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三姐妹围坐在老宅门槛上分毛线的那天,淮南刚下过一场冻雨。
大姐家丽捧着搪瓷缸,滚烫的开水浇在最后半块红糖上。二姐家欢攥着三团红毛线的手突然发抖——那是母亲临终前拆了六件旧毛衣攒下的家底,毛线头还沾着干涸的褐色药渍。小妹家喜盯着毛线团在青石板上投下的阴影,像看着三颗随时会炸开的血瘤。
“按老规矩,抽签。”家丽用火钳夹起三根长短不齐的竹签。
这是1993年冬天,下岗潮席卷淮南的第二个月。三团毛线即将织成三双手套,成为何家女儿们熬过寒冬的最后筹码。家欢抽到最短的签时,指甲在竹签上掐出月牙形的凹痕——她刚发现丈夫在外养了人,急需毛线织条新围巾拴住婚姻。
第一次传递发生在母亲咽气的床前。
垂危的老人颤巍巍拆开压箱底的毛背心,毛线针戳破食指也浑然不觉。血珠顺着红毛线滚落,在泛黄的被面上洇出梅花状暗斑。“都拿去…别争…”这句话成了何家姐妹记忆里最锋利的刀,二十年后仍能割开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
第二次传递带着血腥气。
家丽把毛线锁进五斗柜那天,二妹夫张建国的酒瓶砸碎了玻璃窗。这个窝囊了半辈子的男人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攥着玻璃碴要抢毛线给怀孕的姘头织毛衣。家欢举着菜刀挡在柜前,刀刃在月光下映出她扭曲的脸:“谁敢动我妈的遗物?”血滴在红毛线上,分不清是谁的。
第三次传递藏着算计。
2003年拆迁补偿协议签署前夜,家喜发现大姐偷偷把毛线织进了给街道主任的围巾里。那团掺着银丝的红毛线在台灯下泛着冷光,像条盘踞的毒蛇。“就你清高?不送钱送物,全家等着睡桥洞?”家丽咬着毛线头的模样,让家喜想起母亲临终前死死攥着毛线的枯手。
第六次传递终于扯断了最后一丝亲情。
2018年清明,三姐妹跪在母亲坟前烧纸。家欢突然掏出半截发霉的红毛线,那是她二十年前从家丽柜底偷藏的“证据”。“当年拆迁补偿款,你至少昧了这个数!”火苗蹿上毛线的瞬间,家喜看见大姐从骨灰盒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母亲真正的遗嘱,写着老宅归独子家明所有。
烧焦的毛线灰被风卷向坟茔深处时,三姐妹谁都没注意到墓碑背面新刻的小字。那是她们去年车祸去世的弟弟家明偷偷添上的:姐,毛线我早换成澳毛了。
此刻捧着手机的你,或许正看着家族群里为年夜饭红包金额吵得不可开交的对话。那些跳动的数字背后,何尝不是一团团染过血的红毛线?我们总以为攥住物质就能拴住亲情,却忘了最暖的毛衣,永远织不进一颗长了冻疮的心。