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1》对许多人而言，是胡歌和刘亦菲。

但对我而言，那首先是一款游戏——划时代的游戏。

《仙剑1》之前，我们那会儿流行的中文RPG，有《圣火列传》，有《荆轲外传》，有《封神榜》。

《圣火列传》乱七八糟的，但有点武侠味。《荆轲外传》是个难度颇为变态的踩地雷+练级+钻山洞探迷宫找宝物，最后刺杀始皇帝的游戏。《封神榜》则是操纵哪吒（无魔法肉搏战士）、小龙女（白魔术士）、杨戬（战斗型英雄）、姜太公（全面型术士）的过关斩将游戏。

基本模式照搬日式RPG。但好在有点中式情节，也能玩得下去了。

当时在大陆，《吞食天地》两代非常红。现在依然有各色重置版。因为战斗系统好，情节又是三国，大家很热爱。《吞食天地2》远比一代有名，就因为情节更偏《三国演义》。但看画面，大家也发现了：依然是2D溜达跑迷宫。我也玩过《最终幻想》1、2和6。众所周知6是系列经典。格局宏大，十四个可用角色，史诗般的剧情，2D时代可用的一切都到巅峰了。但依然无法完全摆脱大致如下流程：踩地雷、打怪物、住店休息、买兵器升级、去下一个城镇。然后我见到了《仙剑1》。嗯？45度伪3D？终于不再是Q版大头了？嗯？敌人可见？可以躲开了？不用急吼吼跑路就怕遇到怪物了？嗯？怎么没客栈？——啊，打完之后会自动回血？不用跑回客栈补血了？！现在的玩家可能无法理解。但之前的RPG踩地雷式钻迷宫、客栈回血补体力、练级攒钱买武器，让我们打RPG游戏像是在赶场。匆匆忙忙。火急火燎。所以大家回忆起游戏，一般是打怪与迷宫。但现在大家回忆《仙剑1》，能够想到灵儿和月如，想到彩依的牺牲，想到扬州城与京城的欢乐，各色可爱的小支线。是因为《仙剑1》用敌人可见、等级控制、取消客栈等系统，让你至少在前期，可以安心流畅地融入游戏，而不必考虑练级——除了十里坡剑神的传说。于是，可以好好地经历一个故事。且，《仙剑1》，很中国。全中文？烧肉？大蒜？？酒？？糯米？？不再是“恢复剂”之类了？这是细节，但细节决定体验。《仙剑1》的故事不复杂，但很中国：侠盗后代、岛上仙女、比武招亲、降妖除怪、女飞贼、报恩妖精……这些都是我们熟悉的典型中国故事。加上街景、算命、糖葫芦。我估计许多人跟我一样，到了扬州和京城简直乐不思蜀，不想推剧情，只是跑去各色场所逛街溜达，甚至乐意花点钱去探监看看女飞贼之类。这是前所未有的，有一整个符合我们历来对仙侠故事审美剧情的世界在我们面前。游戏系统又先进舒适到不会劝退，让人可以一气呵成地玩下去融入故事中。然后，当然，故事。之前念叨过：李逍遥撞见赵灵儿洗澡——陈家洛和香香公主也如此；李逍遥比武招亲遇见林月如——杨康和穆念慈也如此；李逍遥认错人抱住了阿奴——杨过和程英也如此。彩依和刘晋元的故事前，还有《白蛇传》的演出来点题。桃花源的故事，中国人玩上去感觉自然不同。以及，当然，那几位女朋友。初见赵灵儿，仙灵岛，水月洞天，一个沐浴的美少女。双鬏。青白衣。天真。娇憨。清纯。我一个朋友后来的说法，“简直完美符合我对双儿、钟灵、阿碧、小昭、岳灵珊们的想象。”还就肯嫁给李逍遥了。梦幻童话般的开局。但之后就开始复杂了。李逍遥失忆。不知道是自己开启了仙灵岛，不知道自己曾经欠赵灵儿一条命。不知道是自己间接引来了巫王使者，害死了姥姥。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和赵灵儿成婚。他带赵灵儿出发去历险，其实是他的责任，但他不知道，还以为只是义务。所以跟林月如也有了感情瓜葛。林月如当然可爱，但李逍遥的确对不起赵灵儿。这样一来，就会觉得两个都对不起。我们玩家是有全知视角的。我们代入了李逍遥，但又知道一切真相，所以更难受。赵灵儿在队里时，很好用：法术华丽，补给及时。林月如也很好用：攻击犀利，招式多样。赵灵儿脱队时，想她想得慌：队里少个人啊！尤其是锁妖塔，一路两个人打下来，太累了。林月如脱队时，想她想得慌：队里少了个人输出啊！尤其是李逍遥去找凤凰蛋时，一路想月如。所以在锁妖塔底，当李逍遥再见到赵灵儿时，是一个玩家与李逍遥感情双迸发。于李逍遥而言：他终于回忆起了自己与赵灵儿的过去，发现自己长期亏负了她。对玩家而言：——灵儿你受苦了！——李逍遥你这个王八蛋，你才知道啊！——妈的终于打完这座塔，要救出灵儿了！！而之后林月如死去，玩家再一次感情迸发：——月如啊月如！——李逍遥你这个王八蛋，你对不起月如！赵灵儿的死，是《仙剑1》的神来之笔。那个时代的RPG，大多还是大团圆结局。杀死女角色是很惨烈的。制作者会很谨慎。《仙剑》里林月如锁妖塔牺牲，结尾赵灵儿之死，太惨烈了。多少人曾经相信了各色偏方重新玩，只为了“灵儿不要死”呢？我们为什么会如此融入这个故事？因为故事讲述得好，因为头像美工画得好，也因为游戏系统在竭力让我们淡忘“打怪练级变强”，而重视“身边的两个姑娘”。前期节奏轻松，让人欲罢不能，培养对两位的感情；后期节奏紧凑起来，但你已经入了辙，于是一直追着打。这种沉浸感，对许多人而言是空前的；后来的游戏，系统会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有可探索性，但怎么说呢，多少都咂摸得出点别的游戏的味道……但如一代这样简洁平衡，可以让人享受战斗乐趣同时沉浸在故事之中的，很难得，同时也很独特了。所以大家都在夸《仙剑1》的情节；但让我们融入这个情节的，是许多空前清爽人性化的系统，以及游戏史上空前未有的中文武侠式世界观风情。许多后来慕名补玩的，应该会觉得“画面一般，但系统清爽，故事感人”。但真经过那时代的，初玩时大概会觉得，“妈的，RPG游戏可以这样？！”我觉得，《仙剑1》可能是中文国产游戏里，唯一一个能让当时玩家产生如许划时代感受的游戏了。

大概一年半前，我教一个朋友的孩子打《仙剑》。那孩子十岁，在国外长大，还认不全汉字，所以我边打边得给他解释大略剧情（去掉了孩子不能听的部分）。他认真想了想，说：“如果我没有去见赵灵儿和林月如，她们大概会生活得更幸福。”——他已经把自己代入了李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