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之卓越,自已无需多言。
梁启超先生说到余姚,硕儒辈出,学风沾被全国及海东。第一句就是“阳明千古大师,无论矣”。
既是千古大师,心学集大成者,《传习录》又是其代表作,自然更无须揄扬,读便罢了。
毕竟《传习录》乃至王阳明的“致良知”,妙处恰在于简易。
——这话是阳明门生王艮说的,他说王阳明的“致良知”:
“简易直截,予所不及”。
王阳明该也认同这一点。《传习录》里,他自己也说得很明白:他提倡的用功,不求日增,只求日减:
“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洒!何等简易!”
整本《传习录》,说繁复也繁复,毕竟其中涉及儒佛道诸家词句,若不熟读儒家典籍,怕未必能字字句句都明白。
说简单也简单:王阳明从头至尾,都在追求“简易”。
他自信地宣称,至善就是心的本体,心就是理,没有心外的事和理。又说礼就是理;忠孝诚信仁都出于心。
比起追求一大堆规矩绳捆索绑,王阳明追求的是“只求日减”:减却私欲,心发至善,自然做到忠孝诚信仁。
既然只用做减法,所以,“何等轻快脱洒!”
他不太喜欢繁文缛节,直白地反问:此理岂容分析?又何须凑合得?圣人说精一,自是尽——精一用功就是了。
他也不喜欢闹虚文,所以很直白地说: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知行不可分作两事;凡谓之行者,只是着实去做。
——他当然也批评了霸道过于功利,却也强调因时致治,不必非要行太古之俗。他求的是大道天理,但并不泥古,沉迷于寻章摘句的理论研究。
终究还是轻快脱洒,还是简易。
整本《传习录》,便可如此读:看弟子们——许多被已有的见识拘束了——于是求问讨论,王阳明以开阔宏亮之气,将道理说得畅晓明白。
引经据典,譬喻妙解,斩钉截铁地告诉弟子们:只用在天性上精一用功,只用日减私欲。
这种做派,当然并不是谁都喜欢,哪怕在明朝那会儿,也难免被非议。所以连《明史》都嫌推重他的事功,承认明朝文臣用兵制胜,未有如王阳明者,承认他在危疑之际,神明愈定、智虑无遗的才能,却也借胡世宁之口,说遗憾王阳明“多讲学”。
然而王阳明的魅力,《传习录》的魅力,恰在于这份气象。
五十二岁时,王阳明自称过:
“吾自南京以前,尚有乡愿意思。在今只信良知真是真非处,更无掩藏回护,才做得狂者。使天下尽说我行不掩言,吾亦只依良知行。”
他自认年轻时,也曾想过流俗伪善,但年纪到了,便只相信良知,相信大是大非。纵然被天下说他狂,他也只依良知行。
结合他著名的遗言“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他是自己将知行合一,执行到了最后。
所以读《传习录》,并不用战战兢兢。以钱穆先生说法,《传习录》人人可读。就放开去读吧:
毕竟,如王阳明这样强调“何等轻快洒脱,何等简易”的千古大师,实在也并没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