑嗔:“两天一块,两天一块!今天没你的了……”但只要燕青鼻子再拱父亲几下,焦急得跺跺蹄子,父亲就会心软,再摸出一块来塞入它口里。
寒冬腊月,夜里睡觉时父亲总是担心会冻着燕青,就把自己的毯子拿去给它披上,自己只盖着一件大衣睡。
父亲去艾山汤治腿伤时,燕青必须交给其他人照料。父亲对照料燕青的人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告别的那一刻,没想到燕青死活不肯跟照料它的人走,屡屡挣扎,非要跟着父亲!父亲无奈,只好下车,忍着腿伤牵起缰绳,送它去马厩。这一路上啊,燕青一边走一边悲鸣,眼中竟然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父亲心里好难过啊,差点儿就不去入院治伤了!
济南战役胜利后,父亲第一件事就是赶回去看心爱的战马。
燕青远远地看见父亲,立刻昂首长嘶,大颗的眼泪又掉下来了。父亲赶紧上前,抚摸啊,说话啊,安慰了好一阵都不行。
后来,燕青在一次战斗中也负伤了,加上年岁渐大,再也无法恢复当年的神勇了。但是父亲待它不离不弃,就是不肯更换坐骑。父亲为了给燕青治伤,使出了在少林寺学的独门医术,亲自登山采药,让警卫员熬煮,自己再亲手给燕青喂药。父亲的照料,让燕青多活了很久。
燕青去世后,父亲把它安葬在一处向阳山坡上,坟前竖立一块石碑,石上锲着:战友燕青之墓。父亲摘下军帽,在燕青坟前叹立许久,不舍离去。
1952年春天,父亲外出查看地形,再次走到那处向阳山坡。此时,满山青翠,野花盛开。
快到燕青坟前时,父亲开始有些激动了。他命令跟随的警卫们采摘些野花。
据说,当时那些警卫都很诧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在他们眼里,首长从来不碰花啊、草啊,今天怎么“拈花惹草”了?
后来,他们看见父亲把大捧野花供奉在一尊石碑前,才知道是祭奠战友燕青。他们尊敬地问父亲:“首长,燕青同志是什么领导哇?”
父亲沉声说:“大将军!四蹄生风,腾云驾雾啊……”
警卫们才知道这里安葬着父亲的坐骑,既惊叹,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